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佳节。
郁燃抚摸着江鎏熟睡中的脸,越过发旋看窗外。
九天之下,A国的夜景割舍了人情深度,像超负荷的电路板,闪烁不息。郁燃回想起第一次来A国的情形,与现在别无二致。密雪寒冬,竟走了三年才走出来。
落地酒店,还是当初住的那一家,那一间,纯属巧合。
比赛日是4号,两人洗漱过后,躺在床上计划行程。
天亮后,就去比赛场地考察登记。下午则去大街小巷逛逛,万一此次的主题与举办地的民风民俗有关,也算有备无患。
……
天色比往常亮些,下了一夜的雪,虚空的雪,鱼麟反光的世界,翻新的空气,江鎏睁眼,心情平静。
“起床了……”他支起身,轻轻摇郁燃。
郁燃睁眼,大战前夕,宁静的时光像是伸手管云开雾散的日后预支来的,尽管如此,还是叫人眷恋。
“宝贝,叫声好听的才有动力。”
江鎏想也不想,“你叫我宝贝,我叫你宝宝好了?宝宝……”
“叫得我好像老黄瓜刷绿漆。”
“哥哥?这样就客观了。”
郁燃差点就同意了,但是江鎏今天难得这么配合,他没理由不贪心。
闭着眼微晃了下头,“只是客观吗?没有你的主观情感。”
“哈?”江鎏戳了戳他的脸,拨弄起耳垂上的两点珠光,呼吸间,两个字滑进郁燃耳朵里。
“老、公。”
郁燃一把揽过在耳边作乱的恋人,江鎏眼前天旋地转,预支一下婚后生活,未尝不可呢。
生生耗到大中午,吃过午饭,雪停了,顾了位司机负责比赛期间的接送。
此次赛事在A国的地标形建筑,倒金字塔形的康尔森大厦举办。
场馆前,红毯开道,彩旗迎风,一块庞大的标题板旁,立着数位评委的照片,威压十足。前来采风的记者见两人气度不凡,追着采访。两人东躲西藏,口舌拔干,不忘去看赛事的赞助商,松了一口气。
进场馆,郁燃以助手的身份完成登记。意味着这次自己也要上操作间亲身体验了。
熟悉完一切流程,两人牵手,漫步街头。古董店、地毯店、裁缝店,小小的街道包罗万象,直到走到一个数米高的绿漆邮筒面前,江鎏才停下脚步。
郁燃试着敲了敲铁皮,暗门应声而开,邮筒内别有洞天。看来,店家是把大门做成了邮筒的样式。
店内清一色的法式中古风,映入眼帘的是通顶玻璃柜,里头陈列着数百封书信。
寄信人的习惯不同,信封也花样百出:有人含蓄,信封是最基础的牛皮纸,只把思念藏在最深处;有人迫不及待,信封上印满吻痕和涂鸦……
吧台后头步出一位绅士,像是混血。交谈后,他打开四处取信点中的一扇方窗,那宽窄,成年人的手臂根本伸不进去,全靠特制的取信夹探囊取物。修长一柄,亮银浮雕。
二人接过信,表示共看一张便好。绅士点头,带他们到专门的阅览室。
“看完后,需要写一封回信,你们各自再写一封新的。您可以自由选择笔墨和信笺。”男士介绍完就出去了。
阅览室窗明几净,两人兴致盎然,那封信挺沉,信封四角有些绵软发毛,像是很早之前的心事。
写信者是中国人,时间是三个月前。她与男友的异国恋备受阻碍,依旧抱有期待。展开信纸读字,像剥开糖纸吃糖,过期的,融化又凝固的琥珀痂,吃来有些惴惴不安。江鎏提笔回信,写了半页交给郁燃补充,二人分享了生活趣事,想问问有情人是否终成眷属,在一起固然可喜,可是,万一分手了,这封信岂非复揭伤疤?斟酌良久,终于写出了两全其美的结尾。
回信写好,两人对视微笑,选好纸笔,心照不宣各退自沙发一角,写着自己的那封。
江鎏能感受到郁燃写时略有停顿,但整体很顺。
郁燃能察觉到江鎏和自己同时停笔,看来篇幅差不多。
折叠整齐,两人拿着三封信,出了阅览室交给吧台的男士。
“抱歉,这些信我需要过目,您二位放心,只是扫一眼~”他做了一个轻松无奈的表情,太标准,对太多人做过,熟极而流难免有一丝油滑。
这是怕有心之人在信中传播不好的信息。二人理解,走到一旁挑选信封。
信封挑选完了,郁燃给自己那封配了洒金红封,江鎏选了浮雕烫金的象牙白,两人忸怩,背手不给对方看到。
男人看了他们一眼。笑而不语。
“这封回信我们会寄给对方。至于您二位新写的,若是其他顾客有缘看到了,照例也会回信。如果改变主意,想把自己写的信取走的话,我们会誊抄一份,您取走原件,请谅解。”
登记过信息,回信的邮费自理,且需要付给工作人员一些手续费,不多。随后,眼睁睁看着男人手持长夹,将两封信端端正正摆在展柜的正中间!
