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典使笑着转身,朝孙雀露出了极为和善的一面,但他接下来要做的事,却有些不近人情。
宽凳架上前,两个衙役提着孙雀的手脚将人甩上去,双手捆绑在凳子腿上,李典使往手心吐了两口唾沫,干脆利落地一搓,便抡起一根手腕粗的棍子立在孙雀眼前。
任凭孙雀如何求饶痛哭,李典使只管掀了他的裤子,往那白花花的屁股上抡起一棍子。
发出瓷实的一声响。
陆县令顺势捂上耳朵,挪步到主簿身旁,看他将孙雀受刑下磕磕绊绊的话组成通顺完整的句子写下。
李典使特意将棍子抡得慢了些,时不时逗他一下,虚打一棍,趁着他放松下来便又是一棍,孙雀终于是受不住了,将几个哥哥的名字逐一出卖。
轮到最后一棍前,他终于交代出来,“二哥带我们过去是想杀了易家夫妇,旁的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们议事的时候从来就不带我,我也不知道他们逃去了何处……”
凭他的脑子,能上桌的机会本也就不多。
李典使收了棍子,望向陆县令的方向,“应是真话,属下方才那棍用了八成力,一般人受不住。”
“那就再打完最后一棍。”
审案并非儿戏,没有商量的余地,纵使是吐了真话,刑签落地也是概不收回,陆拾安好歹认真抱了几天佛脚,深晓法度严明之理。
最后一棍下去,孙雀两眼一翻险些昏过去,好在一旁候诊的林大夫又被人从偏厅请了出来,三两下将人掐回来,又往伤处倒了一盏三黄水。
这是他方才听着响儿再偏厅里提前备的,黄连、黄柏、黄芩煮水用来清洗伤口,不过却等不及放凉了再用,干脆用这三黄所制成的粉以冷水调匀,勉强应付一二。
孙雀翻着的白眼又正了回来,接着开始撕心裂肺地嚎叫。
在林大夫上药的间隙,陆县令将能审出来的问题反复向他提问确认,孙雀的回答如出一辙,可以验证真伪。
陆县令大手一挥,“你再帮我认两个人,我可保你往后少受刑罚。”
孙雀只管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
待人抬上来两具尸身,孙雀被人架着拖过去。
两具焦尸损毁不算严重,面目虽然狰狞,焦黑的皮与嫩红的肉相互交错,却也依稀可辨面容。
孙雀闷了会儿,突然猛地深吸一口气,头像断了线的风筝往旁一歪,四肢瞬间瘫软。
只剩一双眼白斜冲着李典使,林大夫略掐了两下,又往穴位上用力按着,最终摇摇头朝陆县令拱手,“草民实在没辙了,此人突逢打击又病痛缠身,应是耐不住,须得睡上几个时辰了。”
盗库房的共三人,孙雀逃了,烧死的自然是孙鹦和孙鹉。
倒也不必细问了,只叫人将孙雀带入牢房,挑了个远离孙鹰的位置安置,正在刘培左侧牢房。
……
西城门上的城楼里,贺校尉带着人抬了个战鼓上来,推开门正见昏睡了一整晚的林县尉眯着一双眼起身。
他愣了会儿,揉了揉酸涩的脖子,好像才将反应过来,猛地跳下桌子警惕地盯着贺校尉等人,他的目光在那身盔甲上上下一扫,“你们是云州军?”
贺校尉懒得理会,只管把战鼓往地上一搁,滚去角落里摆正,他拢起袖子擦灰,一边吹一边拍打。
“咚咚咚!”鼓声沉闷,甚至鼓皮有些松,但又带着一股脆劲,仿佛多用点力就会破损。
林县尉陡然想起,他昨夜分明是押着人犯回衙门,怎么不知不觉的来了此处,瞧门外的景色像是在一处城楼,几位士兵忙着收拾,没有一人将多余的眼神投向他。
昨夜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莫不是那贼人有同伙?
可是虞管家的人不是在席间传话,说那是他派去的人吗?后颈传来的痛楚绝非落枕所致,他应是受袭昏厥,恰眼前这几人身法矫健,既在城楼之上,则必然不是南门,而有可能是西门。
三郎欲据西城门拦截若夏,虞管家带着他的腰牌行事,应已占领城门防守,将他绑来意欲何为。
“还不速速将本官送回衙门,本官押送的那名人犯呢!”林县尉着急从身边摸了根断裂的椅子腿儿握在手中,无论是谁,他在云祥举目无亲,此番时局动荡之下,终归是险境大于顺局。
贺校尉收拾完战鼓,揉了揉拳头大步冲到他面前,两手掌心相对,略微错开了一点位置,出力击向林县尉手中那根椅子腿儿,木头在他掌根位置断开,发出腐朽的吱呀声,砸落在脚边。
“人犯我另有安排。”
林县尉手腕震得发麻,惊得说不出话。
“你……你岂敢!”
