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居三个月后的一个周末，林知遥提议办一场暖居宴。
“就请几个关系近的朋友嘛，”她晃着季暖的胳膊，语气带着撒娇，“庆祝我们正式安顿下来，也让家里有点人气儿。”
季暖对这类社交活动兴致不高，但看着林知遥亮晶晶的、充满期待的眼睛，还是点了点头。“好，你安排吧。”
林知欢天喜地地开始张罗。她拟定了菜单，拉着季暖去超市进行了一次大采购，把小小的冰箱塞得满满当当。宴会前一天，她还特意进行了次大扫除，将本就整洁的小公寓收拾得窗明几净，连阳台上的几盆绿萝叶子都擦得油光发亮。
受邀的客人主要是林知遥这边的朋友：她大学时最亲近的室友陈婧，以及她工作后在国际部关系不错的同事周薇和她的丈夫。季暖这边，只邀请了同门的师姐沈思玮。沈思玮最近随乐团来上海演出，正好有空。
周六傍晚，客人们陆续到来。陈婧依旧是人群中的焦点，拎着昂贵的红酒，一进门就大声赞叹：“哇塞，知遥，你们这小窝弄得太温馨了吧！羡慕死了！”她穿着时尚，妆容精致，与穿着简单家居服的林知遥形成了鲜明对比。
周薇和她的丈夫李铭随后就到。周薇比林知遥大几岁，性格温和，是那种典型的“贤妻良母”，一进来就夸赞房子位置好，格局正。她的丈夫李铭在一家IT公司做项目经理，戴着眼镜，话不多，看起来稳重踏实。他们带来了一个精美的果篮。
最后到的是沈思玮。她穿着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装裤和真丝衬衫，气质干练洒脱，与周薇夫妇的居家感、陈婧的时尚感都不同。她带来了一瓶品质很好的香槟，递给季暖时，两人相视一笑，有种不言而喻的默契。
小小的客厅顿时热闹起来。林知遥作为女主人，热情地招呼大家吃水果、喝茶，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彩。季暖则话不多，主要负责给大家倒饮料，偶尔和沈思玮低声交谈几句音乐圈的事情。
晚餐是中式家常菜，林知遥掌勺，季暖打下手，合作无间。席间，气氛看似融洽。陈婧快人快语，分享着她在时尚杂志工作的趣闻，逗得大家哈哈大笑。周薇则更关心生活实际，问林知遥房子租金多少，通勤时间多久，附近菜市场物价如何。
“还是你们这样好，”周薇看着林知遥和季暖，语气带着羡慕，“两个人一起努力，在上海有个小家，真不容易。比那些合租的强多了，有自己的空间。”她说着，很自然地给身边的丈夫夹了一筷子菜，李铭也对她温和地笑了笑。
这看似平常的互动，却像一根细小的刺，轻轻扎了林知遥一下。她和季暖之间，似乎很少有这样在外人面前自然而然的、属于“夫妻”模式的亲密举动。她们的爱是内敛的，是关起门来的相互依偎，却难以在阳光下展露这种被世俗认可的日常亲昵。
话题不知不觉转向了未来规划。陈婧喝着酒，感慨道：“哎，还是你们稳定。像我这样单着，爸妈天天催，烦都烦死了。知遥，你们这就挺好，下一步就该考虑买房了吧？虽然上海房价吓死人，但两个人一起攒钱，总有希望的。”
周薇接过话头，以过来人的口吻说：“是啊，早点规划好。等过两年，要了孩子，还得考虑学区房呢，压力更大。我们当初就是准备晚了，现在置换起来特别吃力。”她说着，摸了摸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脸上露出一种恬静的光晕，“所以我们才抓紧要了宝宝。”
“哇！薇薇姐你怀孕了？”林知遥惊喜地问。
“刚满三个月，”周薇幸福地靠在丈夫肩上，“稳定了才敢说出来。”
恭喜声此起彼伏。林知遥也跟着笑，心里却莫名地空了一块。孩子、学区房、置换大房子……这些对她和季暖来说，是遥远得如同外星词汇的概念。她们的未来图景里，有季暖的音乐会，有她的工作晋升，或许有环游世界的梦想，却独独没有“正常”夫妻按部就班的人生轨迹。
她下意识地看向季暖，发现季暖正微微蹙眉，似乎对周薇和李铭讨论的“哪个国际幼儿园更好”的话题毫无兴趣，转而低声和沈思玮讨论起一位即将来上海开大师课的钢琴家。她们用的词汇是“触键方式”、“踏板技巧”、“音乐诠释”，与餐桌另一端的“奶粉尿布”、“升学率”仿佛来自两个平行世界。
暖居宴在看似宾主尽欢中结束。送走所有客人，关上房门，喧嚣瞬间褪去，只剩下满桌狼藉和空气中残留的食物气味。疲惫感如潮水般涌上林知遥心头。
她一边收拾着碗筷，一边故作轻松地问：“季暖，你觉得周薇他们说的……买房生孩子那些事，离我们是不是太远了点？”
季暖正擦着桌子，头也没抬，语气平淡：“每个人追求不同。没必要按别人的时间表生活。”
“可是……”林知遥想说，可是那是社会公认的“正轨”，可是妈妈也在电话里旁敲侧击地问过类似的问题。但她看着季暖专注擦拭桌面的侧影，那些话堵在喉咙口，说不出来。
她突然意识到，今晚的暖居宴，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她和季暖与“正常”世界之间那道无形的鸿沟。陈婧代表着另一种自由却可能孤独的生活，周薇夫妇代表着她们永远无法企及的“标准答案”，而沈思玮和季暖，则属于那个她努力想靠近却始终有隔阂的艺术世界。
她在这个小小的公寓里构筑的爱的避风港，似乎并不能完全屏蔽外界的风浪。那些关于“稳定”、“未来”、“正常”的询问和目光，像无声的潮水，开始漫过门槛，悄然侵蚀着她的内心。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她和季暖的“我们”，在庞大的社会惯性面前，是多么的渺小和异类。
那一夜，林知遥躺在季暖身边，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却久久无法入睡。窗外的城市依旧灯火通明，那光芒却无法照亮她内心悄然蔓延的迷茫。暖居宴的欢声笑语犹在耳边，但她感受到的，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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