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祥十几年未有战事,甲胄我尚可赶制,兵器只能从铁匠铺子里匆忙备一些先应付着,往城外传信多半会被人察觉,恐怕还是得多加小心才是。”
林县尉被人送回虞府,易辞晚看了看天色,想起了表叔手里还有批货,正准备让贺之行派人接应,却见他满眼通红,紧揪着呼吸嘴唇抖个不止。
“你……你是徐……”他上前两步,是看着言知确的方向。
“见过贺校尉!”言知确抢过话,上前拱手,“鄙姓言,昨日才将与辞晚成婚,今日贸然来访,未曾事先禀明,还请校尉见谅。”
贺校尉的表情却像是不信,“你不必唬我,你分明……”他突然顿住,目光认真地打量着言知确的容貌,闪过一丝惊喜又闪过一丝心痛,却没有一丝对自己的怀疑。
可他还是收住了话,没有继续往下说。
“哦!原来是易主家的新婚夫婿,”他突然笑了笑,随即扯开话题,靠近一步拍向言知确肩膀,“这也很好,也很好。”
贺之行意有所指,只有言知确知道他掌心的力道极为巧妙地随着话停顿,但那双眼里却满是坦荡和欣赏。
“也很好啊……”他喃喃道。
“贺校尉,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易辞晚适时插了一句话,拽着言知确的手腕往后,抬步挡在他身前,她递上一张信纸,“您派人顺着这上面的地址寻一家家具铺子,将我定的货取来此处,数目有些多,恐怕要多派一些人手才行。”
贺校尉越过易辞晚的头顶继续盯着言知确,闻言点点头道:“入夜我便派人去取。”
言知确知道他并没有恶意,略微向他颔首,士兵们进来抬武器,易辞晚和言知确也再不好多做停留,昨夜绑了林县尉到此处后,他们还设计了一伙山匪,几乎彻夜未眠。
易辞晚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推了推言知确,二人一道同贺校尉告辞。
回去的路上,易辞晚心有余悸,忍不住一捶膝盖道:“以后咱们不往京城去,往南走往东去,去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要是有人认出你呢你就咬死不认,他们也抓不到证据。”
“我对他没什么印象,”言知确说的是贺校尉,“我刚才就在想,我与此人究竟何时见过一面,能叫他对我印象如此深刻,可此人是个武将,祖父当年门生遍及天下,观他面相应是北人,只能是在京城中见过。”
且他并没有拆穿言知确的身份,似乎与徐家有些旧情,言知确总觉得此人应该礼待而非忌惮。
易辞晚亦是同样的想法,“徐家当面威名,多少人趋之若鹜,便是我易家,虽如今只在这云祥苟延,见过的那么多人里我也并非全然都记得,但贺校尉是个正直忠义之辈,像他们这样有血性的人,最是固执守信,他刚才没有开口,想必以后也绝不会开口。”
言知确定了定神,叹息道:“如今徐家只剩我一人,早已构不成什么威胁。”
“我家也只剩下我了,可人活一世不止血脉相连的关系,譬如信义、情谊,横竖都是绕不开的,”按照易辞晚的想法,恰如她身边的庭罗、饵香,还有彭满博满等人,都有着胜似血脉的情分。
“不过我在想,如果眼前这关不能过去,那么这些最后与我们相关的人,或许都要葬送在若夏的铁蹄之下,”易辞晚眼里带着悲悯,忍不住生出几分惋惜,“虞家败不了,还真是可笑至极。”
譬如当年的徐家,若非宫中授意,旁党群起而攻之,徐家未必能败,而虞家在京城中也不过是一末流世家,可只不过在云祥漏了一片树叶,竟都搅的他们不得安生,对云祥来说虞家是一棵大树。
“当年徐家因党争获罪,云祥百姓皆唏嘘不已,虽未亲见,可这就像咱们做生意的,各行分类明晰,以行会为首,要做生意先得学会拜头,这小树总是要绕着大树转的,奈何水土有限,这大树就得带领着小树同别家争,争不过,便是徐家的结局,所以徐家纵然立身清白,也难逃一劫。”
“徐家是文臣之首,又因集云书院门生遍天下,却唯独缺了一剽悍武将坐镇,空享了名声但没有保家的资本,这是夺了龙椅上的那位的势,武将虽遭忌惮,但终究是威慑,我要是你们徐家人,当年名满天下势大已不可改,就该趁势培养武将,当年有从龙之功的门第,仅有的几户都是因武将坐镇得了庇护,如韩家、柳家。”
柳家更有驸马之名保身,韩家背后则是如今名震天下的荣安军主将荣安侯,这世上没有一人能越过皇家的势,要么拥有不可撼动的地位,例如与边疆安稳息息相关,要么沦为皇权的棋子,被杀鸡敬猴,徐家困于义选了后者,但如果选择的权利轮到易辞晚手中,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
言知确无奈含笑,赞同道:“当初我等徐氏族人不知深浅,以为立身清白就为正道,空有大义而无能耐,只是培养武将却没有那般容易,徐家站的太高,一举一动身不由己,那样的武学人才在徐家的庇护下绝无可能活得长久。不过我倒是好奇,你究竟如何结识的荣安军?”
