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麓书院。
陆怀远坐在斋舍内,手里握着书卷,卷中文字却半点入不了心。
日影西移,眼瞅着太阳就要落山,陆怀远眉宇间透出几分焦急,终是再坐不住,放下书卷便往外走。
刚推开门,迎面便撞上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阿蕴!”陆怀远大喜过望,崩成一条直线的肩背微松,拉着人进屋:“你去哪了?一早就没见你人,可叫我担心。”
谢蕴朝他晃了晃手里用绳子串起来的药包:“晨间打了两个喷嚏,想着也许是风寒着凉,便去了趟药铺。”
陆怀远松了一口气:“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为了我那点事去做了什么傻事……”
谢蕴闻言有些心虚,别开目光道:“怎么可能。陆兄多虑了。我几斤几两,自己再清楚不过。”
说着她叹了口气,给自己倒了杯茶:“经过前几日那两遭,我也做不了什么有达官贵人能帮我们讨回公道的白日梦了。”
陆怀远轻拍她肩背:“会有办法的。你莫要单独行动,我来想办法。”
谢蕴眼睛一亮道:“听上去陆兄已经有主意了?”
陆怀远无奈道:“什么都瞒不过你。”
“的确。”陆怀远目光清明:“我想,定不止我一人作品被剽窃,定还有其他兄台亦受其害。我打算从最新刊印的那几本书刊入手,挨个击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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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要文章?闻所未闻。”一家书院门口,被拦住的学子摇摇头,有些莫名道:“文章那可都是各人的心血,哪能说给就给。万一出问题了,可是大麻烦。”
说着他看向面前身着一黑一白、气度不凡的两位男子,警惕道:“二位公子问这个做什么?”
他面前的“黑白双煞”正是谢临和温聿珣。
谢临道:“无事。我们初来乍到,对京城的规矩不甚了解,怕上当受骗,故而打听打听情况。”
学子恍然:“原来如此。那你们可小心些。京城有些人就爱欺负你们这些外乡佬,要真被骗了,你们都没处说理去。”
“多谢兄台提醒。”
“害。”学子摆摆手,还想再说些什么,两人却已与他拜别,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了往来穿梭的行人中,再难寻踪迹。
温聿珣与谢临并肩走在街道上,温聿珣掸了掸衣袖,悠悠开口道:“这是今日的第三家书院了。连访三家,毫无头绪。谢大人有何想法?”
谢临不以为意:“侯爷急什么?前头便是第四家了。去看看再说。”
第四家书院藏在城西一条烟火稀疏的巷子里,院墙略显斑驳,门楣上的题字已有些掉漆褪色,只依稀可辨是书院的名字。
谢临推开略显陈旧的木门,便见墙角堆着几摞待劈的柴火,旁边还放着把豁了口的斧子。
不同于前几家装潢的得体,这家书院显然许久未经修缮。院内也显得冷冷清清,连炭火的气息都难以闻到。
刚走到门廊,迎面便走出一位身着粗布靛青长衫的书生。
书生见到二人愣了愣,上下打量了他们一把,而后皱眉道:“你们找谁?”
温聿珣注意到他不太友善的目光,先行走出一步,一副“哥俩好”姿态的架住书生的肩膀往里走:“找的就是兄台你。”
书生被迫裹挟着向前走,推也推不开温聿珣,瞬间慌了,崩溃道:“你……你们还要干嘛?!害了赵兄还不够!我们没有多的文章可以给你们了!”
谢临一听这话便眯了眯眼,快步上前紧随其后,手肘向下拱了拱温聿珣的腰,使眼色示意道:“先放开他。”
进了里屋,温聿珣便松开了钳制书生的手,帮他拍了拍被自己弄皱的衣衫:“冒犯了兄台。方才你说的文章一事,可否与我二人详细说说?”
书生踉跄两步,警惕道:“你们到底是谁?”他说着别开头,咬紧牙关道:“我……我不知道什么文章,二位请回吧。”
温聿珣闻言作势又要上前,却被谢临冷冷喝退:“温执昭。”
谢临伸手对书生作了个“请”的手势:“公子先坐。莫怕。我兄长也是被盗了文章的人,一时情难自抑有些激动,让您受惊了。”
书生闻言表情放松些许,却仍是半信半疑地盯着面前这位对“兄长”直呼其名的青年,道:“即便如此,我也不知道什么。在下一介布衣,恐帮不到二位,二位另寻他路吧。”
谢临与温聿珣对视一眼,半晌,谢临从衣袖里拿出一块银锭塞进书生掌心。
书生身体僵了一瞬,立马就要推拒,却听谢临道:“公子莫急。这是我二人方才情急之下对你出手的补偿,你且安心收着。”
“既然公子不愿开口,我们也不好多加逼迫。只可否请公子告知,方才你口中那位赵兄的下落。”
书生闻言一愣,反应过来后低下了头,默默捏紧了拳头,愤然道:“赵兄……赵兄被那群败类逼的上吊自缢了!”
