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对魔女抱有极深的偏见、误解，他们——尤其是男人——深深地恐惧害怕这些拥有特殊能力的女性，所以将她们妖魔化。
不相信也不愿相信魔女清清白白的无知之人，将这个故事颠倒黑白篡改一番，本是受害者的魔女塞勒摇身一变，成了诅咒无辜仙女的恶毒女人。不仅如此，人们还有意让魔女塞勒苦苦哀求正直勇敢的水手期望得到垂爱，以此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而海之仙女塞勒，自然是完全按照他们心目中那种纯真柔顺、洁白无瑕的女性轮廓所打造。
那些人并不在意这种女性是否真实存在。他们只需要以此为模板、为教材，去规劝规训所有现实中的女性都要像他们期待的模样靠拢。
魔女之森像是一张边缘燃起的薄薄卷轴，在大火中蜷曲变灰。无尽之海扬起高高的海潮，铅灰色的挂毯在阳光的照耀下像是得到了净化，沉重而冰冷的灰色一寸一寸褪去，清澈的水幕在苍穹的映照下泛着纯净的光泽。
衔着金币的蛇头从塞勒背后探出，乖顺地垂下头颅在她手心里放下那枚最后的金币。
“现在，它是你的了。”
塞勒说完，将手心里的金币递给蔚德。“你的同伴还在外面等你，你该回去了。”
还没等蔚德说话，魔女之森的大火就烧到了她们脚下。
塞勒说：“你所珍视的事物不会丢失，你最终将会找到自己的路。时光的齿轮环环相扣，正如预言所叙述的那样……初代魔女虽然陨落，但新的领袖正带领所有魔女走向新生。”
“我们会安然无恙。”
蔚德惊讶地回望她。
“你……”
然而她刚张开嘴，火焰就围了上来。灌进她嘴里的不是光与热，而是咸湿冰凉的海水。海水堵住了她的所有话语。
蔚德猛然从海面上冒出来，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她惊疑不定地看向四周。
无尽之海正如那个幻境里所展示的一样，已经蜕变为明净深邃的蔚蓝海水。塞勒庞大的躯体消失了，原本阴云密布的天空正在逐渐放晴。
她想起来了，她全都想起来了。
蔚德的手被另一个人紧紧握住。她转头一看，中途消失了的安纳正用一种失而复得的表情紧盯着她，眼眶红了一圈。他的前发被海水打湿，脸颊和眼睛都是湿漉漉的，分不清那上面是海水还是泪水。
“我还以为……要永远失去你了。”安纳轻声说着。
蔚德被他拉着在海水里沉浮。海浪轻柔地拍打着两人，蔚德怔了片刻，笑着想要松开他的手。
然而她挣脱不开。
安纳紧紧抿唇，他摇头。“我不会再放开你了，蔚德。我很害怕你再次突然消失在我眼前……我永远都不会放开你。”
蔚德毫不客气地甩着他的手，大声笑他：“你不松开，我要怎么给你一个拥抱？”
安纳愣住了。
蔚德挣脱了他的手掌，主动张开双臂与他拥抱在一起。
“太好了，我们都平安无事。”蔚德趴在他肩头嘟哝着，“好累啊，安纳。我们离岸边还有那么远，不想游回去了……”
水浪抚摸着两人的身体，安纳静静地享受着这一时刻的宁静。
他感受着蔚德的头发蹭过他的皮肤，她温热有力的身体此刻就在他的怀中，填满了他内心的空缺……安纳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那就什么都不做，我会带你回去的。”他温柔地说。
“我们一起回家。”
蔚德放心地合上了疲惫的双眼。
“……嗯。”她轻声回答。
*
蔚德是真的很累，她昏睡过去后和完全没了知觉差不多。一晃再醒来已经是两天后。
朦胧的光线从小屋的窗帘缝隙中透过，安抚她的眼皮。不时有婉转的鸟雀啼叫在窗外响起，在这种缓慢而悠然的节奏中，蔚德张开了双眼。
她正安然地躺在魔女小屋的柔软床铺上。
窗外的幽绿色爬藤抖落着枝叶，让她的小屋浸入幽静而恬然的氛围。
没有狰狞的海怪，没有滔天的海潮，之前的事情就像是一场梦境。
蔚德放松地躺了一会儿，忽然记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对了，金币！
临走之前，塞勒往她的手心里塞了一枚金币。
蔚德连忙让左手使劲，却发现那只手掌被人紧紧攥在手里。她一扭头，这才意识到安纳趴在她的床边浅眠。银色的发丝垂落在他高挺的鼻梁和英俊的面容上，像是一件宫廷才能拥有的艺术品。
蔚德的动作让打盹的安纳一下子惊醒了。
“蔚德……？”
他看到蔚德醒来后十分惊喜，刚想说点什么，就被蔚德无情打断了：“先等一下，我找到东西再和你说。”
安纳：“……”