店内顾客如潮,江鎏和郁燃道谢告辞,男人拦住他们,“请留步,这里有一份礼物。”
“谢谢。”
出了门才拆,礼物盒里躺着一面手持镜。
上头雕着丘比特,交颈天鹅和缠绵的青藤,江鎏盯着看了许久,末了翻过来自照。郁燃入境,亲了他一下。
司机来接,带他们去吃当地特色。逛到零点才回酒店。
零点一到,今天已是三号。临睡前,江鎏做好计划,打算白天一天就待在酒店里,研究,试手,保持手感火热。
说不想押题是假的,回顾往年试题,象棋,怀表,葫芦,半张试卷,还有试题与举办地丝丝缕缕的关联。二人交换意见,郁燃略作总结,出门买了四五样物件。
藤编篮,奇形怪状的地毯,一个小型橡木酒桶,一个烛台……
江鎏信笔涂鸦,勾画设计稿,标注出花形颜色的搭配重点和设计思路。
晚些时候,郁燃跑了一趟赛场,确定空运过来的花材无恙,是郁琼林和郁蕾在把关的。
回来时已经很晚了。
“怎么了?有什么事情耽搁吗?”江鎏关掉吹风机,头发半干看起来魅惑十足。
“没有,花材都好好的,我帮你吹……”
江鎏当然听出他一笔带过的意图。微微不满,装作手滑开了强热风,往郁燃脸上吹。
金发飘拂,江鎏忽然想起郁燃绑高马尾时的样子,丰神俊朗。日后一定要他天天绑起来。
天刚擦亮,半点雪意也无。来这几天就下过那一场浩浩密密的雪。郁燃叫了早餐来房内,等待时间看江鎏穿衣,然后亲手帮他把那枚山水牌戴上。
江鎏在梳头发,透过镜子看见郁燃穿了一身新衣服,扭过头问:“什么时候买的?”
新衣服和自己身上的这件,细看有许多相同之处。又不似寻常的情侣装。
“你生日那天不是想着要买衣服来搭配山水牌吗,我偷偷买了一件同款。”郁燃撒娇,把下巴垫在江鎏肩膀上。
相似的服装搭配,对于即将上赛场的他们而言,是心有灵犀的好兆头。
会场前人声鼎沸,成百上千件冬袄里攒出的热流汇集在半空,迟缓,拙劣,像人造的春天。
入会场签到,休息间内各国花艺师云集。见有人来,个别人审视的目光里,淬着一股没由来的妒意。
郁燃第一次和这帮人正面交锋。日本大赛时他没进过后场,只在台下当家属应援。
感受到恶意,他回敬某些人的眼神不遑多让。
短暂休息后,有人过来请,去参加开幕式。浩荡一群人来来去去,在背景板上签名,拍照。
官话听得耳朵起茧子,江鎏百无聊赖地扣指甲,却也留意到主持人话里的转折,到重头戏了,此次比赛的试题——
话筒的回声刚歇,红丝绒揭下,舞台之上,明镜高悬。
不染纤尘的镜面映着交错的脸孔。
“如各位所见,此次的试题就是镜子。”主持人道。
镜子?
江鎏周身乍涌起电流。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象棋,怀表,葫芦,半张试卷,到今年的镜子,规律其实不在试题和举办地之间。
而是每届的试题有所关联。
乍一看没有门道,可江鎏不是白研究的。他向往届得奖作品取经时,还时常留心观察2~8名的作品。太靠后的作品,落选原因不一而足,也就没有参考价值;中上游的作品,和第一名比较,差距往往不是在技术上,而是临场展现出的效果。
他终于知道第二名为什么是第二名——因为没有和试题完美契合。
不,应该说,没有和试题的各个阶段完美契合。
一盘象棋,瞬息万变。
一块怀表,时间嘀嗒向前。
一个葫芦,从种到果,由生涩盘玩至玉化。
半张试卷,空白的半页随时能写上,或者说写过的部分随时可以擦掉。
以上,莫不在强调变化。
而往年的冠军,其花艺作品正好适应了试题的临场变化。
棋盘打翻,时间向前或停滞,葫芦或许会被考官劈开,试卷就更不必说了。
难怪,难怪,葫芦那一届的冠军,半扇葫芦瓢里,由浑圆的腹部涌出繁花,倾泄遍地,到葫芦嘴儿处渐成枯藤,依旧有一叶鹅黄豆绿飘摇。葫芦谐音福禄,男女老少都钟爱的祥瑞,可是到底是葫芦真有奇效,还是人的信念能渡过万难?
两半葫芦,合上是前者,分开是后者,更别说冠军做了万全准备,将另外半扇葫芦雕出裂隙,即使葫芦合二为一,更能体现出信仰冲破一切的力量。
当然了,冠军超高的审美和精湛的技术,缺一不可。
而第二、三名乃至后几名,融合体现得就不尽人意了。
其实,试题的临场变化也象征着花草在时序中的枯荣。
所以,这面镜子,要么展示台上会有各式屏风、景物营造变化之感,要么,它会被打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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