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冬天来得迅猛而决绝。一场寒流过后，校园里的法国梧桐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倔强地指向灰白色的天空。寒风像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生疼。然而，在中央音乐学院的琴房里，却是另一番火热景象。年终的专业汇演临近，空气里弥漫着看不见的硝烟，每个琴房都传出近乎苛刻的练习声。
季暖的生活像上了发条的钟摆，精准而单调。她的指尖在琴键上日夜不停地起伏，反复打磨着汇演的曲目——一首技巧艰深的现代派作品。这首曲子充满了不和谐音与复杂节奏，需要极高的控制力和理性分析，这很符合她当下的心境，一种将一切情感都压抑、转化为纯粹技术追求的状态。
沈思玮推门进来时，她正为一个连续快速的和弦切换而蹙眉。
“歇会儿吧，再练下去琴键都要冒烟了。”沈思玮将一杯热咖啡放在谱架上，自己靠在墙边，“听说作曲系那个天才，陆辰，这次汇演也有新作品首演。”
季暖“嗯”了一声，注意力仍在乐谱上。陆辰的名字，她听过。才华横溢，恃才傲物，是学院里的风云人物。
“据说他这次是为钢琴和单簧管写的二重奏，正在物色钢琴搭档。”沈思玮意味深长地看了季暖一眼，“不少人盯着呢。”
季暖没太在意。她现在的世界里，只有眼前这架钢琴和即将到来的考核。直到几天后，她在图书馆查阅一份罕见的乐谱资料时，一个身影在她对面的座位坐下。
“季暖？”
她抬起头。眼前的男生穿着简单的黑色高领毛衣，头发微卷，眼神明亮而直接，带着一种艺术家特有的、不加掩饰的审视感。是陆辰。
“我是作曲系的陆辰。”他自我介绍，语气自然，仿佛他们是相识已久的老友。“听说你对现代派作品很有见解。我写了首新曲子，有没有兴趣看看钢琴部分？”
他的直接让季暖有些意外。她接过他递来的乐谱手稿，只看了几页，便被吸引住了。陆辰的才华是毋庸置疑的，乐思诡谲而大胆，和声运用极具想象力，打破了传统的桎梏，充满了挑战性。
“很厉害。”她由衷地说，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模拟着几个困难的指法。
陆辰笑了，那笑容自信而富有感染力。“光说不行。琴房练练？我需要一个能理解我意图的钢琴手，而不是一个只会照谱宣科的机器。”
这种对专业能力的认可和挑战，击中了季暖的要害。她几乎没怎么犹豫，便答应了。接下来的日子，除了自己的练习，她开始和陆辰泡在一起排练他的二重奏。
陆辰是个极其严苛的合作伙伴，对音乐有近乎偏执的追求。一个力度的细微变化，一个休止符的时长，他都能反复纠结半天。但他同时又非常尊重季暖的诠释，两人在琴房里经常为了一个乐句的处理争得面红耳赤，然后又因为突然达成默契而相视一笑。这种高强度的、灵魂与才华的碰撞，让季暖感到一种久违的兴奋和充实。她欣赏陆辰的才气，也享受这种纯粹建立在音乐上的、棋逢对手的交流。
排练间隙，陆辰会跟她聊很多。聊他游学欧洲的经历，聊他对各个音乐流派的看法，聊他那些天马行空的创作构想。他的世界广阔而精彩，与林知遥信里那些社团活动、奶茶店新品形成了鲜明对比。季暖偶尔会走神，想起林知遥最近几封信里，语气似乎有些飘忽，提到社团活动和某个叫“李哲”的男生名字的频率莫名高了点，但很快又被陆辰激烈的讨论拉回现实。
汇演前夕，最后一次合练结束，已是深夜。走出琴房大楼，北京冬夜的寒风凛冽刺骨。陆辰叫住她，从背包里拿出一条灰色的羊绒围巾，递给她。
“戴上吧，风大。”他的动作很自然，眼神却在路灯下显得格外深邃。
季暖愣了一下，没有接。“不用，我宿舍很近。”
陆辰的手没有收回，他看着季暖，语气变得认真起来：“季暖，这段时间合作很愉快。不仅仅是因为你的技术，更是因为……你懂我的音乐。我觉得，我们很像。”
他的话意味深长。季暖不是不懂他的暗示。陆辰优秀、自信，和他在一起，无论是专业还是未来的艺术道路，似乎都能看到更光明的图景。这是一种实实在在的、发生在身边的诱惑。
见季暖沉默，陆辰更进一步：“我知道你有女朋友，在南方。但是……”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距离太远了，而且，你们的生活轨迹似乎已经不太一样了。艺术家的灵魂需要同频共振的伙伴，而不是一个……需要不断安抚的遥远的牵挂。”
他的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季暖心底那处连自己都不愿深想的隐忧。她想起电话里林知遥越来越频繁的依赖性倾诉，想起那种无力感。陆辰的出现，仿佛为她提供了另一种可能，一种更轻松、更志同道合的可能。
寒风卷起地上的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季暖看着陆辰手中那条柔软的围巾，又抬头望向南方漆黑的天际。那一刻，她确实有瞬间的动摇。如果选择陆辰，是不是意味着可以告别那些沉重的情绪负担，可以拥有一个并肩前行的、理解她艺术追求的伴侣？
但这个念头只存在了一瞬，便被更强大的力量压了下去。她脑海里浮现出林知遥的脸，不是现在这个有些模糊的、信中的形象，而是高三那个夏天，在琴房里小心翼翼看着她、在天台上哭着说“你永远是我的第一选择”的女孩。那份感情，或许单纯，或许带着依赖，但它的重量，早已超越了地理距离和现实利益的衡量。
她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与陆辰的距离，也避开了那条围巾。
“陆辰，”她的声音在寒风中清晰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淡，“谢谢你的赏识。但我们只是合作关系。我的选择，很久以前就做好了。没有第二种可能。”
陆辰眼中的光暗淡了一下，随即恢复了那种略带不羁的笑容。他耸耸肩，收回了围巾。“好吧。我尊重你的选择。不过，曲子还得一起演，别影响状态。”
“当然。”季暖点点头，“专业是专业。”
她转身走向宿舍楼，寒风吹得她脸颊生疼，但内心却异常清明和坚定。她拒绝了陆辰，不仅仅是拒绝了一个优秀的追求者，更是重申了自已对那份“第一选择”盟约的忠诚。她的爱情观是排他的，是唯一的，就像她对待音乐一样，容不得半点杂质和妥协。
这份在寒风中淬炼过的坚定，与她此刻尚不知情的、远在南方正在发生的动摇和迷失，形成了残酷而鲜明的对比。命运的伏笔，在此刻埋得愈发深邃。当未来真相大白时，季暖此刻的坚守，将使得林知遥的背叛，显得更加不堪和令人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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