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桂花酿里的岁月长
一
念桂考上大学那年,院子里的桂花树已经需要两个人才能合抱。慕南踩着木梯修剪枯枝时,林薇站在树下仰头望着,手里端着的青瓷碗里盛着新酿的桂花蜜,金亮的汁液里浮着几缕细碎的花瓣。
“小心点,别摔着。”她的声音被风揉碎,混着桂花的甜香漫上来,惊飞了枝桠间的麻雀。
慕南低头时,看见她鬓角的白发在阳光下泛着银光。结婚这些年,她眼角的细纹里盛着的,是念桂换牙时的哭闹,是出版社催稿时的焦虑,是每个深秋一起晒桂花的清晨——那些被烟火气浸润的日子,像坛慢慢发酵的桂花酿,初尝微涩,回味却甘醇。
“爸,妈,我拿到录取通知书了!”念桂背着双肩包冲进院子,红色的通知书在手里扬得老高,“是市师范大学,以后能回初中当老师!”
慕南从梯子上下来,接过通知书时指尖有些发颤。封面烫金的校徽旁边,念桂用钢笔写了行小字:“愿如桂,岁岁荣。”这是他教念桂写的第一句毛笔字,当时小家伙的手腕还不稳,墨汁在宣纸上晕成朵歪歪扭扭的花,像极了楚辞笔记本里的涂鸦。
“去收拾行李吧,”林薇替儿子擦掉额头的汗,“下午我们去看楚辞。”
念桂跑回屋时,书包上的桂花挂坠叮当作响——那是用当年那枚银线书签熔铸的,慕南特意请老银匠在背面刻了个“念”字。慕南望着儿子的背影,突然想起多年前那个躲在图书馆角落的少年,手里攥着本被翻烂的《唐诗宋词选》,连翻页都怕惊扰了空气里浮动的桂花香气。
原来有些轨迹,早已在时光里铺就。楚辞没能走完的路,他替她走了;她没能实现的期待,念桂替她接上了。
二
去墓园的路上,念桂捧着束向日葵,花盘比他少年时摘的任何一朵都要饱满。墓碑上的照片被重新换过,是慕南找人修复的高清版,楚辞的笑容在阳光下亮得像颗星,发尾沾着的桂花仿佛还带着当年的温度。
“姐姐,我要去当老师了,就在我们以前的初中。”念桂蹲下身,用软布轻轻擦拭墓碑边缘的青苔,“爸说你以前总在图书馆帮同学讲题,以后我也会像你一样,教他们背‘但愿人长久’。”
风穿过墓园的松柏,发出呜呜的声响,像谁在低声应和。慕南望着照片里的楚辞,突然想起那封未寄的信——“如果我走了,你要记得看桂花,记得望海镇的海”。如今桂花年年满院,望海镇的海螺被念桂摆在书桌当装饰,那些被她惦记的事,都在岁月里长成了圆满的模样。
林薇从包里拿出个小小的锦囊,里面装着今年新采的桂花,放在墓碑前时轻声说:“今年的桂花蜜酿得稠,等下次来给你带点。”
回程时路过初中校门,念桂突然说想进去看看。操场的塑胶跑道换了新颜色,图书馆的玻璃窗擦得锃亮,只有那条种满桂花的小径,还保持着当年的模样。一个扎马尾的女生抱着作业本走过,发间沾着的桂花轻轻颤动,慕南的脚步顿了顿,恍惚间看见三个影子重叠——楚辞的青涩,林薇的温柔,还有眼前少女的鲜活。
“老师好!”女生笑着鞠躬,声音脆得像风铃。
念桂愣了愣,随即红了脸:“我还没入职呢。”
慕南望着他们相视而笑的模样,突然觉得眼眶发热。林薇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过来,像句无声的安慰。原来青春从不会真正落幕,它会变成桂花的种子,落在不同的岁月里,开出相似的温柔。
三
念桂开学那天,慕南和林薇送他到宿舍楼下。看着儿子背着行囊走进人群,林薇突然叹了口气:“好像昨天还在教他爬桂花树,今天就成大人了。”
“我们也该歇歇了。”慕南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去望海镇住段日子吧,就我们俩。”
他们在海边租了间带露台的小屋,推开窗就能看见翻涌的海浪。慕南每天清晨去礁石滩捡贝壳,林薇则坐在露台上缝补旧衣,阳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他捡回来的海螺上,像幅淡墨画。
有天傍晚,慕南在沙滩上捡到个玻璃瓶,里面塞着张泛黄的信纸。字迹稚嫩得像小学生,却一笔一划写得认真:“我叫楚辞,今年十三岁,希望捡到这封信的人,能替我去看海,看它秋天的样子。”
