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兰弘之对此持悲观态度。
卢家次子卢阳性情圆滑,庄喆未必能从他手里讨到什么好处。而且如今安洛公主意外横死,与北汉国联姻之事再生波折,清荷公主最终花落谁家还不好说……
想到这里,兰弘之不禁想起那个如同下山猛虎般的华戎族人靳威。
可以说,现在京都的乱相大半是因为此人而起。当日知道安洛被杀后,兰弘之立刻把此事禀报给祖父,并派人出去散播谣言,搅乱一池浑水,同时竭力清扫兰氏在其中的活动痕迹。
这既是为了保全兰氏一族,也是帮靳威善后,助其顺利脱身。
兰弘之潜意识里一直认为,这个男人太过危险,与对方相交,只可以诚相待,绝对不能心存利用。
祖父后来也不得不苦笑着承认,华戎族的这个人情,委实是不好拿……
“伯渊,听说昨天贵府上有精悍异族出入,可有此事?”
跑远的思绪冷不丁被人打断,兰弘之心中一惊,面上却不露声色,只对问话的庄喆露出一个彼此意会的微笑来。
“不过是家祖的故交子侄前来拜访而已。此人常年在北地经商,身边自然要有些精干的异族人护卫才好……”
语中未尽之意,庄喆立刻心领神会。
像他们这种豪门阀阅,为了聚敛财富,经常会让族中子弟率领部曲组建商队,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四处游走,名为商队,实为抢劫。
庄喆手中就握着一支这样的“商队”,一直在吴地行走。而兰氏出身高郡,属于北地侨姓,要是一直在北方留有部分势力,有这样一支“商队”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况且庄喆本就不认为安洛公主被杀一事会与兰氏有关,之所以多问那么一句,不过是觉得这些异族人出现的时机有些巧合,因而随口一问罢了。
两人心照不宣,相视一笑,正要默契地换个话题,下一刻却忽然听到一阵稀里哗啦的碗盘落地声。
庄喆闻声看过去,原来是袁柏的贵族郎君脾气发作,挥袖把自己案上的东西都扫了下去。
庄喆眉峰不动,示意仆婢上前清理,口中则温声道:“袁弟发这么大的脾气,可是拙兄哪里招待不周?”
袁柏涨红了脸,一时讷讷,不知道说什么好。
因为大兄有事无法脱身,袁柏今天只好孤身前来。这是他第一次代表袁氏赴宴,心里自然是很看重的。
可是刚来这里就被庄喆讥讽,少年人过剩的自尊心发作,袁柏总觉得周围人都在孤立自己,嘲笑自己,羞愤满腔一时发不出来,别提多郁闷了。
刚才听到几个编谱子的年轻郎君在轻声说笑,其中笑得最厉害的那个偏又是与他向来不对付的,袁柏疑心他正在暗中嘲弄自己,怒意上头,于是想也不想就打翻了案上的碗盏。
可惜这话没法说出来,又不好说主家招待不周,那太失礼了。
怄了半天,袁柏只好勉强扯来一块遮羞布,吞吞吐吐地道:“没,没什么,只是这茶汤不太合我口味,我一时失手就,就打翻了……”
庄喆微微一笑,柔声道:“既然是因为茶汤惹了袁弟不快,那就是烹茶人的不是。来人,将烹茶童子杖毙了吧!”
眼见有仆役轰然应诺,前去拿人,袁柏后背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虽然自小养尊处优地长大,但袁氏向来宽厚,袁柏哪里见过这种一言不合就要杖毙的戏码,顿时惊得从席子上一下子站了起来,双手连摆。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嗯,这,这茶汤有些凉了,换一盏就好!换,换一盏就好!”
庄喆欣赏够了袁家小儿的狼狈模样儿,这才温柔道:“既是袁弟心善,拙兄也不必上赶着去做个恶人......来人,换茶!”
“唯!”
见婢女手脚麻利地将旧茶汤换下,奉上新茶,袁柏这才一身冷汗地重新回席。他身子还有些发软,心中却陡然升起一丝明悟,突然觉得以往调皮捣蛋不知上进的自己委实是个混蛋。
兰弘之敏锐地察觉到袁柏身上微妙的变化,暗自点头,心道晚些时候与他兄长袁松通个气就是。
这么想着,兰弘之端起案上的茶汤喝了一口,随即忍不住轻咦出声:“咦,这茶汤……”
见到兰大郎君异状,庄喆自然不会像对待袁柏那般随意,于是问道:“可是茶汤不合伯渊口味?”
