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轩的惊险一夜过后，七皇子府表面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暗地里的波澜却愈发汹涌。秦岳加派了数倍人手，将府邸守得铁桶一般，连只可疑的飞鸟掠过都会引起警觉。那支淬毒的弩箭被秘密收好，成了无面罪证的铁证。
郁璟坐在书房里，面前摊着一本《孙子兵法》，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他在推演，推演三日后百味楼可能发生的每一种情况。浯虞会来吗？无面会不会再次搅局？影阁阁主是否已经知晓？每一步都关乎生死，他必须算无遗策。
“百味楼是西市最大的酒楼，人流复杂，雅间私密，是个见面的好地方，但也容易埋藏杀机。”秦岳在一旁沉声分析，眉头紧锁，“殿下，风险太大。不如另选更稳妥之处？”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人多眼杂，反而能逼得一些人不敢轻易动手。”郁璟合上书，指尖轻敲桌面，“况且，这是他提出的地方。”他补充了一句，指的是那份暗示地点的密信。
他需要表现出诚意，也需要试探对方的诚意。在百味楼那种地方，双方都会有所顾忌，反而能维持一种微妙的平衡。
“安排我们的人，提前一天进入百味楼，扮作伙计、厨子、或是食客。要最机灵、最不起眼的。盯住所有出入口、隔壁雅间、甚至屋顶。若有任何异动，以护他周全为第一要务，其次才是擒拿。”郁璟的命令清晰果断。
“护他周全？”秦岳一愣，有些不解。
“现在，他的命比我的还重要。”郁璟淡淡道，“至少在和影阁这笔账算清之前，是这样的。”
秦岳心中一震，低头应道：“属下明白！”
与此同时，浯虞藏身在一处嘈杂的漕帮货仓里。空气中弥漫着河水的腥气和货物的霉味，工人们的号子声震耳欲聋。这里的气息足以掩盖一切，无人会想到影阁顶尖的杀手会躲在这种地方。
他手中把玩着那枚草编的小笼子，冷香早已散尽。三日后的百味楼之约，去还是不去？
郁璟在听雨轩展现出的冷静、果决和…某种程度上的“守信”，让他冰冷的判断里掺入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动摇。
这个人，或许真的和其他雇主不一样。他看得更远，也更大胆。
但风险同样巨大。无面像条疯狗一样咬着不放，阁主的态度暧昧不明。去百味楼，很可能又是另一个陷阱。
然而，若不抓住郁璟抛出的这根藤蔓，他独自面对影阁内部的重重杀机，前景同样黯淡。
他需要力量，需要借势。郁璟的皇子身份，或许正是他现在最需要的护身符和反击的武器。
最终，他将草笼收入怀中。眼神恢复了惯有的空洞和冰冷。
去。
浯虞提前一个时辰就到了西市。他并未直接前往百味楼，而是像一滴水融入大海般，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穿梭。他换了一身普通商贾的细棉布衣裳，脸上做了些简单的修饰，看起来就像个为生计奔波的中年人。
他绕着百味楼走了三圈，从不同角度观察每一个窗户，每一条邻近的巷弄，甚至楼顶飞檐的角度。他留意着进出的人群，伙计的表情，附近摊位小贩的眼神。
没有明显的埋伏痕迹。至少，没有影阁惯用的那种。郁璟的人或许已经潜入，但他们隐藏得很好，更像是在布防，而非设伏。
午时初刻将至。浯虞最后看了一眼百味楼那喧闹的大门，身影一闪，从侧面一条堆放杂物的窄巷钻了进去，那里有一扇通往酒楼后院的小门，通常只有运送食材的伙计使用。
雅间设在三楼临街的一面，名为“听风”。浯虞推门进去时，郁璟已经在了。
他依旧是一身素雅便服，正临窗而坐，慢条斯理地烫洗着茶杯。桌上已摆好几样精致的点心，茶香袅袅，仿佛只是一次寻常的朋友小聚。窗外市井的喧嚣隐隐传来，反而衬得雅间内格外安静。
