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已是太阳高照。
窗外降荆正在扫着院落中昨夜被风雨打落的花叶。
我习惯性坐到琴前,随意拨弄着琴弦。
不时,门外传来叩门声,降荆的声音响起:“先生,奴才备好了早膳,您用过再练琴罢。”
听我琴声依旧,降荆便自顾推门而入,将手里的膳食一一摆在桌上,又打来了水,沏上了茶。
一曲罢,我洗了脸、净了手,走到桌前坐下。早膳是一碗瘦肉粥、两只包子、一碟炒青菜和一碟咸菜。
他将茶盏递给我,我信手接过喝了一口。
是吴州的碧螺春。
我随手夹起一只包子,状似无意问他:“你入宫几时了?”
“奴才入宫已经半年了。”
“一进宫就跟着袁大监?”
“是呢,先生。在尚仪局时,袁大监瞧着奴才勤快,就点了奴才在跟前儿做事。”
“那如今跟着我,没什么前程,倒是委屈你了。”
“先生何出此言。奴才只觉得跟着您做事,很是清闲自在,已经比大多宫人好上太多了。”
“自在?”
“先生,您好说话,又不随意打骂人,晚间连夜都不要奴才守。对咱们这些下层的奴才来说,已经是顶好的主子了。”
听他这话,我不禁哼笑一声,我这算什么主子,不过也是人家的奴才罢了。
用完膳后,天气逐渐变得酷辣。我无心练琴,便坐在廊下看降荆一人走来走去、忙忙碌碌。
不多时,他不知又从哪弄来一盆冰块,快步向我走来。
“先生,奴才替您将凌霜置在琴边,你练琴也可爽快一些。”他微有些喘,额头沁出了晶莹的汗珠。
我走进房间,冰块被放在了琴边儿上,已经有不少化作了水,散出丝丝清爽的凉意。
如此周到,我若再躲懒倒觉不好意思了。
因着昨晚睡得并不安稳,用完午膳我实在捱不住困意就躺下歇息了。再睁眼时,日头已经下来,空气中的热气也消减了许多。
降荆在外轻声敲门。
我起身坐到床榻边,问声:“何事?”
降荆推门进来。身后跟了一个人——袁大监。
我扯过外袍草草搭在身上,起身问候:“袁大监。”
袁大监阴阳怪气道:“南先生真是好悠闲的舒畅日子!品着茶茗、享着小食、沁着凌霜,满屋清凉地休憩,哪像咱家这苦命,顶着太阳来传令!”他尖着嗓子,眼神环过屋子,最终恨恨瞪了一眼降荆。后者陪着笑脸给他递茶。
我忙扯了嘴角:“大监说笑,小人得此疏遇,全是沾了大监的荣光。”
他哼了一声:“别跟咱家瞎扯了。赶快更衣,陛下还等着先生呢。”
表情停滞在脸上。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抖:“陛下要见我?”
袁大监自是不耐烦,推了我一把,“愣着作甚?降荆给他更衣。”他坐到了桌边,终于喝上了降荆给他奉的茶。
袁大监将我带至宫门口,便告诉陛下在内殿等着我,他自己停在门口,不再动作。
我抬头往向牌匾,“重华殿”三个大字映入眼帘。双腿有些僵硬,怎么也行不进一步。
身后袁大监推了我一把,我一个踉跄,险些磕在台阶上。
他尖锐的声音带着愤怒:“快些进去,你还要陛下等着你吗?”
我终是一步步走入了殿中。
偌大的宫殿,不见一人。
精美绝伦的玉质屏风隔开了内外殿。
我听见内殿传来声声压抑的呻吟和低低的抽泣。
抬脚缓慢步入内殿。
一地零落的衣衫,散布在内殿各个角落。
难以言明的旖旎气息充溢着整座宫殿。
一个容貌昳丽、未着分毫的少年毫无动静地躺在床榻边,身上遍布各种青青紫紫的痕迹。
此时,层层薄纱而掩的床榻里突然传来一声娇媚的男声“啊——”,吓得我乱了步伐,发出轻微的响声,似乎惊动了里面的人。
那娇媚的男声疑惑地唤了一声:“陛下?”