安纳茫然地看着她，眼底透露出几分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沮丧。如果他头顶有耳朵，那此刻一定是从高高竖起的状态变成无精打采地耷拉下来。
既然左手被握着，蔚德就看向自己的右手。果然，她的右手紧紧攥成拳头。
她舒展五根僵硬的手指，闪亮的金币完好无损地躺在手心。
蔚德下意识地想要用左手拾起金币观察，抽动了一下，没抽出来。
她看向安纳。紧握她左手不放的安纳表情无辜地与她对视，像是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看自己。
蔚德：“……”
算了，随他去吧。
她换了个姿势用右手拿起那枚金币放在眼前端详。塞勒的那一面已经恢复到了最初美丽的模样。
蔚德将金币转到反面。
心头一跳。
水手的人像图案已经完全被黑色的雾气所吞噬，雾气的形状像是孩子拿起黑色画笔随意地在上面乱涂乱画，然而那笔触中渗透出一丝恶意和阴森。
整个反面都被狂乱地涂黑，连带着笔触缝隙间泄露出的水手的轮廓也变得像是一种张牙舞爪的瘆人怪物。
蔚德慌忙把金币倒扣在床铺上。
安纳察觉出她的不对：“蔚德，你怎么了？”
蔚德用力咽了一口口水，好缓和内心深处传来的不适。
“没事。”她尽量保持声线的平稳。
金币的图案发生了变化，说明她改变了塞勒和水手各自的结局。塞勒复原成原本的魔女模样，没有獠牙，也没有鳞片。
那水手变成了什么？这些涂黑的痕迹代表他已经死亡了吗？
那些黑色的雾气究竟是什么东西？
问题盘旋在蔚德心头，但她清楚事情需要一样样地解决。她用力做了一个深呼吸，对安纳微笑：“走吧，我们下楼。我感觉自己的肚子已经饿得没有知觉了……”
这句话比什么都好用。安纳简直像是整个人弹起来似的松开她。
“我去做饭。”
他迅速地说完就推开房门，眨眼不见了人影。
蔚德呆呆地看着打开的门，揉了揉头顶。很快，门口探出一个脑袋。
克莱因满脸惊喜地看着她：“哦我的小祖宗，你真的醒了！”
“你知道吗，看到安纳火急火燎地跑去厨房我就觉得不对。他压根就是块又臭又硬的石头，这两天说什么也要留在你身边，赶都赶不走。我说他怎么肯踏出你房间了呢！”
还没等蔚德回话，又是两颗脑袋出现在克莱因背后。
马温和大魔女尤利塞斯既高兴又欣慰地看着蔚德。马温迫不及待地开口：“你的名声已经在所有魔女口中传开了，蔚德！你敢相信吗？你是自魔女集会建立以来，第一位以普通魔女身份拥有席位的魔女！要知道按照传统，只有大魔女才有资格坐上魔女集会的会议桌！”
蔚德被这个大消息砸了个晕头转向。
“呃，等等……发生了什么？我没听错吧？”
她难以置信地重复一遍。“你是说……我，这个差点要被大魔女投票赶出魔女之森的魔女，要和大魔女们坐一桌了！？”
“当然！”马温坚定地点头，喜悦的表情在她脸上绽开。“蔚德，我真为你感到高兴！”
“……看来这段时间我光顾着睡觉，错过了不少东西。”蔚德揉着头发喃喃自语。
这时，一个陌生的悦耳声音突然传来。
“你错过的东西比远你想的还要多，蔚德。”
蔚德呆愣地向那边看去。马温和尤利塞斯自动为那位魔女让出道路，让蔚德得以看清来人的相貌。
黑发如瀑的女人笑吟吟地靠在门边看她。
魔女塞勒！
蔚德揉了揉眼睛，喃喃自语。“怎么可能，你居然还在……不，我的意思是诅咒解除了，我还以为你会消失……”
“不，我必须留下。你需要我的协助，我也需要你的帮忙。”塞勒意有所指。“魔女集会必须为你留有一席之位。”
“蔚德，你是特殊的。我不会放任她们将你逐出魔女之森。”
蔚德的视线固定在塞勒身上。
她忽然想起塞勒将金币放下后说的那句话——
“时光的齿轮环环相扣，正如预言所叙述的那样。初代魔女虽然陨落，但新的领袖正带领所有魔女走向新生”。
楼下传来一阵锅碗瓢盆的声音打断了蔚德的思考。安纳忙碌地穿越客厅，拿了东西又迅速折返回厨房。塞勒倚靠在门框上斜睨了安纳一眼。
蔚德担心塞勒会介意安纳的身份，快速地为他辩解：“呃，他虽然曾经听命于圣殿，但现在已经没有威胁了。他是会护卫魔女的骑士，和圣殿那群人不一样。”
塞勒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我当然理解。为了交换你安全，他会毫不犹豫地牺牲自己。”她语焉不详地说。
“——只要齿轮在转动，你们终究会走向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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