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
康熙正对着夏笙送来的密报出神,她竟然就这般……大方。
爱归爱,天子多疑的本能还在。
养心殿内住着心爱之人,与每日不断的密报,当然是不冲突的,皇帝如是想。
夏笙终日打两份工,比旁人忙碌多两个时辰不止,珠兰为此给她发两份工钱,大家都没意见。
听闻珠兰的反应,皇帝心里竟涌上一股酸涩……
夏笙悄悄抬眉,马上垂下眼帘,皇上的脸色可不好看啊。
他只召过玉宁一次,让她怀上了孩子,而珠兰……
夏笙说起珠兰方才在慈宁宫的情真意切,她为惠贵人晋位分是如此周全,如此合乎皇后的身份。
皇帝的胸口,又开始发闷。
冬日送炭,夏日添冰,从不因小主们是否得圣宠来衡量每日的供应,只因皇后娘娘的公平公正、一视同仁。
内务府从没有这般清正过,早年间的三阿哥玄烨也是晓得人情冷暖的。
这几个丫头,从没吃过他额娘当年的苦头,完全把各宫正殿当自家闺房了。
是了,自来珠兰就爱惜女子,对宫中这几个在慈宁宫一起长大的,更是疼的厉害。各色好吃的好玩的,没有亏待任何一个便罢了,居然连她们的娘家都一并照顾。
纳喇氏、马佳氏本是二流人家,现在也勉强能跻身顶层勋贵了。草原上更是不需说,阿日娜苏家中也抖了起来,论声势完全不虚太皇太后的娘家了。
曾经康熙劝慰自己,这定然是珠兰为了自己所做。
可是,当真如此吗?
这后宫,到底是谁的……
一时间,他竟恍然,不知道自己是在想些什么。
从来都是天老大他老二的皇帝,如何会质疑自己在爱人心中的地位?
“梁九功,”康熙轻声吩咐,“去养心殿告诉皇后,就说……就说朕知道喜讯了,让她不用多费心准备赏赐,朕让人去办就好,别累着她。”
梁九功连忙应下,拽着没眼色的夏笙一起退下,心里却暗自叹气。
皇家姻缘,太复杂了。
皇后娘娘无子,亦不侍寝,却是皇上的心上人。
眼见着惠贵人色色都好,入了圣人的眼,正该得宠,可皇上却仿佛极为勉强。
乃至,那一夜后,竟然不愿去见一见新宠。
惠贵人原本还有许多花样,是个有心的。
承宠之后不说乘胜追击,居然每日往皇后娘娘处报道,硬着守着“请平安脉居一月满”的老规矩。
两边,就这么凉下来了。
好在,那惠贵人有运,一举成事。可皇上这种反应,不似自己妾室有喜,像是抓住了红杏出墙的丈夫,也叫梁九功看不懂了。
这孩子,实打实是皇上的。
也不能是皇后的啊……
不对,还真也是皇后的孩子。
但是……
梁九功自诩聪明,是真没理顺脑袋瓜子里的乱草。
往后,还是远着贵人小主们吧。
宫墙内外,因为“贵人有孕”的喜讯一片欢腾。
皇帝以此证明,他后继有人。
前朝亲信们,也会为传承有序而更加安心办差。
即便是葛布喇,也没有任何异议,这个孩子即便为妃嫔所出,也得管珠兰叫皇额娘。
没人知道,珠兰在这场欢喜里,早已算好了每一步——玉宁的孕事,是她推波助澜的结果;晋位分的周全,是她稳固人心的手段;而康熙那又要冒头的酸味儿,更是她往后推进朝政的助力。
六月的风带着紫藤花的香气,珠兰站在窗前,看着心怀忐忑的惠嫔玉宁走远,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棋局,正朝着她想要的方向。
晋位也罢,孩子也罢,得宠也好,失宠也好,三步一回头的玉宁抚摩着毫无变化的肚子,目的已经达到了,便不可再有多余的举动。
皇上不喜欢她,甚至是看不到她,如此便不能失去皇后的欢心。
只要宫中有皇后娘娘护着,她便能养下这个孩子,能过好自己的日子,此生守着这一个,便知足了,至于家里……
天子收回内务府之权时,她失去了对家族的控制。当初娘娘给了恩典,才有盛京老家纳喇氏的威风。这些年他们若欺瞒于她,有作奸犯科之举,为娘娘所知,也是命数到了。决不能,为了他们伤了娘娘的心。这个孩子的未来,都握在娘娘手里。
夜幕落时,养心殿的烛火刚点亮,康熙掀帘走了进来。
珠兰正坐在案前翻内务府的账簿,见他进来,便随手把账本合上,笑着起身:“皇上没在乾清宫歇着?”
“在那边待着闷,过来看看你。”康熙走到案边,目光扫过桌角摊着的一份折子,指尖刚要碰,就见珠兰伸手把折子往身后拢了拢,语气带着几分随意:“没什么要紧的,就是内务府采买的琐事,还没理清楚呢。”
她这遮掩的模样,反倒让康熙起了疑心。
是赫舍里族人的事?
皇后自来没有私心,与葛布喇如出一辙,便是她的族人有事,也不会隐瞒。
莫非,又是草原上博尔济吉特叫她难做了?
