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残阳如血,将画苑飞翘的檐角染得一片凄艳。
巡防营的兵卒们靴底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急促而沉闷的声响,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一道由朱漆棍与麻绳织就的封锁线便如巨蟒般缠上了画苑周遭,将看热闹的百姓圈在其中。
铁甲碰撞的脆响混着盘问声此起彼伏,更添了几分人心惶惶的乱。
阮玉竹就坐在画苑前的门楣上,青绿色的裙摆被风卷得微微发颤,如同她此刻的身子。
方才那幕依稀还在眼前,让她连呼吸都带着细碎的抖。
发髻上斜插的玉簪随着动作轻轻磕碰着鬓角,冰凉的触感却压不住额间渗出的细汗。
“阮姑娘。”
沈砚的声音不知何时自身后响起,带着些微的暖意。
阮玉竹回头时,正撞见他端着个天青色的茶盏,袅袅白雾自盏口升起,混着熟悉的茶香漫过来。
“喝口茶,定定神。”
他将茶盏递过来,指节分明的手握着温热的杯壁,倒比此刻的晚风要暖些。
阮玉竹抬手接过,指尖触到杯壁的暖意时,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
她低头抿了一口,浓郁醇厚的清香瞬间充斥着喉间。
是她惯喝的雨前龙井,熟悉的味道顺着喉咙流淌入心间,好像让她的心也慢慢安定下来。
“我刚在画苑转了一圈,”
沈砚负手立在她身侧,目光扫过封锁线内的乱象,“没看到行迹可疑的人,但发现了一点东西,或许有用。”
他抬眼看向画苑深处,檐角的阴影落在他脸上,衬得那双眸子愈发深邃,“等大理寺的人来了,我带你去看。”
阮玉竹捏着茶盏的手指紧了紧:“你只是琴行老板,大理寺的人来了,哪能让你随便进出?”
她抬眸看他,眼底还蒙着层水汽,“等三哥来了,我让他带你进去。”
沈砚却轻轻摇了头,声音压得低了些:“大理寺卿去岁便告老还乡了,新任的还没定下来,如今是燕王殿下代管。”
他侧过脸,目光落在她微颤的睫毛上,“此事蹊跷,林大人是吏部官员,又是你的表兄,我会向殿下提请,亲自探查此案。”
阮玉竹握着茶盏的手顿住了。
她沉默了一瞬,抿了抿唇:“我一时竟忘了,你是燕王的表亲。
沈砚想说些什么,可最终什么也没说,只余下两人间沉默的风,卷着远处隐约的喧嚣。
没过多久,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踏碎了暮色里的沉寂。
楚飞鸿一身紫色官袍,翻身下马时带起一阵风,腰间的玉带撞击着革带,发出清越的响。
他一眼就瞥见了地上盖着白布的林文彦,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随即快步走到阮玉竹面前。
看清她发白的脸色和不住颤抖的肩膀,楚飞鸿当即解下身上的披风。
那披风还带着他身上的暖意,织金的云纹在残阳下泛着微光,他将披风裹在阮玉竹肩上,指尖触到她冰凉的脖颈时,声音温柔和煦:“青青,我先送你回家。”
“三哥,我不回家。”
阮玉竹仰头看他,虽然仍发着抖,眼神里却满是执拗,“三哥,他是我的表兄。我刚刚才见过他,刚刚才和他说过话,我要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这样说着,浸在眼里的泪终于落了下来。
楚飞鸿抬手替她拭去泪痕,望着她泛红的眼眶,终究是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无奈的纵容:“好。”
他转头看向阮玉竹身侧的沈砚,眉峰微蹙,正要开口询问,画苑外忽然又起了一阵骚动,皂吏的呼喝声与官轿落地的声响交织在一起,大理寺和御史台的人到了。
大理寺的队伍里,为首的是位身着绯色官袍的中年男子,正是大理寺正李平,身后是位穿青色官袍的评事,一众皂吏抬着验尸的木箱,脚步沉稳。
御史台那边则简单些,监察御史周默一身绿袍,身后跟着个捧着纸笔的录事,面色严肃地四处打量。
几人见了楚飞鸿,纷纷拱手行礼。
楚飞鸿如今身兼兵部左侍郎和巡防营指挥使两职,论品级原在他们之上。
只是京中官员的刑案,历来是大理寺主审,刑部复核,御史台仅司监察之职。
此案自然也不例外。
李平正指挥着皂吏掀开白布验看尸体,周默则走到巡防营统领身边,接过询问记录细细查看。
就在这时,沈砚忽然从袖中摸出一块令牌,黄铜质地,上面刻着繁复的云纹,中央是个苍劲的“燕”字。
“在下燕王府沈砚。”
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林大人坠楼时,我恰好在场。方才趁各位未至,已在画苑内先行探查过一番,发现了些异样。”
他举着令牌,目光扫过李平与周默,唇边噙着一抹淡笑,“此事疑点颇多,我已向殿下请命,亲自参与探查。几位大人,不会觉得在下越权吧?”
燕王府的人要插手,他们哪有驳回的道理?