说着庄喆自己也饮了一口,接着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也少见地露出一丝诧异之色。
“这茶汤,委实新奇。”卢阳放下茶盏,细细品味一番后道:“少了普通茶汤除之不去,只能用浓重香料遮掩一二的茶生苦涩之气,汤色淡雅,茶味却十分纯正,只是稍微清淡了些,不过倒是极易入口。”
又忍不住喝了一口,卢阳笑道:“好巧妙的心思,不知道元濯兄从哪里找来的烹茶方子,知道愚弟爱茶居然也瞒得这么紧。不成不成,今日愚弟要是弄不清楚这其中的玄机,恐怕要睡不着觉了。”
庄喆见向来客气有余而亲近不足的卢阳语气一下子变得亲昵起来,不由得心生喜意,只是茶汤的事情他确实不知道,只好苦笑着道:“仲远真是冤枉拙兄了,这新茶愚兄也是第一次尝试,得问一问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庄喆问了旁边的侍人几句,点点头,扬声命人将烹茶童子带上来。
片刻之后,青衣簪花的陆茗和一堆烹茶器具一起,被婢女引着来到席下,恭恭敬敬地向众人行礼。
“奴陆大郎,见过各位郎君。”
众人都有些好奇地看着他。庄喆作为宴会主人,自然先开口问话:“陆大郎,这茶艺方子是谁教给你的?”
“回郎君,是奴的阿翁教的。”
庄喆稀奇道:“你阿翁是谁?”
陆茗于是就给他们讲了一个美丽的故事。
自家阿翁是个樵夫,每天都在孔雀山上打柴。有一天,他遇到了一个中年文士,对方正在一座野亭里赏景烹茶,身边只有一个小仆伺候。
山中向来少有人烟,阿翁很好奇,就大着胆子主动上去打招呼。
文士兴致很高,请他喝了一盏茶。阿翁对那茶自是喝不惯的,可过了一会儿,又觉得口中有些难以言说的回甘之意。
文士哈哈大笑道:既能品出一二妙处,说明你也是个与茶有缘的。又道:这茶已经是我改良过的,时下人们常喝的‘茗粥’你恐怕更是喝不惯。
说着,中年文士兴致勃勃地把自己的改良经过,以及烹煮法子大致告诉了阿翁,两人交谈良久,方才各自兴尽回家。
阿翁回来之后,对这段际遇十分珍惜,更是念念不忘。毕竟以他有限的眼光,也能看出那中年文士的不凡。
只可惜阿翁此后再也没有见过那个人,遗憾之余,时常跟儿孙讲起这件事,更是把那改良的茶方说了又说,于是自己作为孙儿就把这件事牢牢记在了脑中。
时光荏苒,阿翁和阿父相继故去,自己也被卖作了奴身。后来一次因缘际会之下,自己接触到了茶艺,于是就依照阿翁说的那样,摸索着把改良的茶方还原出来。
然后就是今日夜宴了,自己一时斗胆,烹煮了新茶献给诸位郎君品评。
陆茗原本口才就好,这会儿更是将那段“阿翁奇遇记”,生生描绘出一副伯牙子期知音无限的意味儿,听得几位年轻郎君心生憧憬,如痴如醉。
连庄喆也一时忘了追究他没经主人允许,就贸然进献新茶的犯上举动。
只有一个人把关注点放在了别的地方。
卢阳嘴里咀嚼着“孔雀山”三个字,突然问道:“你阿翁可曾提到过,那位中年文士姓甚名谁?”
陆大郎老实地挠挠头,“回想了半天”方才道:“回郎君,那个人似乎,嗯......姓‘孙’!......对,就是姓‘孙’!”
卢阳又问了问这件事发生的大致时间,陆大郎也“如实”回答了。
“是孙御史。”卢阳叹息一声:“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见卢阳的情绪突然低沉起来,在座眼明心亮的几人略一思索,已是明白过来:这个烹茶童子的祖父遇到的中年文士,应当正是前些时日因强烈反对与北汉国联姻,因而被陆醇寻隙冤杀的御史中丞孙光。
孙光在应朝廷之征入仕前,曾在孔雀山隐居过。此人是个真正的名士,会如此和颜悦色地对待一名普通樵夫也就说得通了。
也因此,孙光死后,陆醇没少被人以此攻讦过。
孙家人丁寥落,其妻早亡,只有膝下一女因为孙光获罪而充入伎楼,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光景。听说卢氏和孙光有些交情,大概也是因此而伤感吧……
再想到这座伎楼说不定就是孙氏女充官的地方,在座几人都有些不自在起来。
庄喆却是大不以为然,甚至心中颇为不悦。在他眼里,这孙光也是个不中用的,太后原本对他寄予厚望,希望能借他名士的名头打击陆醇。
孰料此人迂腐得很,不但反对陆醇,还屡次直谏太后不该干政。
朝议与北汉国联姻的事情时,孙光虽也是坚定的反对派,最终却还是敌不过陆醇,被对方三两下取了性命......如此无能,实在有负姑母的厚望。
现在孙光死了,孙氏女进了楚韵馆,原本以为她会老老实实的,却没想到居然敢偷偷逃跑!
哼,这父女两个,不是不中用就是不省心,真是可恨得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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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暴君与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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