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培自尽了。
幸亏官差们反应及时,将人按住,陆县令赶到牢房时,林县尉已先他一步提来了郎中。
押解京中等候判决的行程因张绥受袭暂且停滞,是以只能将刘培安置在牢房最里侧,推勘院众人也似乎另有考量,启程的日子始终没能落定,只留人日夜交替看守刘培。
长久昏暗潮湿的环境里,刘培起初只是无故谩骂,他自觉已无生路,索性放开了口,周围负责看守的云州官差不堪其扰,围守的距离越来越远。
这反倒给了他机会。
这几日,他一直背对着看守,窝在墙角搓稻草,搓细了再编起来,像一条毛毛躁躁的辫子。
陆拾安为了防止他自尽,连送来的饭菜都一律用的木碗竹筷,官兵们卸了刀刃才能进门,两两一组,他始终没有寻到机会。
直到对面牢房来了新人,听说是个山匪,那人闲来无事折腾铺下潮湿的稻草,刘培难得起了兴致,开始跟着有样学样,直到手里拇指粗细的草辫成型,他突然顿悟了,认为这或许是个能让自己解脱的机会。
他将木桌拖到墙角挡住自己。
草辫不算结实,挂上去又过于显眼,刘培便将草辫绕在脖子上,双膝跪地往木桌的两条腿上各拴了一边,同时伸出两条胳膊挽住草辫转动手腕绕进去,确保能够短暂地束缚住双手,他看准了外头,轻轻往前推动木桌,直到双腿能够彻底伸直,刘培瞬间卸下所有力气,任由自己笔直地往下坠,因为双手被缚此刻高举过后脑,根本无法向下支撑,脖子上的草辫猛地收紧,与他下坠的体重抗衡。
刘培整颗头青筋暴起,面部因充血而瞬间涨红,连话也说不出来,这样的死法很痛苦,他开始下意识挣扎,踹动双腿想要自救,但每当膝盖快要撑上地面时,桌子便会受力往前移动。
官差们满以为他又在瞎折腾,心思并未停留在他身上,直到听到木桌持续蹭动地面的尖锐响动,才反应过来闯进牢房施救,见到这样骇人的场面,饶是见多识广的刑房狱卒也不免感到一阵胆寒。
人怎么可能自己勒死自己,但刘培已近疯癫。
他几乎神志不清,窒息感让他整个人难受的瘫软在地,甚至感觉不到一丝疼痛,脖子上仿佛还停留着草辫的勒力,刘培稍微恢复了点力气,便发了疯一般抓挠脖子,越是着急着喘气,便越是觉得窒息。
听闻是自缢,郎中给他上药的时候也格外谨慎,稻草粗硬,除了勒痕,还有些地方破了皮,渗出丝丝血珠。
刘培的状态不算好,好在性命无虞,很快便恢复意识,他睁开眼,见四周围了一圈人,其中还有许久未见的林明远,熟悉的刻薄挂上嘴角,“我一个死囚,你们居然怕我死,怎么?赶着成亲怕给我守孝啊。”
他还能自如地开口,只是嗓音略微沙哑,语速也慢了些。
林县尉让人将刘培抬上床,用绳子捆住,他瞥了眼四周推勘院的人手,到嘴的话顿了顿,“朝廷自会审判,若不出所料的话,就在秋日行刑,你倒是还能多活几日。”
“秋日……”刘培冷笑道:“左右不过是个死,无非是为了你们这些人的功绩,这一路到京城,中间经手多少官吏,人人都能在绩册上写一笔,一年到头总要有个功绩。”
林县尉拖过来板凳坐下,按着膝盖颇有耐心道:“一举一动皆有律法可依,此事牵涉过深,也不单你一人,案子究竟能判到什么样的程度,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就看你怎么想了。”
怎么才叫不算呢,刘培在心里嘲讽,他知道他在盘算什么,只是那对刘培来说已经不重要了。这个世界上有的人生来富贵,锦衣玉食,有的人却要依附权贵,满手沾满污秽,可笑之处在于,他曾两者皆是,人生经历起伏,对刘培来说,不过都是遗憾和不满罢了,一个只看到过去不活在当下的人,即便真的后悔了,却也没有弥补的余地。
刘培知道他话里的意思是指尚且无辜的小刘氏,他的亲妹妹,唯一的亲人,可惜都到了最后一步,他并不将这些威胁看在眼里。
“我倒是许久没见过小妹了,”刘培麻木地望着屋顶,面色没有一丝血色,“林县尉不若替我去瞧瞧,看看她过得如何。”
林县尉眸色沉了沉,指尖揉捻着一根稻草,低声道:“我若登门可算不得什么好事,多半是有要案牵涉。”
“是吗?那你干脆送她来陪我,我没什么亲人了,她没了兄长又失了夫君,一个女人家活不下去的,倒不如黄泉路上和我做伴,”刘培闭上眼,肆无忌惮地放声大笑,紧接着被一阵剧烈地咳嗽打断,他偏过头费力地咳着,直到眼眶泛红,止不住地干呕。
林县尉纵然心里恶心,却还是起身替刘培拍打后背,要真出了什么事,恐怕棘手的还是他,若非推勘院的人去了城外矿山查探,他还寻不到机会能见刘培一面,今日务必要将刘培的伤情控制得当,以免落人口实。
刘培渐渐平息下来,倒是没力气折腾了,默了会儿,就在林县尉收回手之际,他突破攥住林县尉的手腕。
“林县尉,”刘培微眯双眸,视线在不远处盯梢的几位官差身上迅速掠过,语调放轻,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开口,“告诉你个秘密,我曾与京中一位大人有过来往,在寄与京城的信件里,提到过欲与虞府合作,你猜他和你虞家背后那位……可是同道中人?”
