“你别吓着人家,”易辞晚忙拽住他的手,但看这姑娘的模样,言知确总不会认错,这是找对人了,是一桩喜事。
只是……这姑娘的情况还得容她细细说来,易辞晚一边劝他收手,一边推门去扶那姑娘。
按理,亲人相逢免不了一番洒泪,但徐砚葭不仅毫无动容,甚至至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看言知确一眼。
易辞晚扶着她的胳膊引她往里走,趁机解释道:“她记不得从前的旧事了,你再大点声,当心人家将你认作了登徒子。”
徐砚葭就这么一步一步跟着,既没有反抗,也没有再开口说话。
引她坐下后,易辞晚朝着门口发怔的言知确招招手,也给他腾了个座。
“不记得从前的事吗?”言知确喃喃道,勉强维持着面上的镇定,右手垂于身侧攥紧袖口,却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
徐砚葭的一举一动确有些怪异。
桌上摆着精致的糕点和茶水,房内一应布置俨然比照着闺阁小姐的规制来准备,易辞晚的视线停留在徐砚葭那身怀扬锦做的外衫上,趁机说起打听得来的消息。
“她运气很好,没怎么吃过苦,你也不必过于担忧。徐家获罪流放后,她便被官府暂留待罪,恰逢光州程都监迎战有功,朝廷赏赐其一批没官女子,她因年纪尚小,教养不俗又识文断字,符合筛选条件,自此归属于程府,官赐的私奴婢待遇体面,她负责教养程家子女读书识字,很得程家人礼待。”
可眼下这处宅院不像是程府产业,方才那开门的小厮分明是杂耍艺人出身,尤其想到没官女子如同主家私产,允许买卖,言知确心提到了嗓子眼,心想着后来定是发生了不寻常的事。
他匆忙在屋子里转了一圈,路过妆台时,一只金镶玉手镯叫他顿住步子。
言知确摩挲着镶金的纹路,难以置信地开口,“若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五叔母的遗物。她既能带在身边,可见的确不曾受过苛待。”
真是不幸中的万幸,言知确感慨万分。
五叔母在徐府落难前便身亡,徐砚葭是她膝下独女,彼时年幼,常常爱套着一个不合手的玉镯子,听闻是难得的好玉,但被她一次脚滑不慎甩了出去,就此碎成三段,是五叔托人以金饰衔接,言知确还有些印象。
抄家的时候,这些东西应该都充入官府,多半会作为赏赐分去功臣府邸,只怕是后来辗转所得。
易辞晚便顺着他的话接道:“程家的几个姑娘都是得她教养,这些东西自然是她自个儿凭本事赎回的。”
只可惜月有阴晴圆缺,徐砚葭经历波折后只顺风顺水了三年,便被一场风寒败了身子。
“若非那场风寒,她今日或许还能与你相认,入府三年后程都监便坠马而亡,程府从此一落千丈,徐姑娘重病难治,一条腿都快迈进了棺材,是这宅院的主人出手赎了她,带到这里养病。”
她如今这副样子,便是拜那风寒所致,据说损了听觉,记忆也模糊不清,从此内敛上许多,渐渐的也不爱同人接触。
言知确拿着玉镯过来,轻轻放于她眼前,徐砚葭一语不发,并拢手指缓缓伸出,朝着那镯孔而去,头仍旧是压着的。
她畏缩着低声道:“给我……”
动作比常人要慢上几分。
言知确想替她套上玉镯,奈何手抖得厉害,迟迟未能对上,还是易辞晚接过手,玉镯才安稳挂上手腕,不至于摔落。
他看得出来,这宅院的主人待她细致,是个体贴之人,于是问道:“他们……是如何结识的?”