更何况燕王如今代管大理寺,更是大理寺众人的上官,他手下的人要参与查案,也算得上是理所当然。
只是,燕王与楚飞鸿不合亦是朝野皆知。
李平与周默下意识的看向楚飞鸿,见对方并无疑义,李平率先拱手笑道:“沈大人言重了。既是有所发现,不如现在就带我等去看看?”
“正有此意。”
沈砚颔首,转身率先踏入画苑。
楚飞鸿扶着阮玉竹跟上,披风的系带在她颈间轻轻晃动。
李平带着皂吏,周默紧随其后,一行人踏着渐浓的暮色,走进了这座风波骤起的画苑。
画苑的陈设与先前所见并无二致,雕花的木窗棂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浮动着松烟墨与旧纸张混合的沉静气息。
只是前厅此刻不复往日的清幽,几个身着粗布短打的伙计与衣饰体面的客人被巡防营的士兵围在中央,士兵们手按腰间佩刀,面色肃然地一一盘问,低低的话语在空旷的厅堂里撞出细碎的回音,平添几分压抑。
李平眉头微蹙,向后摆了摆手。
那队皂吏便迈着沉稳的步子朝前厅而去,靴底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整齐的声响,唯有一名手捧文房四宝的录事留了下来,笔尖悬在纸上方,目光紧随沈砚等人的身影。
沈砚步履未停,径直走向三楼。
木质楼梯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仿佛不堪重负的叹息。
他在一扇敞开的木门前驻足,门框上的朱漆已有些剥落,露出底下暗沉的木纹。
“我先前来查探时,这门便如此刻一般敞开着。”
沈砚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凝重,他抬脚迈入室内,顺手将靠墙的木门推至半关,指腹抚过门栓处,“但诸位请看。”
阮玉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木门的门栓上,一道半干的血迹蜿蜒而下,隐约构成一个残缺的掌印,暗红的色泽在暗沉的木头上格外刺目。
“我看过林大人的尸体,他左手掌心有道利器划开的伤痕,边缘外翻,皮肉狰狞。”
沈砚的视线落在那掌印上,语气带着几分推测,“这血迹或许就是林大人所留。”
他转而指向脚下的红褐色地板,木板的纹路里嵌着几星暗红,“虽然颜色与地板接近,但细看便知,这也是血迹。”
阮玉竹的目光从地板上移开,却先被眼前的景象惊得一怔。
只见数架乌木画架靠墙而立,一卷卷画作整齐地挂在架上,绢帛的光泽在昏暗的光线下流转,墨色的山水与工笔的花鸟依稀可见。
她下意识地轻呼出声,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老板先前说,三楼只是杂物间,并无画作。”
“我先前来时,这里弥漫着一股极浓郁的檀香,浓得几乎化不开,可四处查看,却并未见燃香的痕迹。”
沈砚一边说着,一边继续往里走,直到走向林文彦坠楼的窗台,“然后我发现了这个。”
空气里的味道早已淡去,阮玉竹却闭上眼细细分辨。
片刻后,她睫毛轻颤,果然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只是这香气比寻常的檀香多了些异样,不只是浓郁,更像是掺了别的什么,在鼻尖萦绕不去。
窗台原本应该是关上的,雕花的窗沿与打开的窗底都沾着暗红的血迹,触目惊心。
楚飞鸿视线从那些血迹上掠过,最终停留在窗沿缝隙间。在那一小片木屑中,夹着个不起眼的东西。
他伸手拈起,指尖摩挲着那物的质地,目光锐利如鹰:“这是半截线香。”
阮玉竹接过线香,纤细的手指捏着那截焦黑的香头,放在鼻尖轻嗅,随即肯定道:“同空气里残留的味道一模一样,但绝非单纯的檀香。”
她抬眼看向众人,眸色清亮,“这里面掺了别的东西,只是需要点燃它,我才能分辨具体是什么。”
“这线香定然有问题,李寺正,你需……”
楚飞鸿的话骤然顿住,只见沈砚不知何时摸出一支火折子,正欲去点阮玉竹手中的线香。
他眉头猛地一蹙,正待阻止,阮玉竹却轻轻唤了声:“三哥。”
火折子的火星凑近线香,一缕青烟袅袅升起,浓郁的檀香瞬间弥漫开来,呛得楚飞鸿忍不住低咳几声。
阮玉竹闭上眼睛,屏气凝神地分辨着空气中的异香:一丝清淡的甜意缠绕在鼻尖,混着一点微不可察的辛辣,像是甘松,又不全是。
“像是加了甘松……不,不是甘松。”
阮玉竹摇着头,甘松的甜更淡,辛辣却更烈。
她用力吸了口气,忽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脑海中却灵光一闪。
她知道这是什么了。
“甜的是曼陀罗,辛的是川乌,还有……”
她正欲继续分辨,空气中的香气却渐渐散去。
睁开眼时,只见那截线香已被掐灭,落在楚飞鸿手中。他此刻面沉似水,俊朗的眉眼覆着一层寒霜,将线香递给李平,声音冷得像冰:“让你手下的人仔细查验。”
沈砚望着窗外,暮色已渐渐漫上对面的屋檐,他转过身道:“时间紧迫,我先前只探查了这两处,其余地方尚未细看,或许还遗漏了些线索。”
“我们再仔细看看吧。”
存稿告罄,单机确实没啥动力,接下来半个月有点事,随缘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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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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