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鎏在最短的时间内把想法悉数告知郁燃。
来不及多说什么,助教将他们带领至操作间。
操作间一字排开,中间用帘子做间隔,入口统一面向评委席。
操作间里,长桌上放着一面两尺镜,面前是一个高架,背后有监控和挂钟,相机架在最角落,不挡人,各组人员的花材陆续进场,堆在脚边。
江鎏穿了围裙,郁燃没穿。这是专业组的“神秘箱”组别,他登记的是助手,不是花艺师,按照规则,他不可以有直接影响作品的举动。只能做修剪花材、切割花泥等杂活。
时间共三小时。
一声令下,每扇帘子后头都热火朝天。
郁燃摆出纸笔,检查花材的新鲜程度,工具都摆在趁手的位置。做完一切,只见江鎏依旧双手支着桌子,对着镜面冥想。
结合多方面的因素,江鎏更倾向于打破镜子这一说。
圆满的镜子,可以做的主题不胜枚举。碎镜,则要兼顾美感和立意。
他们入场时路过展厅,光束照射着空荡荡的玻璃展柜。意味着,得奖作品需要人为移入。
所以,敲镜子的手法肯定有讲究。毕竟太碎了,有安全隐患。
江鎏在稿纸上模拟碎法,若是拿尖物在正中敲一下,镜面细细迸裂,裂纹如织,碎成六瓣八瓣不等,大体看来是雪花?或是古代的菱花镜;只考虑内部裂纹的话,蝉翼?蛛网?
他在脑海中将碎片打乱重组。
“我想,破镜重圆,重修旧好,是每个人心中的渴望,不论男女老少,不论他们在乎的是爱情,友情,童年,工作……”
郁燃指着稿纸上的内容,眼神却落入镜中,与江鎏的相融。
他自然联想到“照花前后镜,花面相交映”之句,心底的柔情无可比拟,只听江鎏轻声说:
“聪明啊!这种修复还体现在瓷器上,金缮,锔瓷……所以,到时候我们未必要避开镜子的裂缝,应该正视它,甚至突出它才对!”
江鎏自然而然地放低声音,发闷,可是喜悦毕现。郁燃觉得是自己朝空气中招手,引来一只喜鹊,在掌心里微微挣动。
出神片刻,他冲江鎏笑,表示想到一块儿去了。
江鎏在稿纸上画出主题。
那厢评委纷纷下台,背着手走过每一组选手的操作间。
在7号,也既是江鎏这组,停的时间最长。
江鎏只在架子上搭了个雏形,郁燃埋头剪花,几朵为一组先拧好造型。按理说,他们的进度是几组中最落后的,但那位评委并未多言,仍旧立在桌前看,倒脚后跟支撑着看。
终于走了。
其实,此次作品中最难的部分,莫过于看着圆形的镜子,搭建出碎镜子的作品。
难度就像是神探拿着幼童的照片,画出他年老的模样。
在没有一锤定音之时,一切都只是惶惶然的想象。
甚至,随同时间的流逝,更让人担忧的是,这一锤子究竟砸不砸?万一一切都只是自作聪明?就算砸了,砸出来的形状就未必和预想中的一模一样。
顾虑重重,说不着急?那是水仙插花——装蒜。
说实在的,忍耐太久只盼望能给个痛快。砸了最好,不砸的话,干脆时间快点漏完,彻彻底底宣告两人的盘算落空,也强过此刻的文火慢煎。
时间过去一个半小时,评委上的男男女女再次下场巡视,席上骤空,轮到观众席躁动不安,交谈声渐密,一排液晶屏绕着观众席播放操作间内实时画面。
主持人恰到好处解说几句,也是为了控场。
“4号操作间内两位选手堪称兵贵神速,中式古典插花风格和镜子完美融合在了一起,看来,他们的灵感是镜花水月,花好月圆呢。”
“看过来,5号操作间里两位选手好像产生了一些分歧,进度停滞。有时呢,出于整体考量,修剪草木的旁逸斜枝是十分必要的。”
“好的,接下来,6号,8号,9号,10号……”
“看了一圈啊,7号两位年轻小伙子对于此次主题的理解,稍微有些不一样呢。”
江鎏和郁燃相视一笑。
观众不约而同投来目光,江鎏抬眸,追踪到一缕异样,不由一愣。
郁燃顺手把一束鸢尾递过去,他也看到了那位不同寻常的观众。
一切照常进行中……
两个小时,每一组的作品基本成型,虽说江鎏和郁燃刻意压着时间,但整体作品挑不出一丝错漏。
主持人登场,既不在观众席停留,也没有下场巡视,可分明有什么动机催他上台。
“各位选手。”声音穿过话筒,回环荡漾,他环视一圈,将每个人的神态尽收眼底,方才下达指令。