虞家弃了与他的合作,又在私银案败露时行卸磨杀驴之举,迫他独揽罪责,他在云祥经营多年,为的本就是有朝一日能重返京城,又怎会如此闭塞,将宝都压在他虞家身上,自然有后手。
对于那种京城的大官来说,刘培的命不值一提,可若能为此攀扯上别党要员,他们定会不遗余力的利用。
林县尉眼眸明显一颤,紧锁的眉头透露出一丝不安的神色,知晓其中厉害,他紧抿双唇,竭力说服自己保持冷静。
“既然开了口,便是有条件可谈,说说吧!”
刘培含笑仰视他,“我的要求很简单,送我小妹进来与我团聚……”
虽然刻意压制着声音,但每一字每一句都说的极为清楚,这让林县尉感到错愕,他认真地打量起刘培的表情,确认这不是一时兴起的玩笑话。
他居然要与这样丧尽天良的人费力周旋。
“刘培你……”
“林县尉——”陆县令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后,他半垂眼眸俯视着二人,打断了林县尉的话,“刘培如何了?”
林县尉听到一丝似有若无的敌意,是冲着他来的,这位新县令,打从第一面见起,便对林明远格外戒备与疏离。
非友……恐怕就是敌人了。
他只能退开几步,朝陆县令拱手,“救治及时,只是受了点伤。”
陆县令却故意没接他这话,也没做出任何表示,看刘培的眼神,刚才那些话陆县令似乎并未听见,他刚想开口打破僵局,便察觉到一道审视的目光向他投来。
林县尉暗自咬紧牙关,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
离城剿匪的这些日子里,一定还有旁的要事发生,林县尉满脑子想着这事儿,才将到下职的时间便跨出了门。
他得仔细审一审虞管家,此人衷心虞家,想必知晓不少内情。
接人的轿子抬至虞府正门前,被一驾马车拦住了去路。
是易家的主家易辞晚,今日亲自登门还礼。
“怎么驾车的,林县尉的轿子就在后头,理应避让才是,交给你的规矩都忘了不成,”易辞晚下车便数落了车夫一顿,又携人过来赔礼,“下人们不懂规矩,真是僭越了。”
林县尉不是个爱摆架子的人,本还有些烦躁的心情经历这一遭,骤然卸下几分压力,颔首道:“易姑娘无须如此客气,路修来本就是给人走的,不该分什么高低贵贱,此等小事就不必计较了。”
说起来他倒是想起一桩事,听庞护卫说三郎君在矿山那边收尾的琐事,这位易姑娘也参与了一二,添了不少助力,有些事或许可以向她打听,虞管家私心用甚,话里难免不会有所保留。
林县尉请她入府一叙,特意支开虞管家,留几位妈妈作陪。
“三郎为人太过直率,此前我与夫人不在府中,有劳易姑娘相助,为我虞家解了燃眉之急,我观此茶醇香宜人,还请一饮,”林县尉身上丝毫没有为官的架子,拿她做小辈一样看待,派人上了热茶招待。
身旁有人来提醒,说这茶是易姑娘送来的,三郎君颇为满意,林县尉一时更是对易辞晚高看了两分,凭虞闻祁多疑的性子,此番对易家怕是真有几分信任。
易辞晚对虞闻祁,实际都是些光说不做的做派,下人们却未必清楚个中内情,只怕就连虞管家,也至多只以为她是能力不足,办事不牢罢了,未曾细想她的用意,而虞闻祁也从不将她放在眼里,不过利用罢了。
说起来,她这在云祥的苦命名声,还多亏了刘培。
易辞晚脸不红心不跳地接下了林县尉认可的眼神,让人抬上一只琉璃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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