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脉、问诊、开方、施针,鹤书穷搜枯肠,尽力将戏做足。
但他担心太快治愈李青山,旁人会瞧出端倪,于是开出了一张普通的药方,又刻意加上一两味昂贵稀少的药材,并且声称自己的主要治疗手段是针灸,这样能方便他偷偷渡真气。
鹤书正专心致志地盘算着治愈时机,忽闻木门吱呀轻合,李青山不知何时已屏退众人,走到卧榻边坐下。
“这位?”
“鹤……咳咳,鹤书……”
鹤书一个激灵,慌忙以两声轻咳掩饰,顺势垂首,帷帽的轻纱随之滑落肩头,堪堪遮住他瞬间失措的神情。
“哦,贺大夫……”
“听管家说您针灸术了得,那接下来便麻烦大夫了?”
“自然、自然。”
鹤书点了点头,他捏着毫针的手还有些发颤,只能深吸一口气镇定下来,指尖掠过李青山的腕间,
“此处经脉淤塞,施针多次方能通畅。”
他刻意压沉着嗓音,边说边用烛火为毫针消毒,全神贯注地扮演着一位针灸术了得的大夫,因此没有看见李青山垂放在腿上的手指,轻轻蜷了一下。
他正凝神等待着毫针冷却,想着一会儿要如何在手臂上蒙混过关。身侧却传来衣料摩擦的窸窸窣窣。
鹤书闻声抬眼,只见李青山未发一言,指尖已经勾住一侧衣襟,缓缓将月白中衣褪至臂弯,衣料顺着肩线滑落,堆叠在腰际,裸露出从后颈一路延伸至腰窝上方一截光洁脊背。
肩胛骨的线条在跃动的烛光中投下柔和的阴影,随着他拢发的动作微微起伏。
“青……李公子!”
鹤书呼吸一滞,捏着针的手指倏然收紧,指节用力,针尖在火光中闪过一道细碎的流光,险险稳住。
“你……你、褪衣做什么?”
声音艰涩地卡在喉咙里,他慌忙起身后退半步,脚边的药箱被撞得哐当一震。
“贺大夫说要取穴,我想着,自己这是寒气入体,应当取风池穴,风门穴……”
李青山侧过脸,长发被他拢到身前,发尾不经意扫过榻沿,
“隔着衣服不好施针,这样不是更稳妥些?”
“是……是……”
鹤书只得屏息上前,在榻边屈膝半蹲。
距离骤然缩短,近得能感受到对方身体散发的温热,以及那抹熟悉的、带着苦涩药味的墨香,此刻在密闭的室内丝丝缕缕钻入鼻息,格外清晰。
烛火在低垂的帷帽纱帘上跳跃,也将那片裸露肌肤的细腻纹理映照得纤毫毕现。
他的目光仿佛被烫到,飞快地落在风门穴位置,捏针的手心已经沁出细汗,那截清瘦的脊骨轮廓在烛光下伶仃分明,看得他心头微涩。
鹤书伸出微颤的左手,指尖轻轻按在穴位附近的肌肤上,试图稳住位置,他的心口一阵狂跳,似乎感受到了指腹下的肌理因为靠近而微微绷紧了一下。
“怎么了,贺大夫?是位置不方便您施针吗?”
李青山突然开口,声音温温的。
“不、不是的!”
鹤书下意识按住他的肩头,想要止住他接下来的动作,
“是……是这针还有些烫……”
他差点握不住针,尾音飘得发虚,心中更是慌乱不已。针尖映着烛火微微发颤,每一次鼓起勇气欲要刺下,手便不受控制地退缩,针尖也随之仓皇后撤。
完了……他哪会什么针灸,穴位他是明白,可这轻重缓急……万一扎疼了青山兄……
针尖还悬着,随着鹤书紊乱的气息微微晃动,每一次呼气,气息拂过轻纱,也拂过那片近在咫尺的皮肤。
他心乱如麻,额角渗出细汗,那枚小小的银针此刻仿佛重逾千斤。
忽觉手背一痒,身前之人将拢到胸前的长发又向肩侧拨了拨,发尾似有若无地蹭过鹤书按在他背上的手,像幼猫的尾巴扫过般带起一丝麻痒。
“贺大夫。”
低沉的嗓音带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针、可晾好了?”