太皇太后的娘家人,从顺治年间便嚣张至极,到了本朝更是变本加厉,若非皇后奉两宫入草原,还不知道会闹的多难看。
这一次端敏一举赶走了有些异动的准噶尔,实在出乎他的意料。原本,这准噶尔他是预备放任些许年份,等腾出手来再收拾,没想到就这么被打跑了。
只是,终究还留下了主力在。
端敏不晓得草原人的本性,只要留下种子在,他们就像野草一样蔓延,过不了几年还会返回来找麻烦。
可佟国纲竟然也不晓得消灭有生力量的道理,生生叫那准噶尔跑去西域,这也导致皇帝不得不把端敏留在草原上,让她就地练兵、养兵。
一个女儿家,还是娇生惯养的宗女,太后的养女,板上钉钉的公主,即便再有天赋,也不该久居军营。
是朕,不得已啊。
想到这里,他抽了一口气,拉着珠兰坐下,语气沉了沉,“你向来不瞒朕,到底出什么事了?”
珠兰打了两遍哈哈,皇帝皆不为所动,只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一双形状姣好的凤目,还微微带着点茫然与失焦,若非是这个发型太丑,皇帝也是个氛围感美人儿呢。
康熙不同她为难,就那么看着她,打定主意她定然是拗不过他的。
两人相处,是越发随意起来。
他十分享受这样的时光,纵容着皇后一再践踏君臣的界限,甚至在夫妻关系中居于下位而不自知。
珠兰做出,见瞒不过只好把折子递给他的模样,跟着转过身叹了口气,“是端敏和纳喇氏的族人在盛京闹起来了,差点动了手。”
“端敏?纳喇氏?”康熙皱起眉,接过折子的手顿了顿,刚想起端敏在草原练兵的不易,这就出事儿了,“是惠嫔的娘家?”
“嗯。”珠兰点头,把前因后果细细道来,“这奶糖生意您也知道,草原上缺糖,甜菜种植规模一直没有提上去,阿日娜苏那边的商队常去盛京收东北的甜菜。今年纳喇氏族人仗着贵人有孕,竟坐地起价,还故意扣着货不给,定钱也不退,那边好说歹说都没用。”
皇帝听着就头大,这么点事儿,多少利啊,值得他们打出宫中贵人的幌子去抢,不够丢人的。
端敏是朕所封的固伦公主,阿日娜苏乃贵妃,皆为超品,岂是一般人能比的,区区纳喇氏,全族找不出个一品官,他们凭什么?
不着调的东西!
他心中对纳喇氏顿时便生出了不满,本来还觉得这盛京佐领他们家干的不错,每年给内务府的进贡不少,账面上漂亮,是懂事儿的。
一个贵人有孕,就敢猖狂!
见皇帝脸色不善,珠兰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无奈,“居盛京的恭悫公主派人去劝了两句,未曾想纳喇佐领竟连公主的面子都不给,放出话说,说‘现在宫里有咱们家贵人怀着龙嗣,谁也别想欺负咱们’。阿日娜孙很是难受,端敏气不过,派人围了纳喇氏在盛京的园子——纳喇氏多是军户,家里有兵器,两边差不点就打起来,这折子是内务府刚从盛京递回来的。”
“放肆!”康熙猛地攥紧折子,指节泛白,连呼吸都粗了几分,已经降下去的肝火再度上升,“不过是家里出了个有孕的贵人,就敢在盛京横行?”
他越说越气,只顾着对胆敢不敬皇室公主、贵妃的纳喇氏发泄怒火,全然不提端敏派人越界寻衅报私仇之事,他抬手揉了揉又在发疼的眼睛——眼疾刚好些,哪经得住这般动怒。
珠兰忙递上温茶,轻声劝道:“都怪我,当初只想着给她们些补贴,没料到纳喇氏这么不知轻重,竟把内务府的买卖当成了自家的私产。”
“跟皇后无关。”康熙喝了口茶,语气稍缓,却依旧带着雷霆之怒,“纳喇氏得势猖狂,也是朕平日里太纵容这些勋贵了!盛京是大清的根本,纳喇氏盘根错节,一代一代繁衍,都快成‘盛京王’了,再不管,早晚要出大事!”
倒也没那么严重,珠兰静静坐着,只是那边的产地与市场都被纳喇氏开拓的差不多了,得趁着他们家把经商所得都投入到土地上之前,把钱财抠出来,然后换人经营。免得他们浪费生产资料和劳动力,又走回封建地主的老路子。
皇帝放下茶杯,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传朕的旨意,令纳喇氏全族迁回京城,内务府重新选派盛京佐领!另外,着人查纳喇氏这些年在盛京有没有贪墨、圈地,若是有,该罚的罚,该贬的贬,别让他们以为有惠嫔在,就能无法无天!”
珠兰见他火气还是很大,便顺着他的话补充:“迁回京城也好,放在眼皮子底下,他们也不敢再作乱。至于玉宁那边,您不妨找个机会跟她提一句,就说‘娘家要守规矩,别给她惹麻烦’,她是个懂事的,定然明白您的意思。”
康熙点点头,心里的不快渐渐压了下去。
他看着珠兰,白日里她在慈宁宫为玉宁晋位分,此刻她为盛京纷争出主意。
皇帝心里的愧疚,又悄悄冒了上来——她总是这样,无论后宫还是前朝的事,都能替他想得妥帖。而他,却总让她受委屈。
“珠兰,”康熙握住她的手,语气软了些,“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内务府、朝堂,还有后宫这些糟心事,都让你操心。”
珠兰笑了笑,反握住他的手,“只要皇上好好的,就不觉得辛苦。”
烛火映着两人交握的手,殿内的气氛渐渐回暖。
康熙看着珠兰温柔的侧脸,心里暗下决心——往后定要多听她的话,再不让她为这些琐事烦忧。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