慕南的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他认出这是楚辞的笔迹,和笔记本上的小表情如出一辙。林薇凑过来看时,指尖轻轻拂过纸面:“这孩子,把心事藏了这么久。”
他们把信纸小心地取出来,放进新的玻璃瓶里,重新扔进海里。慕南望着瓶子随着海浪远去,突然想起多年前在这里说的话——“海声里,皆无恙”。原来有些约定,会被时光听见,在很多年后,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回应。
四
深秋的桂花酿开封时,念桂带着女朋友回来了。女孩叫晓桂,名字里也有个“桂”字,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像极了年轻时的林薇。
“阿姨酿的桂花蜜真好喝,”晓桂捧着青瓷碗,眼睛弯成了月牙,“比我外婆做的还香。”
林薇笑得合不拢嘴,往她碗里又添了两勺:“喜欢就多喝点,罐子里还有很多。”
念桂偷偷碰了碰慕南的胳膊,朝院子角落努嘴。那里堆着几个木箱,是他们从望海镇运回的旧物,里面有他小时候的虎头鞋,有林薇织了一半的毛衣,还有那本被翻得起了毛边的《时光标本》。
“爸,出版社说要出纪念版,”念桂的声音压得很低,“想让我写篇后记,讲讲你和妈妈的故事。”
慕南望着院子里打闹的两个年轻人,晓桂正追着念桂抢桂花枝,裙摆扫过满地金粒,像场流动的雨。他想起楚辞日记里的画:两个小人在桂花树下奔跑,旁边写着“要一直这样笑啊”。
“写吧,”慕南的声音有些沙哑,“告诉她,我们都很好。”
晚饭后,念桂和晓桂在露台上看星星,笑声顺着风飘进厨房。林薇正在清洗装桂花蜜的坛子,慕南走过去帮忙,指尖触到她沾着蜜的手背,甜意顺着皮肤漫进心里。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林薇的声音带着笑意,“你拿着本旧书,眼睛红得像兔子。”
“记得,”慕南低头笑了,“你给我讲阿秀和阿明的故事,说活着就是幸运。”
月光透过窗户落在他们身上,也落在墙角的桂花坛上。坛口的布巾被风吹得轻轻颤动,里面封存的,是年复一年的桂花,是日复一日的相伴,是那些被岁月酿成蜜的时光。
五
念桂结婚那年,院子里的桂花树开得格外盛。晓桂穿着淡金色的婚纱,裙摆扫过满地落花时,慕南突然想起楚辞日记里的那句话:“婚纱要做成桂花的颜色,淡金淡金的,像阳光落在身上。”
婚礼上,念桂牵着新娘的手,对着宾客说:“我要感谢两个人,一个是住在桂花里的楚辞姐姐,是她让我知道什么是温柔;一个是我的父母,他们让我明白,爱就是把日子过成桂花酿,越久越甜。”
台下的慕南望着儿子,突然看见他胸前别着的襟花——是用风干的桂花和向日葵编织的,那是楚辞和林薇都喜欢的花。林薇握着他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像团火,他转过头时,看见她眼角的泪光里,映着满院晃动的桂花影子。
婚礼结束后,慕南在书房整理旧物,从《时光标本》的扉页里掉出张照片。是多年前在望海镇拍的,他和林薇坐在礁石上,背景里的海浪翻涌着,像匹巨大的蓝绸缎。照片背面有行小字,是林薇的笔迹:“与君同归处,年年桂花香。”
他把照片放进新的相册里,旁边是楚辞的笔记本,是那封未寄的信,是念桂从小到大的奖状。相册的最后一页,他留出了大片空白,像在等待新的故事。
窗外的桂花还在落,簌簌的声响里,慕南仿佛听见三个声音在轻轻和——楚辞的清脆,林薇的温柔,还有晓桂的鲜活,缠绕着漫过青石板,漫过木窗台,漫过岁月的褶皱,酿成了一碗永远喝不完的桂花酿。
他知道,这香气会一直飘下去。飘进念桂和晓桂的新房,飘进未来孙辈的童谣里,飘进每个有桂花的秋天,像句被时光反复呢喃的祝福:
岁月漫长,终有回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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