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罗起了躺早,到芫罗巷子寻递铺取信,一脚跨进门便困意横生,打了老长一个哈欠。
她放下信,弯腰寻凳子歇息,谁成想扭头便扎进一丛树叶里。
“这么快就送来了?”庭罗抹着脸站直,指了指外头,“我不是刚同老板谈好价钱吗?从这出城到果园一来一回也得一两个时辰吧。”
易辞晚捧着脸撑在桌子上,左右各一盆绿汪汪的李子树把她夹在中间,偏生她今日穿了身秋香色的外衫,庭罗看她就跟林子里发愣的松鼠一般。
只见易辞晚抬起一根食指,微微晃了晃,“这是你家姑爷从中干请,借了十五的东风弄来的,你猜猜他花了多少钱?”她比出一个八的手势。
“八贯呐!就是一棵树四贯钱,比咱们贵了一贯钱,这多的一贯钱别是十五拿了罢,”庭罗没憋住笑,“那姑娘,咱们方才买的那两棵树怎么办?”
“能退吗?”易辞晚明知故问。
“很显然,不能!”
易辞晚勾起一抹心虚的笑,“到时候放到彭满他们车马里挤着吧,不是少了个陆同安吗?”跟谁挤不是挤啊。
隔日,庭罗还真让博满把那四棵树抱进马车,整个马车车厢绿意盎然,金银铜三兄弟脸贴着树叶,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似乎比起跟人打交道,他们更喜欢抱着树。
这也都怪陆同安那三日叽叽喳喳停不下嘴,净欺负哥仨不会说话。
铜锭自打到了光州城便不大出门,兴许是听说陆同安要在光州落脚,生怕撞见了。
这四盆树不消易辞晚提醒,浇水、修剪、补肥样样周全,往西经齐州北上入寿州,除了起初几日略微蔫软,渐渐回转过来。
再有一日功夫便要入寿州城,一行人得先找个地方歇脚,托一个扛着锄头归家的农户打听,才兜兜转转摸到了一处僻静的小镇。
四野瞑蒙,除了天边还剩下一点余光,越往林子里走便越是昏暗,小镇屋舍稀少,远远的能望见炊烟,却不见多少亮光,恐怕多是些贫苦人家,无钱点灯。
且这路也确实泥泞难走,也不知被多少车马碾过,变得坑坑洼洼。
路过镇口的牌楼,上头的字被雨水冲刷早已模糊不清,彭满只能从地图上依照着前进的方向比照位置,只是这一带并未有任何标注。
“想来是这地方偏僻,地图没能补全,眼下天黑了,只能在这处歇脚,”彭满下地到易辞晚马车外提了一嘴,“方才那人说,这镇子里有户人家做着客店的生意。”
恐怕就是不远处那两层楼高的院子。
他家点了灯,在一片昏暗中最是显眼。
“都把衣裳换好了,省得招人惦记,”易辞晚和几个丫鬟换了身低调的打扮,他们一行人姑娘就有五个,难保不被有贼心的算计。
她从车窗往外探头,扫了眼四周的环境,倒不是她疑心重,只是早年受过些教训,时隔多年再入寿州,该有的防范不能忘。
“这地方像是有些年头了,可见是藏在深山里鲜为人知,”易辞晚不放心地藏了根簪子盘在发间,提醒道:“深山里开客店可等不到什么生意,不比种地来得实在,别往那处去,寻家普通的农户。”
若非这一路人困马乏,干粮也吃尽了,连水都不剩下几口,何况明日还得再捱一日,不然寻个山洞也能对付一晚,实在迫不得已。
彭满跑进镇子转了一圈,选中了最外围的一家农户,家中仅一对孤儿寡母,她家的院子宽敞,能容下两驾马车。
一行人住进去,但见到那妇人,易辞晚便知准备吃食的事怕是没指望。
她家中并无多少屯粮,恐怕还得留着顾及后头的日子,吃食便要往别家打听。
“咱们这些人的家里头,恐怕都不剩下些什么,要说粮食,还是得往涂四两家去,他家开客店,虽说没什么生意,但日子过得却是镇子里的头一份,咱们地里那点收成都是卖给他,往外走货,”妇人小声提醒,却又怕丢了这桩挣钱的买卖,缩着脖子给易辞晚倒上一碗水。
“彭满博满,你二人去一趟,备些吃食过来,无需太精细,能填肚子就成,”易辞晚说完,算是安了那妇人的心,又指了指外头的马车道:“烦请弄些草料过来,我们要喂马。”
地里收完庄稼后剩的那些草料,有些会屯积起来塞房顶或是引火,后院墙根就立着几扎,妇人提了两扎过来,用喂猪的水槽垫着解开了往马嘴边塞,极为勤勉。