易辞晚抿了抿嘴,摊开手道:“我被叔伯亲族围攻,折损大半家业,只是彼时我年级尚小,很多事做不得主,所以才退居这小小云祥,可云祥人少,生意难做,我若指着这些个产业,早便一贫如洗,所以我十六岁那年斗胆领随从悄悄往边地开辟商路,恰打通了与荣安军的合作,云祥曾为若夏占领,熟悉两国兵甲武器,我便带人研制盔甲,专克若夏武器,是以才有了一笔颇丰的收入。”
没想到如今这批制造盔甲技艺竟然派上了用场,由人身披上阵,护在云祥百姓身前。
言知确对那藤甲有些印象,铁为国之重器,未免落入若夏之手,军中对铁甲的分发极为严苛,唯有骑兵可享,纸甲则是最常见的盔甲,表面覆盖一层特殊涂料,可防雨水,但难防刀箭,他想了想道:“藤甲成本更低,若是能大量应用于军队,士兵上阵也会更有底气。”
但听易辞晚的意思,言知确又隐约猜到,“你可是想脱离云祥易家?”
“是!”甚至这一步棋,易辞晚筹谋数年,如今才初见雏形,她坦言道:“所以我才要一步一步放任易家产业衰败,引人松懈,我送他们铺子,他们必然不会拒绝,可没了与荣安军那笔收入支撑,铺子总归难以为继,而他们一贯经不住诱惑,多半会打银矿的主意,或与刘家同流合污,待朝廷将他们一网打尽,这易家的易从此就是我易辞晚的易,再无什么云祥易家,之后不论我走到哪里,哪里就是易家,我要它名满天下,冠我之姓。”
“可惜啊,”易辞晚又瞬间颓废下去,“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咱们这些小老百姓的命,在那些大人物的眼中不值一提,我们能反抗的力量有限,也许不堪一击,这城今日就破了,也许能够撑到救援的那一日。但虞家的罪行只会止步于虞闻祁,与之利益相连的高门权贵只肖抬抬手指,遭罪的只会是我们,蚍蜉何以撼大树啊。”
其实林县尉的话易辞晚似乎是能给出肯定的答案,虞闻祁的罪名很难牵连上虞家,即便往上呈递了证据,也许在某个靠近京城的环节,便会被人悄无声息的抹去。
关于虞闻祁,他们甚至要一再谨慎,能杀他的方法有很多,但不牵连自身,牵连云祥的手段却极其困难。
正如易辞晚当初阻止言知确下手,若虞闻祁就那般被当街炸死,不止言知确和易家,连同曾对言先生施以援手的闵家人统统在内,都会暴露在京城虞家的刀口之下。
她忙忙碌碌一场,最后也不过是一场空,但好在尚且能为云祥铲去一颗毒瘤。
毕竟易家也曾是云祥的大树。
这些年她放任它腐烂,逐渐走向没落,但愿经此一役,一切都能重新开始。
她故作轻松地一笑,朝言知确伸出手勾了勾,往他掌心里塞下一颗喜糖,安慰道:“不管怎样,记得咱们的约定,一起活着离开云祥。”
远处的山谷里骤然一声巨响,护城关号称牢不可破的城墙被若夏红羽军二度炸开一道口子,连同先前坍塌的那道一齐被人挥开,景云庚提枪驭马在后方排阵,低沉雄浑的号角声在山谷里回荡,引导红羽军进攻。
护城军军心溃散,纷纷四散奔逃,但城外荒芜避无可避,一群残兵作鸟兽散,事先承诺支援的厢军在后方打了一转圈,见势不妙先一步逃离。
他们都知道眼下唯一的归处是云祥城城墙,但易守难攻的护城关被若夏攻破,云祥能否撑住,他们委实心中没底。
“一群废物,这么高的城都守不住,”虞闻祁怒骂了一声,将鞭子扬得更快了些,赶着时辰先避回云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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