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洛阳那日,大雪稀稀落落飘了几日。
书越筝身着狐裘,自马车中掀起半边帷帘望着洛阳城,据她离开时已过了好些个春秋,洛阳也早已今非昔比。
从蓟州回洛阳书越筝只带了几个近臣,左右待不了几日就又要回蓟州,由崇旭任车夫驱车入城,一入洛阳他便开口询问道:“殿下,我们现下去往何处?”
书越筝回过神来,捧着手中暖炉思量片刻开口道:“去城南,南阁。”
轿中久梦的崇鹂被车夫崇旭方才那声惊醒,听得书越筝这句去往南阁,心中不免好奇道:“殿下不回书府吗?”
“回那是肯定要回的,在此之前先去看看师父。”书越筝心中忙不迭升起几分欣喜,“也不知道师父怎么样了,距师父回城也已经有些日子,先去看看他。”
崇鹂眼明心亮地坐直了身子,点点头笑道:“既然去了殿下小时候住过的地方,那顺便给我看看殿下的生辰树。”
书越筝凝眸半晌,忽而弯唇笑了起来:“好。”
那是书越筝十七岁时的事情。
十六岁那年,岑澈与她并肩闲谈,偶然问及她生辰,书越筝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那你往日是怎么过生辰呢?”岑澈那时的目光里带了几分不忍,声音也轻飘飘的。
“每年除夕过了,我便大了一岁。”书越筝的手不自觉叠在一起轻搅着,侧着脸望着岑澈浅浅地笑,“因而若硬说生辰,那便是除夕那几日吧,我也记不太清了。”
听了这话,岑澈抿了抿唇,二人一来一回间就将她的生辰定在了那天,而在那个夏末,她的师父亲自为她舞剑,庆贺她的生日。
书越筝一直记得那天是七月廿三。
那是她有记忆以来,首个有人专程为她庆贺的生辰。
次年七月廿三,岑澈下了朝便早早归家。书越筝见他便早早迎了上去,神采奕奕的目光里满是殷切期盼,她知道师父一定会记得那天是什么日子。岑澈见她如此,故作神秘地从身后取出早早就准备好的贺礼。
那是几株半人高的树苗,岑澈说那是送给她的生辰树,就由她将其亲手栽种在南阁。
“师父!”书越筝边抱着小树苗在院落花园中里寻找可栽种之地,边俏声问道:“这是什么树?”
“那是玉兰树。”岑澈跟在她身后,看她四处择优而植、挑挑拣拣的模样,最终还是温声开口建议道,“不然种在前院吧。”
“可以啊师父,这样我就每天都能看到它了,”书越筝抬眸看他,目光顾盼生辉,
“师父跟我一起种吧。”
前院花园中,她扶着树苗,岑澈躬身将那树苗载得板正,二人毫不顾忌地窝在一处将那玉兰树用土掩埋栽种好。书越筝提了半桶水仔细浇灌,岑澈那双往日里握笔拨琴的白皙修长指节此时沾了些泥渍,他却丝毫未察觉般抬眸望向她,傍晚夕阳西下,他莞尔一笑,让她的心也随之不急不缓地顿了几拍。
少女初识心动却也毫未察觉,她只是把那时的情绪归结于初次收到生辰礼的欢欣雀跃。
因为师父待她那样好,所以她很高兴。
之后岑澈仔细认真地洗了好几遍手,那是书越筝才知道,师父或许是有一些些洁癖的,只是他从不主动开口,她也就从来没有发现。
“殿下,南阁到了。”崇旭开口道。
书越筝下车时,看着崇旭疲惫神色,她从腰畔解下钱袋递给他开口道:“崇旭,洛阳城我相当熟络,你去四处转转或寻个客栈休憩吧,城南的鸿福酒楼很好吃,崇将军可以去试试,此处是家中,我便不用陪同了。待你休息好了,来此处找我就好。”
崇旭接过钱袋向书越筝颔首致谢,便自马车一跃而下匆匆离去了。
崇鹂看着书越筝,抬手自然而然搭上她的肩膀,指着南阁牌匾轻笑一声:“殿下,我可不用休息,我要跟你回家。”
书越筝默许她的行径,耐心道:“南阁可没有酒楼里的好吃的。”
“那有什么?”崇鹂眉头轻挑,“我吃什么好吃的呀,我还想知道殿下小时候是什么样的呢!”
两人笑闹间,南阁老管家拉开了房门,见书越筝时如逢意外之喜:“阿筝回来了!”
“管家。”书越筝亲昵地向他拱了拱手,转而介绍身侧的崇鹂道,“管家,这是崇将军,您先带她去客房休息吧,我先去将马车停好。。”
“好,崇将军这边请。”管家笑着带崇鹂踏入南阁曲廊。
书越筝则牵着马拐向另一侧。
崇鹂踏入曲廊后,不断打量着这书越筝幼时待过的地方,她的目光最开始就被院中两棵长势极好的玉兰树吸引了目光。
她没忍住开口询问管家:“管家啊,这树可是玉兰树啊?”