“对……对不住……”
鹤书还是下不了手,他万念俱灰,准备违背天庭律令对李青山施展一些暂时阻断感知的术法。
但还未行动,就见一片黑发遮住了眼前半裸的后背,随后半敞的衣衫也严严实实地穿好了。
“无名……”
轻纱忽被一只微凉的手挑开,鹤书猝不及防撞进一双写满无奈的眼睛里,叹息间温热呼吸拂过他的鼻尖,
“你何苦如此……”
——
日子在汤药氤氲的热气和规矩的束缚中悄然滑过。
亭中药炉咕嘟作响,蒸腾的白气氤氲缭绕,模糊了鹤书半蹲执扇的身影,算起来已是他第三次煎这幌子药了。
他叹了口气,百无聊赖地摇着蒲扇,目光落在炉膛里跳跃的火苗上,心思不知飘向了何方。
那日针灸时的惊心动魄与尴尬,似乎被两人心照不宣地揭过,李青山未曾拆穿他,反而像是默许了这场“医治”,每日到了施针的时辰,总会提前屏退左右,安静等着,喝的药再苦,也只是微蹙着眉,一饮而尽,从不言语。
鹤书悬着的心,也随着他日渐红润的气色,终于能稍稍落回原处。
只是这偌大的李宅,雕梁画栋,仆从如云,却像一只华美的金丝笼,连穿堂而过的风仿佛都带着无形的枷锁,比不上山间草屋半分自在逍遥。
每日唯有守着这炉火煎药时,才能借着氤氲药气,在小小的亭子里透上一口气。
鹤书心中忽然生出几分酸涩,自己不过才待了三日就觉得喘不过气,那青山兄在这样处处掣肘的深宅里长大该是怎样地磨人。
那些仆从连他多踏出院门一步都要躬身劝阻,仿佛看守囚笼的守卫,难怪他宁愿守着山中清苦,也不愿归家。
药炉白气氤氲间,回廊处忽闻环佩叮咚,一串银铃似的娇声穿透庭院沉闷:
“让我见阿兄!”
“小姐,小姐,少爷还在病中,您最好……”
“哎呀,拦着我做什么,阿兄回家都四五日了,我还没有见到他一面呢。”
不远处传来了吵吵嚷嚷的声音,鹤书抬起头侧耳偷听,手中一直摇动的蒲扇也渐渐停了下来。
“小姐,若您过被过上了病气,老爷夫人饶不了我们的。”
“不是说家里来了个神医,阿兄的病快要好了吗……”
乱糟糟的脚步声渐渐靠近,鹤书朝声音的方向看去。
被众人围住的少女身姿窈窕,大概是豆蔻梢头的年纪,面如鹅蛋,肤如凝脂,明艳如枝头初展的杏花,却与书肆那女子空谷幽兰的气质判若两人。
视线忍不住继续追随着少女移动,瞧见她穿着杏子黄襦裙,外罩一件水绿色褙子,领口袖边绣着几只兰草,行走时衣袂轻扬,耳上坠着小巧的珍珠耳珰,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映着日光泛出细碎的光。
“哎呀,大不了病了再让那位神医治好了。”
鹤书见少女耍赖似的避开仆人的阻拦,说着说着,竟向自己的方向跑了过来,他躲闪不急,是能侧身向后退了一步,护住还在火炉上的药壶。
“贺……贺大夫……”
“实在是抱歉,是不是打扰到您煎药了,我们现在就把小姐带走……”
“贺大夫?”
“啊,你就是那个神医!看着好年轻啊……”
少女停下了脚步,歪头打量起鹤书,瞳仁清亮得像浸在溪水里的黑曜石,她提起衣襟的下摆,稍稍俯身,嘴角勾起一抹笑,眼睛微微上挑,藏着几分稚气未脱的娇憨,
“小女子青岚,见过贺大夫。”
“小姐不必多礼。”
鹤书颔首回礼,他垂眸悄悄避开了李青岚的视线。
李二小姐用着这张与兄长八分相似的脸同自己打招呼,让他仿佛见到青山兄活泼生动的样子,真是好生奇怪。
“我们几日前在书肆见过的,还要谢小姐请我吃东西呢。”
“见过?原来你就是兄……”
“啊——是是,见过的,见过的,你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
李青岚猛地收声又连忙找补,鹤书听出了话里的猫腻,他抬头扫了一圈还围在身边的仆人:
“青山西……少爷的病不算严重,可以见外客了,你们退下吧,我带小姐进去。”
这称呼他说了三天还是觉得别扭,虽然青山兄让他不必拘泥,但鹤书还是觉得入乡随俗比较好。
众人见大夫都这么你说了自然也没再坚持,他们纷纷离开,继续干各自的活去了。
“小姐,那日书肆,与我见面的不是你……”
鹤书开门见山,他只是想知道那女子究竟是谁,没料到李青岚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她瞳孔骤缩,竟直接一把攥住自己的手腕将他拽进屋内,屏退下人后反手关上房门低声道:
“神医,我阿兄没和你说,他在书肆替我打掩护这事不能让旁人知晓吗!”
“母亲只是听说我同外男相谈甚欢就禁了我三个月的足,要是让她知道事情始末……好神医,你可千万得谨言慎语,别害了我……”
鹤书点了点头。
[眼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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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相处(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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