接着,一道低沉好听的男声响起:“弹一首《子夜歌》。”
我“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颤声答:“小人、小人不会。”
我自然没有说谎。阿娘在世时,教我的都是古今大家的名曲,阿娘去世后,我自己习得的多是各地纯朴的民谣民曲。《子夜歌》这等、这等风月之曲,我着实不会。
他也知道我不会。
果然,上面传来几声轻笑:“不会就学。温娘,弹与他听。”
他一说完,内殿就响起了缠绵入骨的琴声,我这才注意到内殿一侧置了一扇极其素雅的木质屏风,一位身着青衫的女子在其后抚琴。
伴着柔媚酥骨的乐声,床榻内低低的呻吟又响了起来。
极低。却极其清晰。
我埋头在腿间,听得浑身发凉。
头发和头皮仿若分隔开来,全身鸡皮疙瘩叫嚣着他们的存在。
脑海中传来记忆深处自己无助又无用的哀求声——
“不要——阿——别这样——”
“别——别——呜呜呜——”
“求你了——痛——真的好痛——”
“不啊——呜呜——让我死吧——”
我趴在地上浑身颤抖,眼泪早已糊满了脸,混着鼻涕浸湿了衣衫。我却仍然不敢动,也不敢发出声响,跪伏在那里。
不知过了多久。
许是一盏茶。许是一刻钟。许是一炷香。
屏风后的琴声终于停下,那柔媚的叫声却愈发清晰入耳:“啊——陛下——”
床榻中传来粗重的喘息。
那声音一字一顿吩咐我:“阿玄,你去弹。”
屏风外传来轻响,是那叫温娘的女官起身站在了琴旁。
我呼吸急促起来,将鼻涕眼泪一把抹在袖口上,跌跌撞撞跑向屏风。手指搭上琴弦,却半分不知如何拨动。
里头那道声音恍如蛊惑人心的妖精,一声声再清晰不过:“阿玄,我知道你对琴事颇有造诣。这种简单的曲子只听一遍也难不倒你……”又像是催人性命的魔鬼,字字如怖入耳:“别惹朕生气,阿玄。”
我不住地呼吸着,手指开始在琴弦上跳跃、流转,陌生的乐声霎时溢满内殿。
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弹弄了些什么,任由手指在弦线间游走。
视线逐渐被模糊,手下的动作越来越快——突然“铮”的一声,手指传来疼痛,我僵在哪里不知作何动作。
琴弦断了。
床榻那边传来更加放肆的声响——
终于,嘤嘤的抽泣声中混入一声绵长的呼吸,接着剩下厚重的喘息声。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开口道:“你们都出去。”
温娘去床榻边轻轻拍起昏睡的少年,重重遮掩的床榻间又走出一个一|丝不|挂的少年。她向我一俯身,带着两人走了。
我一个人坐在屏风后,如坠冰窖。又感觉有一条全身冰凉的小蛇钻入了我的衣襟中,在我全身各处留下令人难忍的寒意。
耳边传来脚步声。一双**的脚首先映入视线。然后,我被一支手抬起了头。
我被迫望向那张熟悉的脸庞。
它同少年时候并未太大区别,只是更加成熟了些,也似更加凌厉了些。
他全身亦是未着丝缕,浅褐色的皮肤包裹着精壮却不贲张的肌肉,胸膛、腰身各处布着一层薄汗,左肩上有一小块浅色的疤痕,旁边被挠出的几丝红痕增添了几分香艳。
他俯身过来,冰凉的唇覆上我的,另一支手拉着我起身,锢着我的腰贴向他。
夏衣轻薄,未几我就感受到有炽热的物什在腰腹间变得异常清晰。
我尝到了咸味,他显然也是。离开我的唇后,他的手指轻轻抚上方才被他染上丝丝晶莹的地方,“阿玄,你为何不肯乖一点呢?”
低沉的嗓音比少年时候更加动听。
他突然开始扒我的下衫,我反应过来后挣扎起来,“不!不要!”
我双手推攘着他,他不由分说,一支手就轻而易举擒住了我的两支手。
是了,他自小习武,我又常年吃药,如何能是他的对手?
下衫被掀,我不堪地闭上了眼。
巨大的耻辱自心底上升,眼泪止不住划落。
我好似置身鹅毛大雪的冬日,被埋在皑皑的雪地之中,全身异常清晰地感受着雪一点点被我温热的体温融化,然后一点一滴又毫不留情地落在我的身上。
他像是愣住了一会儿,复又慌忙急切地替我扯好下衫,慌乱的声音传入耳中:“阿玄、阿玄、对不起,我不想这样的——”
他一把抱住了我,侧过头亲弄我的发丝,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呢喃:“阿玄、对不起……可我、可我只剩你了啊——”
我想推开他,却实在没了力气,只有哑着声音道:“你放我离开吧。”
“阿玄、阿玄,你别这样……再过四日,再过四日后一切就都结束了……你在等等我好吗?”
五日后、四日后,万寿节、又是万寿节。那日究竟会发生什么?
回到卧房后,降荆看着我一脸的担心,好几次想要开口都忍住了。倒是我先出声了,“备水,我要沐浴。”
他这才连声应是,出门准备去了。
我满脑空白地坐在琴边,盯着木琴发呆。
他说要听家乡的那首曲子,又不明言到底是哪一首曲子。
我学过的曲子太多,这些大多都是金州旧曲。我着实摸不准他想听的是哪一首曲子。
不自觉间,手指再次抚上了丝弦。
我看着自己的手指,嘴角轻微扯动了一下。
说来可笑,少年时候最是厌烦之事,长大后却成为了抚慰心灵的必需。
拨动琴弦,高昂欢愉的曲调流逸而出,恰似春光倾泻的时刻,一群纯真稚嫩的少男少女,相伴而约、信马由缰,奔驰在广袤无垠的碧绿草场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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