听到推门声，郁璟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微笑，像是见到了约好的友人：“来了？坐。”
浯虞反手关上门，目光快速扫过整个雅间。陈设简单，并无藏人之所。只有郁璟一人。他在郁璟对面坐下，中间隔着一张梨花木圆桌。
“殿下好兴致。”浯虞的声音依旧沙哑，听不出情绪。
“人生在世，总不能一直绷着。”郁璟将一杯刚沏好的茶推到他面前，“尝尝，今年的明前龙井，还算清爽。”
浯虞没有动那杯茶。杀手的基本准则之一，不碰来历不明的饮食。
郁璟也不在意，自顾自抿了一口，放下茶杯，开门见山：“阁下考虑得如何？”
“合作，可以。”浯虞言简意赅，“条件。”
“爽快。”郁璟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第一，在我需要之时，护我周全，直至大局已定。第二，关于影阁，尤其是阁主和无面的所有信息，我需要知道。第三，必要时，替我处理一些…不方便露面的人。”
浯虞沉默片刻，道：“我能得到什么？”
“第一，在我能力范围内，提供你所需的一切资源，包括金银、情报、乃至…官面上的庇护。”郁璟目光锐利，“第二，事成之后，助你彻底摆脱影阁控制，还你自由身。若你愿意，亦可在我麾下得一职位，光明正大立于世间。第三，无面…我可以帮你解决他。”
自由。光明正大。这些词对常年生活在阴影里的浯虞来说，遥远得如同另一个世界的东西。还有…解决无面。郁璟的承诺一个比一个具有诱惑力，也一个比一个风险巨大。
“空口无凭。”浯虞冷冷道。
“你需要凭证？”郁璟似乎早料到他会这么说，从袖中取出一件东西，放在桌上。
正是那支淬毒的弩箭。
“这个，够不够？”郁璟看着他，“无面刺杀皇子，证据确凿。只要我将此物呈交父皇，或者只是‘不小心’让它在朝堂上露个面，影阁就会有大麻烦。而交出凶手，是影阁平息事端最直接的方式。你说，阁主会保你，还是保他？”
浯虞的目光落在那支幽蓝的箭矢上，瞳孔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他没想到郁璟会拿出这个，更没想到他会用这种方式来展示合作的“诚意”和实力。
这一手，极其漂亮。既展示了能力，也暗示了威胁——他能用这箭对付无面，自然也能用其他方式对付自己。
“这只是针对无面。”浯虞道，“其他的呢？”
郁璟笑了笑，又从怀中取出半块虎符，轻轻放在箭旁。“这是京城巡防营调动两百人以下的凭证。虽然权不大，但足够应对一些突发状况。现在，它是你的了。这是我的诚意。”
浯虞看着那半块冰冷的虎符，心中终于起了波澜。调动兵马的信物，就这么轻易给了自己？这位七皇子的胆识和魄力，再次超出了他的预料。
空气再次凝固，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市井喧哗。茶香在两人之间袅袅盘旋。
就在浯虞即将开口的瞬间——
“砰！”
雅间的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
一个浑身是血、侍卫打扮的人踉跄着扑了进来，嘶声喊道：“殿下！快走！有埋伏！我们的人…我们的人被……”
话未说完，一柄飞刀从门外疾射而入，精准地钉入了他的后心！
侍卫一口鲜血喷出，重重倒地，气绝身亡。
几乎是同时，窗外也传来了凄厉的惨叫和兵刃碰撞声！显然，楼下和街道上也同时出了事！
郁璟和浯虞脸色同时一变，猛地站起身！
中计了！
这不是郁璟的安排！也不是浯虞预料中的任何情况！
无数的脚步声正从楼梯和走廊两端疯狂涌来，杀气瞬间弥漫，将整个“听风”雅间变成了死亡的囚笼！
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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