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归热闹些,我家夫人的宴,虽说比不得在娘家时的排场,却也不好太过冷清,”何妈妈眼眶一转,似是不愿提起此事,忙哎哟一声,上前托她胳膊,“早听外头说,易姑娘病了,今日一瞧果然是消瘦许多。”
“我这病原也不打紧,可巧是好转了,虞夫人出身豪门,想必府宴也定是办的非同凡响,我等亦有幸得以长长见识,若是因此错失良机,那可真是亏大了。”
易辞晚笑得温婉如春风拂面,略倾身子回身浅浅颔首,饵香随即捧来一堆礼品,她同样回身示意,吩咐四名粗使仆妇架着一口木箱,随她进了虞府大门。
一路上,何妈妈都在絮叨着云祥气候。
云祥的雪湿气重,外地人来此常觉粘腻透骨,只是比起夏日来,易辞晚倒情愿雪季再长上一月,虞府中人只见识过这冬日的湿寒,又怎会知晓,云祥的夏日才是最难熬的时候。
易辞晚笑而不语,下人尚且如此,府上的主子们,猜中他们的心思便容易的多了,她半提着裙摆,视线有意无意地打量着虞府布置。
混浊的池塘边停了一架牛车,载着一只半人高的木桶,青衣小厮们聚在池边担水,一桶一桶往大桶里倒。
易辞晚轻拽何妈妈,指着那群小厮道:“府上这是在做什么?”
何妈妈露出了然的神色,“夫人说要重新修缮这府中各处,派管家主理,他多半是嫌这池塘破败,张罗着要填了这池子。”
取水填池……易辞晚心思一动,品出些不妙的意味来。
三座宅院相通,全然依托这水系,这水是运不净的,届时恐怕会暴露水渠的位置。
“这可不妥,”易辞晚眼神中流露出关切,“府上这宅子前身是言家的宅邸,这言家的老爷可是钦天监的前任主簿,府中由他亲手布置,若只是修缮倒也无妨,就怕是填了这池子会坏了——风水,”她着意将风水二字咬得重了些。
“县尉初任云祥,怎好随意改动布局,怎么不请位风水先生过来?”
何妈妈啊了声,一时拿不准主意,说也是请过的,就是桥头的一位算命先生,只是那人是个短命的,还没来得及看,听说人便去了。
他们请了言先生?
“怎会如此凑巧?”易辞晚故作不信,反问道:“那位先生尤擅风水之道,在咱们云祥也算人尽皆知了,我竟不知他已离世。”
“这也就是两三个月前的事了,”何妈妈说完神色一顿,面上掠过一丝懊恼,仿佛在后悔自己多嘴说漏了话,于是她忙引易辞晚往宴席那边转,补充道:“那算命先生瞧着上了年纪,人到了岁数,这生死哪有说的准的。”
易辞晚柔声道:“是这个理儿,”便不再多问,加快了步子跟上何妈妈。
两三个月前……她不由心惊,言先生离世前曾受过虞府邀请。
不知言知确可知晓此事。
“还是咱们县丞好福气,日日尝着张夫人的手艺,怕是外头的酒楼都比不上,咱们要想品尝到这些,还得借虞夫人的宴席,可真是沾光了。”
宴席上的喧闹声很快传入耳中,眼看着就要跨入园中,易辞晚收敛心思,扬了几分笑意,甫一入席,便与神色尴尬的张夫人打了个照面。
张氏的父亲是张记糕饼铺子的东家,在云祥也算富庶,尤其一手烹制的手艺闻名女儿间,说起来她与县丞结缘,还是易辞晚儿时无意为之。
易辞晚朝她莞尔一笑,迈步到亭前,对着正中被众夫人小姐拥簇的虞夫人盈盈一福身,“烦劳夫人久等了。”
“今日得幸赴宴,备了些薄利,夫人见多识广,还望不要嫌弃才是。”
虞夫人略一颔首,柔声笑道:“易姑娘客气了,原是邀你前来做客,难为你还如此破费。”
仆妇们缓步上前,将木箱轻置于地。
一旁的主簿夫人揶揄道:“这老大一口箱子,不知里面装了什么稀罕物件儿。”
虞夫人端起茶盏小抿一口,半缕得意挂上眉梢,却又拿捏着几分傲气,易辞晚心如明镜,挥挥手让人将东西取出来,现于大伙儿瞧瞧。
箱盖撬开,仆妇掀开附着其上的棉布,四四方方的琉璃砖映入眼帘,恰逢日光穿透云层渗下丝缕光线,琉璃砖更为通透翠蓝,莹莹华光从箱底绽放,满堂绚烂。
“这是……琉璃……”虞夫人缓缓起身,由人扶着下了台阶,探手抚过冰凉的纹路,难得未将惊艳掩饰,只一错不错的欣赏着。
要说这虞府,从前也是官员府邸,相比她易家的规制,可就要气派许多,商户受限不得铺排,精巧多在内宅中,但官员宅院则多在外间费心思,是以这送礼的门道,必得先顾及到主人家的体面。