“最不待见你们这群酸腐文人,本事不长在拳头上,”贺之行拍拍手,将他揪着衣领扯去一旁,扛起他睡觉的桌子移去鼓边,比对高度。
支鼓的架子腐朽不堪,方才散成一摊木棍,拿桌子垫着也大差不差,高度正合适。
林县尉心知不是斗嘴的地方,忍了两句,忽然见门外透了两道影子进来。
易辞晚着一身便装,身后一人略落了几步,随她入内。
“林县尉,”她屈膝周全地行了一礼。
“你怎会在……”林县尉原本见着她还有几分安心,一时心定了下来,但到底是京城官场里磨练出来的人,当即又品出了一丝不寻常的意味,他迅速反应过来,绑他的人是易辞晚。
林明远想到这里,目光戒备地望着她,试探性地开口,“看来是我小看了易姑娘,你可是占了西城门?”
“是也不是,”易辞晚仍旧一副笑脸盈盈的神情,带着抹坚定,大有能办成某事的决心,“时间紧迫,只能行非常手段,还望林县尉勿怪。”
这么说易辞晚险胜了虞闻祁一局,林县尉不敢细想,他虽与易辞晚相交不深,但虞闻祁的性子他深有体会,那绝非是个有度量的大家子弟,一旦反攻回来,只怕是生死勿论。
何况有若夏攻城在即,如此浑局,竟让他有些看不透。
林明远稳了稳心神,开门见山道:“易姑娘是想替了三郎,助云祥守城?”
“我的能力不值一提,自然难以守城,”易辞晚笑颜以对,“我只是出一份力罢了,这不是想着请林县尉相助,好稳住云祥局势,按说林县尉因情甘心居人之下,应也是个重情重义之辈,虞三郎的心思想必您也知晓了,难道就不曾后怕,不曾想过为自己谋一条出路,还是……”易辞晚顿了顿,语气更轻了些,“林县尉信了与他们之间的情谊?”
林县尉自然不信。
他只不过是为了夫人心中的虞家。
旁的一切都与他无关,甚至是前途,以及为人的体面。
但他也清楚,自己小心翼翼多年,换来的不过是得寸进尺,与其沦为他们手中的棋子,倒不如做个逍遥的闲人。
易辞晚有些佩服他,这世上愿意真心舍己为人的人少之又少,愿意抛弃前程为情舍己的人更是凤毛麟角,多得是负心薄幸的元微之。
“林县尉,西城门如今已脱离了虞三郎的掌控,而且我向您保证虞管家的病绝无痊愈的可能,向城外传递消息的途径就在您手中,您若是愿意助我传一则假消息出去,我便只要这祸害云祥百姓的虞三郎一人之命。”
林县尉沉稳的眸子里掀起一丝波澜,他很早便想过这样的可能,自从说开了话,林县尉很难用从前的目光看待虞家,他开始动摇甚至厌恶这样虚荣贪婪的门第,如果有机会能够脱离虞家,他绝不会像从前那般坚定,易辞晚的话砸进他心底,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不断地波荡、冲击着他薄弱的心防。
除了夫人和女儿。
他只剩他们。
是以,他最关心的是,“他一人身死,可否会连累虞家?”
这个问题易辞晚无法回答,因为连她也没办法预想到以后的事,她只能道:“我不知道,但我可以肯定的是,至少能保下您,虞闻祁是必败的局,要么输给若夏,要么输给荣安军。”
易辞晚挪步抬手示向贺之行,“如今西城门在荣安军手下,所以我要一则县尉接手云祥城防的消息传入虞闻祁手中,城破我们所有人一起死,荣安军会将虞闻祁罪行呈递朝堂,若是城守住了,若夏人和虞闻祁则以命相还,林县尉或可功过相抵。”
比起虞闻祁的条件来说,易辞晚的话更现实也更可靠,他转而将敬重的目光投向大隐隐于市的贺之行,肃立作揖一礼,“于国,荣安军不可怠慢,于情,我也愿信一信荣安军的本事。”
贺之行没看他,反而盯着易辞晚那方瞧,林县尉想起他方才话,知晓是自己行事不端惹人嫌弃。
他不仅是虞家的女婿,也是云祥的县尉,林县尉比谁都清楚,自从归入虞闻祁的阵营中,他没有一刻不煎熬,如今终于有人能让他松下一口气。
他也许会随着云祥百姓一道赴死,但那总好过苟活于世,舔着脸踩着人骨争权夺利,林县尉弯了数日的腰最终直了起来,或许他从来不信虞闻祁的许诺和威胁,只是在等一个机会,但他有幸等到了。
林明远转回身,也对着易辞晚行了个敬重的礼道:“于理,身为云祥县尉我亦有护城之责,必不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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