易辞晚的确认真打探过,“程府的老太太过寿,请了杂耍班子过府闹了几日,便是那时候结识,班主为人风趣,一来二去交情便深了。那时候程家已经开始为她准备棺材,被班主偶然得知,这才求上门送去一偏方,赶着从阎王手里将人夺了回来,只是恢复得极慢,后来便成了这副样子,程家人自顾不暇,班主求上了程老太太,将她赎买过手,又新置了宅院供她休养,为她去了徐姓,只称砚葭。”
“更难得的是,他们二人并非男女之情,是知己,班主愿为知己之情做到这般地步,世间罕有,她一手出神的绘画技艺,在这里也能大展身手。虽不得恢复良籍,至少日子过得舒心。”
这话终于叫言知确打消了最后一丝疑虑,他坐到徐砚葭对面,看她安安静静地盯着手镯,胸口如憋着一抹痛楚,复杂的情绪不知从何而起,将他整个人从头到尾的包裹,言知确越发觉得难以挣脱。
好像这些年都习惯了失去,原以为是孑然一身,再无亲人,如今骤然寻回一丝慰藉,但他们之间又仿佛隔了一层雾,不复当初模样。
眼前是只有他记得的徐砚葭。
而在她的记忆里,也许没有他这个人。
“相见不相识,之于你二人来说,是最好的结局,你是言知确,她也只是砚葭,”易辞晚看得很开,“所以,你以后别再想着埋火药跟人同归于尽了,这不是,还有个牵挂吗?哪怕她不记得你了,万一往后受了欺负,你从土里爬出来可不中用啊。”
砚葭姑娘什么也听不见,她只知道身前二人是客人,客人便要以礼相待,她动了动手指,驱动自己拎起茶壶,斟上两盏迟了好久的冷茶。
……
自那晚过去后,言知确这几日便鲜少露面。
易辞晚知道,他是去陪砚葭姑娘看戏,索性也由得他来。
陆同安在光州城停了几日,便□□燥的气候折磨得浑身发痒,一早卷了包袱与书童等人汇合,说是要继续往南,到荣定军地界试上一试。
易辞晚则在城中搜寻特产,购了整整一箱李子塞给彭满等人,吩咐他们吃干净了留核,妥善保存起来,又另装了一箱土,整日里带着饵香研究,加上每一餐饭都安排的不同样,几乎把光州城摸了个遍。
光州比云州干热,易辞晚往外跑了几趟便受不住了,换了处临河的客店消减热浪,吩咐彭满买坛冰来,切了李子伴着舂碎的冰粒入口。
她卷起袖子搬着石舂往外倒冰,余光在门口晃了晃,恰好捕捉到提前回来的言知确。
他今日步履轻盈,不似往日一般沉寂,眉眼间温和从容,在外头略扫了两眼,往旁挥了挥手,便径直往易辞晚这头过来。
易辞晚歪着头看向他身后,就见一个伙计抱着半人高的一盆树跟过来,迈着小碎步听言知确调动。
“就往这放,”言知确让开位置,指了指易辞晚面前。
伙计撅着屁股缓缓下蹲,一棵树在易辞晚眼前抖了抖,又笔直地立在脚边。
是一颗李子树,易辞晚跑了这些日子,自诩不会认错。
伙计笑眯眯一拱手,“这树我给姑娘送到了,本地三年生的老树种,您过过眼?”
易辞晚站起身,将疑惑的目光从言知确身上挪向那棵树,绕着转了一圈,这下头的陶盆四周土质松软,与树根位置的紧密不同,一看就是从地里临时挖掘栽入盆中。
树型倒是不错,枝叶向四周散开,又团又圆的。
易辞晚望向言知确,“你买的树?”
言知确点点头,“十五认识这家果园的掌柜,我托他寻掌柜的买了两棵,剩下一棵过会儿送来。”
十五是照顾砚葭的那个矮个子。
“你买树做什么?”易辞晚捏了捏叶片,这是想栽两棵果树布置布置以后的住处?可这树也得两三个年头才结果吧。
伙计一听这话,忙偷偷看了眼易辞晚的脸色,没瞧见意料之中的欣喜,唯恐她开口要退了这树,赶忙提醒道:“姑娘!这挖出来的树可是概不退货的,钱也结了,怎么处置您自个儿拿主意,我可不带回去啊。”
“树留下,记得把第二盆送来,”这是言知确买的树,她做主给人退了算是怎么一回事,易辞晚听他这话莫名其妙,抬手轰他出去,打算问问言知确的意思。
伙计生怕对方反悔,一溜烟的功夫就闪的没影,留下言知确和易辞晚面面相觑。
“我看你前几日吩咐彭满他们留核,就猜到你是想试一试这光州李子的种,”言知确提着水壶蹲下去,把盆里的土压实一些,一边浇一边解释,“此地李子树品种有些年头,从种子试起,未必能适应别处的气候,倒不如用树来试,看看这一路过去,能否存活。”
“你这几日忙着照看砚葭,竟然还有功夫分心管这些,”易辞晚一脸稀奇,好奇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
街上的铺面她也逛了几日,光州的李子是罕见的纯甜,不带一丝酸涩,适宜熬煮香饮子,要买果树不是要价太高,就是限制选树,她只是闲来无事想试上一试。
言知确提水壶冲洗手指,闻言回道:“我只是想确认一番,看看砚葭往后的日子如何,她如今的生活很好,我也好放心离开,你说的很对,人都要往前走,砚葭寻到了归处,而我还要陪着你继续往前。”
“这话说的,”真是怪顺耳的。
易辞晚取下钱袋塞到他湿漉漉的掌心,摸了摸树叶,俯下身故作高深道:“掏空家底了吧,拿着,本夫人给你兜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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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这话听着怪顺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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