“现在,请各位选手停下手头的动作,退至操作间红线外。”
细看才发现,操作间的地板上有一条不起眼的红线,人人都以为是搭建临时操作间的定位线。
“在你们手边的架子上,有一个抽屉,拉开它,佩戴好护目镜。”
众人不解但照做。事情的到来隐然又必然,像点燃鞭炮的硝烟,像水沸滚的呜鸣,都危险,都眼睁睁,都控制不住。
下一秒,“哐!!!噼剥——”的声音高亢尖锐,此起彼伏。
花艺师的哀嚎和观众的倒吸气,场面失控扭曲。
江鎏和郁燃终于盼到了这个身影。他们紧张地盯着那把双头尖锤,砸下的瞬间肉眼反应不过来,做了心理准备也还是会吓一跳——
千钧之力,分明像锻打金石那么铮铮悦耳。
镜面的中心放射出无数条冰裂。
主持人笑眯眯地走进下一间,很快完成了任务。
“好久没有这么捣乱了。”主持人揶揄,站回舞台,“言归正传,你们眼前这面被砸碎的镜子,才是此次主题的最终形态。时间还剩一个小时,请各位选手抓紧完成。”
郁燃从喜悦里召回理智,戴好手套,快速地把镜片挪到合适的位置。
江鎏把拧好的花枝嵌入镜片之间;修葺整体造型。
作品整体,上半部分是干花倒垂。
幸好在随身携带的工具箱里找到了干燥剂,能救急。郁燃老早就把选定的花束闷在干燥剂中,有荼蘼花,迷迭香和紫藤萝。
两个半小时后拿出来,花朵丰腴不再,形容枯槁,可是并未达到最理想中的效果。郁燃便按照指示,把老虎须、芦兰、黑海芋、鸢尾等颜色较深的花选出来。
江鎏一一编入,一大捧死气沉沉的花从展示架上耷拉下来,紫魅的鸢尾最扎眼,吊着一口气不啃咽,芦兰像发,它又拿自己的发反绞自己。整体是诡异、沉痛的。
下半部分,郁燃将镜片间隔摆放。江鎏则在缝隙中编入阔叶武竹和清风藤;绿蔓自在攀生,黄米一样的花像愈合的凸痂,呈现一份清晰的心路历程。
藤中编了凌潇花枝,其花的点点丹心,落在镜中更像星星之火,里里外外把镜片灼了个通透。
七八条绿藤的汇集处,镜子的中心点,是一捧水仙。蹿高的叶子像丛丛簇簇的绿焰,烘衬得水仙花越发洁白,鹤立脱俗。是本我,是新生。
围绕水仙这一视觉中心点,渐次错落着许多花。玫瑰,百合;康乃馨,剑兰;菊花,腊梅。象征人生中的爱情,亲情和友情。
各花围绕着水仙,其中不乏有几枝鸢尾、藤萝作点缀——更是和头顶的干花相呼应。
镜子的用处体现出来了,不仅把花草衬得亮眼,平视,靠近些,顶部的黑暗倒映镜中,可是在这些坚实的,昂然的花丛中,沦为暗影也不如的存在。
就像,过去的阴霾并不能困住现在的我。
紧急调整完最后的细节,时针分针秒针走完最后的一程,“铃——铃——铃——”达成信使之命。
江鎏和郁燃长舒一口气,紧紧地抱住彼此。
操作间的画面还未切走,这个拥抱被无数人见证。
稍事休息,选手陆续回到场上。
江鎏摩挲着号码牌上“7”的数字,他喜欢“7”,因为“4号”,也即是今天,就快结束了;费尽心力地完成比赛,为的是送走难捱的日子,促进日升月落,顺理成章地迎来7号。1月7号,那可是恋人的生日啊!自己要干一件大事!
江鎏甚至有点虚飘。
“现在呢,请每一位选手介绍一下自己的作品。”
10张桌子依次排开。江鎏回神,佯装听着1号的发言,其实心思都在对手的作品上——一般。他中肯地想。
郁燃在背后搂了一下他的腰,其实是示意他看10号的作品。
江鎏睨了一眼,快速端视前方,眼底余光直泛狂潮……
这也……
太震撼了?!
他在心里拼凑如何等的美,又不肯拉下面子,再多看一眼;他害怕这份完美得到确认,害怕现场有鹰眼,把同行的认可也算在总票数中。
下一秒,余光被金色拂过,是郁燃的头发。
郁燃正和自己并肩,眼神留在共同创作的作品上。
江鎏垂眸,仔细端详它,心里瞬间充满了底气。同时,他感受到,同行的目光从左右射过来,炯炯而尖锐,个中的肯定和艳羡不言自明。
“好的,7号的二位选手呢?”
主持人笑着看过来,看人,看花,看花。
江鎏举起话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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