易辞晚叫人锁紧行李箱子,一边看那妇人喂马,一边闲谈似的问起,“这处可是寿州地界?我们一行人走了岔路,竟是不知到了何处。”
“在的,”妇人把草料倒进水槽,又提了一桶水过来,嘴里却是没停的,“咱们这地方叫灌坪,别看在深山老林的,旁边就有条江,刚巧凹进来一块地,祖祖辈辈就在这儿扎了根。每年夏季水能漫到门槛那儿,不过坐船能直接到寿州,江边有栈台,要是去寿州,就在那等过路船,不过我看你们这有马车,恐怕是要走陆路,那就得原路返回到大道上去。”
镇子外围还真有条江,过牌楼的时候隐约瞧见过。
这么说,他们刚才过来的那一条路,是单到镇上来的。
“我看这地方不像是有多少农田的样子,想来日子过得艰难,”易辞晚感慨道。
妇人麻利地收拾好草料,往裤腿上擦去水渍,摆摆手道:“开不出多少地,往山里弄些坡地也就够种点茶树,眼下过了赚钱的时节,就要到江里打鱼,涂掌柜收了再卖到州府。”
易辞晚避着院门,往她手里塞了十文钱,说是草料钱并喂马的工钱,虽是不多,但救急不救穷的道理她还是知道的,何况就是她好心多使了钱,这妇人往后的日子照样难过,恐怕要念着今日这突如其来的一笔收入,漫无天日的期盼。
倒不如一分钱一分货,彼此结算清楚,省得惦念。
清脆的铜板声落入妇人手心,她听易辞晚压地了声音道:“带着个孩子恐怕不好出门打鱼,不过我看院子里有男人的布鞋,想必是家中人外出做工了罢。”
妇人攥紧铜板,连声说是,“离这儿不远是楚州水师总舵,半年前征兵,镇上的青壮男子就都去了,至少有口饭吃,家里也能添点积蓄,平日里操练路过此处,他们还能回来歇歇脚,这一带太平的很,我看几位要是不急着赶路,不妨多住几日,明日就有水师操练,可是威武。”
易辞晚但笑不语,要真如这妇人所言,她这几日的消息算是白打听了。
这就要说起她方才提起的那双鞋了,俞棉做面,垫底还托了两层软布,一看就是绣楼里的手艺,这料子没人比言知确更熟悉,你再看这妇人,母子两个编着草鞋过活,一双脚沟壑万千,家里的男人定是挣了钱的,只是没带回来。
说是应征入伍,可朝廷早有明文规定,各府征兵以户籍为准,另行额外贴补,除了边境特设,像是水师一类名额有限,犯不着舍了楚州人来要这小小镇子的寿州人,再者军纪森严,纵然是到了家门口,也得目不斜视,岂容人归家歇脚。
从楚州经寿州江段,近年水贼肆虐,暗地里截了不少商户,偏偏朝廷立了水师在这头,消息一概不往上报,压得死死的,远些的州府还真不知此地蹊跷。
只怕这多出来的人,还真不是什么正道。
得亏是从齐州旧时合作的商户们那头打探清楚,不然一觉到天亮,等人家水师路过放了镇上的男丁下船,万一撞见了什么,可就算是交代在这了。
正巧,彭满买了吃食回来,易辞晚有了借口脱离,便颔首道谢,带着几人回了屋子闭门商议。
屋子是那小儿的卧房,略微逼囧,他们所有人挤着一间屋子,彭满博满一会儿去马车里歇息,正好照看行李。
客店里只剩个伙计看店,没准备什么现成的吃食,便炸了点酥鱼,今晚倒是能应付一口,明日赶路却是不成,彭满便问他买了点麦面和盐,弄了些野菜,一并交给妇人,请她帮着弄几张饼出来。
易辞晚白日里闲来无事,吃多了野果,这会子全然没什么胃口,于是趁着他们吃鱼,把方才从那妇人口中打探到的消息重复了一遍,“……见天儿的操练,还能叫水贼钻了空子,咱们遇到这种事情还少吗?这里头什么门道,你就是告上衙门也没用,只能自己咽了倒霉,明日水师就过来了,咱们得赶着黎明之前离开。”
“白日里你们赶车辛苦得很,夜里就由我来守,再挑一个人出来,”易辞晚提议道:“院子里的水桶是漏的,不算快,方才那妇人打了一桶过来,现在才漏了不到三成。”
彭满出门怎么也得半个多时辰了。
“两桶水的功夫,咱们就离开,到时候天亮了再找个地方歇一歇。”
“我陪你守,”言知确递了一杯水到她手边,“明日不用换人驾车,我正好闲下来。”
“好,就这么定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