“是,这树是阿筝和公子一起种的,不过才种了几年,长得却格外喜人。”管家忆起旧事,眉目间也温和几分,“那时他们还都是孩子呢,如今一个在边疆大败匈奴,一个在朝堂之上官至太傅,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二人顺着曲廊缓缓而行,崇鹂心头微动,思及二人旧事又忍不住好奇那两人旧日情谊,正欲开口询问,只听不远处的紧闭的房门中传出一道沉稳清越的声音,语气中隐隐约约还带了几分薄愠。
“良田千顷,玉石万石,不及筝筝毫厘。”
那声音崇鹂听过,甚为耳熟。此话说得很重,好像还和书越筝相关,她脚步一顿,还想要再听一二,却见身前的管家早已经走出好远,她只得匆匆赶上。
“管家,敢问今日府中可是还有客人?”崇鹂心中有惑,便大大咧咧开口询问。
“此事说来话长。”管家长叹一口气,“自从阿筝在边疆大破敌军一事传往京城,皇长女便始终推动着阿筝封爵事宜,与之而来的就是各大世家子弟的求娶。”
“谁知书家对此事竟是全部干脆利落地闭门不见,那群人知道阿筝师从公子,他们无处献殷勤,自然不约而同都涌入了南阁。公子这几日已然替阿筝拒了八|九家的求娶了。更有甚者,一次被拒就又来一次,公子这两日接待了不少人了。”
崇鹂自幼长在边境,那里民风淳朴却又彪悍,婚嫁之事最讲求两情相悦。却不成想在这繁华的洛阳城里,世家子弟对自己没见过的姑娘也可以直接大言不惭上门求亲吗?
“这群人倒真是……”崇鹂嗤笑一声,脱口而出,“寡廉鲜耻啊。”
管家听了她这句谩骂愣了愣,随即释然开口笑了起来:“姑娘倒真是直来直往的爽朗性子,跟阿筝幼时一模一样。”
行至客房,管家请她入座,自己则去为她备茶。
书越筝也是在这个时候回到南阁的。
“崇鹂,怎么了?”书越筝望着崇鹂若有所思的表情开口道。
“殿下回来可有听到什么?”崇鹂脸上泛起几分若有似无的期待。
“听到什么?”书越筝仔细回忆,摇了摇头,“对了,只是在曲廊处碰到了个锦衣公子,想来是师父的客人。”
崇鹂抿抿唇,没有开口。就在她考虑要不要将方才岑澈那句“不及筝筝毫厘”转述给她时,就见一道清隽身影出现在门口。
那人视线不偏不倚落在书越筝身上,崇鹂虽不知他对于书越筝究竟是何想法,更不明白二人究竟是何情感。但这幅场景下她竟下意识不愿做二人交谈时的第三人。思及此处,崇鹂连忙寻了个理由匆匆离开。
只余书越筝一头雾水怔愣在原地,她目光随着崇鹂缓缓挪至身后,一回头,却见有人定定站在门口,沐光而立,身形清瘦了几分。
书越筝还是一眼认出了他,不知为何,分明与他也是才见不久,如今心口却依旧爬上几分若有似无的悸动,像是被人轻轻攥住心脏,让她整个人都生出几分慌乱。
不知该如何开口,不知迈向他的步子应该先迈那只脚,不知如何维系呼吸,更不知如何按捺心中那股莫名窜上想要将他拥入怀中的冲动。
两人静默对视半晌,倒是岑澈先歪头笑了起来,笑意很轻地漾入眸中,让那样清新俊逸的人竟也有了几分潋滟神色。
望着这一幕的书越筝几乎是呆在原地,她手忙脚乱,指尖紧紧抓着袖口又缓缓松开,磕磕绊绊最终说了句:“师父……我饿了。”
心跳得那样快,几乎要跳出胸口。整个人像是被人扼住脖颈喘不上气,这种感觉很奇异甚至有些难受,但与此同时,却也有星星点点的甜从心口缓缓泛了上来。
书越筝忽而想起那个夜晚,崇鹂在月光下问她,她该不会是喜欢师父吧?
书越筝很少去想喜欢这个问题,她前半生漂泊不定,好好活着就是她唯一主要的任务。
师父于她而言是仁慈到有些残忍的人。对别人都很仁慈,对他自己却相当残忍。每次遭难书越筝都习惯和师父彼此陪伴,二人也都熟悉彼此那不可为他人道的家族隐秘。她下意识依赖他,他似乎也愿意向她倾诉自己的心事。
书越筝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大抵真的是这样的。
她似乎真的在喜欢她师父。
回望过去,她根本找不出一个瞬间来解释她为何喜欢他,似乎就是这样慢慢地,细水长流般彼此扶持。二人一起过生辰,一起看花灯,一起过除夕,一起读书,一起陪着彼此从稚嫩年岁长到如此各自都能独当一面。她看到师父,看到师父欢欣的唇角,看到师父不愿意袒露的伤痕,在这些瞬间里她也格外清晰地被师父看到,随即被他稳稳接住。
纷乱心事被岑澈一句话打断,书越筝的视线又落在他身上。
“长途跋涉是该饿了。”听她开口,岑澈下意识接话道,“吃桂花糕吗?”
朦胧之间,书越筝只用了短短几秒钟认清了自己的心意。
她真的喜欢上了岑澈,抑或是说,对她而言不喜欢他才是很难的事情。
“吃!”
书越筝释然地笑了起来,跟着岑澈走出客房,与他并肩而行。
|碎碎念:
定生辰这里想重温的友友们详细指路23章作话哦[撒花]
一想到前世这两只be我就大悲痛啊——
但没关系,请友友们放心,今生两只将会变得更好磕!我将以写出最好磕的哥妹感师徒为己任!
最后还是谢谢读者友友们的阅读和收藏喔[青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7章 燕王殿下(三)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