“虞夫人,虽说这物件儿备的早了些,但云祥气候古怪,约莫再有一月,山上的春桃就要开了,府上修缮尚需时日,到时候,一日如冬,一日如夏,反反复复的,怪是磨人,有了这些东西,也能少遭些罪。”
“这琉璃砖乃是宫廷用物,若让人传了出去……”张夫人犹豫着开口,有意提醒她。
几位夫人相视一眼,也纷纷退后了几步,虞夫人这才反应过来,笑容一瞬间收紧,忍不住皱紧了眉头,可见是真心喜欢,却不得不顾及。
易辞晚笑着上前,叫人将最上面那块抬起,取了一盏油灯靠近了些,“这并非是琉璃砖,诸位请看,虽也是方正之物,但中间留有缝隙,与其说是砖,不如说是扁盒,”她指着左上角,上手抽出一截木塞,方才未曾留意,这木塞被抽出,众人才发觉,再看下面一块便格外显眼。
“从这木塞的口子里灌水,热天里用起来,便会更为凉爽,”易辞晚转身招饵香近前,从她怀中取出一枚巴掌大的匣盒奉上,“这是舒风百解露,比寻常百解露更为清凉,届时滴入琉璃上,可解暑热。”
易辞晚将东西递给何妈妈,柔声提醒了一句小心。
比起暑热,留香才是她最看重的东西,她微抿唇角,特意藏了这一点。
虞夫人自是没有察觉,她是最怕暑热的人,来得仓促未曾准备周全,如今有人替她想了这一步,遂万分愉悦,当即吩咐人抬下去,她拉着易辞晚上前入席,特叫人呈来香茶。
“易姑娘替我瞧瞧,这琉璃我该摆在何处为好。”
易辞晚想到方才池塘那一幕,脑中转了一圈,决定改了说法,她唇角轻扬,作势往园中打量,提议道:“云祥夏季闷热,夫人可派人打造一张长桌并几张方凳,将这些琉璃嵌入桌面和凳面中,寻一处有水的阴凉地儿摆着,再铺上薄毯,最适宜避暑。”
虞夫人正思索着位置,一旁的何妈妈上前附耳了几句,听那话口,正是提的池塘填埋的事儿,易辞晚抿一口香茶,将笑意加深了些。
何妈妈退开几步,低声道:“我看就叫人将那池子的腐叶打捞干净,种些香莲,再建一座凉亭。”
“倒也不错,你且叫他们停下,迟些与管家交代清楚,”虞夫人笑魇灼灼,仿似无有不依的。
何妈妈得了吩咐正待退下,易辞晚忽而出声唤了她,对虞夫人歉声道:“我看今日府上的大姑娘未在园中,正巧备了些小孩子家喜欢的玩意儿,不若让何妈妈顺道送去?”
方才易辞晚从饵香怀中取了香露,虞夫人正疑惑那剩下几样东西,听易辞晚说是赠予她家大姑娘的,更是比自个儿得了礼还要合心意,这下看易辞晚倒确有几分真情实意的欣赏。
“易姑娘有心了,小孩子贪玩耐不住性子,便没叫她过来,”虞夫人示意何妈妈接了东西,摆手道:“让大姑娘过来见见客人,别失了礼数。”
虞夫人育有两子,大女儿带在身边随夫赴任,小儿子留在娘家,由族中教导,她原也觉得亏欠两个孩子,尤其对着女儿,拿她当眼珠子对待。
仆妇们又换了些糕点上桌,众人便捡了些自家的趣事拿来闲聊,易辞晚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显得兴致缺缺。
腹中闹起了一阵荒意,易辞晚取了一块糕点,就着茶水小口品鉴,按照计划,她今日应是赶不上虞府后面的席面,回去还得料理琐事,索性多进些,填个微饱。
不一会儿,何妈妈回到园中,躬身靠近了些对虞夫人道:“姑娘说要去后厨赏鱼,不愿过来,还让我请易姑娘过去。”
“这孩子!”虞夫人当着众人面不好发难。
易辞晚起身屈膝行礼,用园中众人都能听到的声音道:“虞夫人,我吃多了茶水,想去更衣,可否请何妈妈带个路。”
虞夫人感念她这解围的举动,当即起身送她下了台阶。
何妈妈便带她往后厨,厨房赶着今日的席面,格外热闹,易辞晚隔着老远便能看到一小小的粉团子抱在门框上向内打探。
“大姑娘!”何妈妈快步跑上前,插着腰侧将粉团子抱了下来,“叫夫人瞧见了,定要罚你,”她将虞大姑娘转过来,提醒道:“易姑娘已经过来了。”
原本不忿的粉团子撅着嘴,一见易辞晚,难得露出几分喜悦,跳下来三两步蹦到易辞晚面前,仰头疑惑道:“你就是易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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