“前些日子他还在说,待金榜题名时,定当首谏圣上减免苛杂。他父亲腿脚不好,家中全靠母亲一人操持,常年被沉重的赋税压的喘不过气来。知民生多艰。”
书生说着竟是要落出泪来,眼眶泛红,声音微哽。
谢临不动声色地递过一方手帕,温声道:“赵兄之事实在令人扼腕。只是……他既已决意赴死,难道此前不曾尝试过其他法子?”
谢临略作停顿,又似是随口问道:“比如,可曾寻过那位汪大人理论?”
“汪大人?”书生愕然,“哪位汪大人?”
谢临状似惊讶道:“赵兄不是被主考官汪大人索文后易名发表才决意了断的吗?”
书生脱口而出道:“谁同你说的?”说完他很快反应过来,看向谢温二人的表情都变了:“你兄长的文章,竟是被汪大人索去了?”
谢临低下头,一副被说中心事的模样。
书生一拍桌子,似是怒极:“岂有此理!”
他说着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说道:“事已至此,既然在座皆是同病相怜之人,我便也不瞒你们了。”
“我们的文章原是被夫子征去参赛的,说是京城举办了一场诗文集会,要各书院选送佳文。我等想着这是个扬名的机会……”他说着顿了顿,压低声音道:
“你们知道吧,上届探花谢绥晏便是在一场类似的集会中崭露头角的,当时那叫一个风光。他的诗文选录现在还被各家书院收藏着呢。”
温聿珣闻言下意识看向谢临,谢临本不觉得有什么,奈何温聿珣的目光存在感实在太强烈,逼的他不得不别开了眼。
温聿珣难得见他可以称得上是有些尴尬的模样,忍俊不禁,强压住嘴角笑意。
正沉浸在自己情绪中的书生完全没注意他们那边的暗潮涌动,接着道:“可谁知,这竟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局!压根就没有什么劳什子集会。文章送过去,没多久就流传了出来。我等署名倒没改,只是也没掀起什么水花。赵兄则是为他人作了嫁衣,他那篇文章广为流传,署名却不是他的。”
“赵兄奔走数日,想为自己讨个公道,却始终没有门路,绝望之下含恨而终。”
一直未说话的温聿珣这才上前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似是深有同感般道:“节哀。我们也在为这件事斡旋。希望能有一个好的结果,也算是为赵兄讨回公道了。”
书生擦着泪颔首:“那我祝二位马到成功。若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只管再来找我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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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薄西山,侯府书房内。
“这几日连着拜访了十几家书院,遭索文的皆是无根无萍的寒门,索文的理由更是五花八门。”温聿珣靠在椅背上,悠悠道:“如此一来,倒说不准是我们冤枉那位汪大人了。毕竟要是真做了这等勾当,谁会蠢到自报家门?”
谢临不置可否:“如今疑点唯有二。一是阿蕴所说的,目睹马车进汪府。二是……那块象牙牌。”
“依我朝律例,象牙牌唯二品以上官员可用。若说与那位汪大人全然无关,朝中符合条件的可真不多。”
“更何况……这事怕不只是文人间为了虚名的作品剽窃那么简单。这又是汪大人又是治国之文的……很难让人不多想。”谢临双手撑在温聿珣面前的桌案上,指节敲了敲书桌道。
温聿珣挺直了腰杆,不动声色地凑近些许,微微仰头与他对视,道:“你的意思是……事关科举公正?”
“看来得找时间去礼部见见汪大人了。”谢临陷进自己的思绪里,一时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
话音刚落,窗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振翅声,灰色信鸽拍打着窗户,拉回谢临的思绪。
他这才惊觉,不知何时,他与温聿珣的距离已经过近了——
他隔着书桌微微弯腰凑在温聿珣面前,像是下一秒就要吻上去了一般。
谢临迅速拉开距离,走到窗边从信鸽身上拿下纸条。
再回来时已恢复了平日里的镇定自若,只除了耳根上余热未散。
他在心里暗骂了一句,手上动作不停,拆开纸条,上面赫然是谢蕴的字迹:
“冒名顶替之事已有眉目,盼当面详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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