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印着漕运账目的纸页,像一块烧红的铁,灼烫着郁璟的指尖。
证据确凿,赵志敬贪污之事板上钉钉,甚至隐隐牵出了三皇子府那条线。但这把刀,该如何落下,才能造成最大的伤害,且不溅自己一身血?
直接上奏?不妥。赵志敬官位不高不低,直接捅到御前,显得他小题大做,且容易被打上“兄弟阋墙”的标签,反而落了下乘。通过御史弹劾?那些老狐狸最会察言观色,没有十足把握和足够利益,未必肯当这出头的椽子。
他需要一个人证。一个能让赵志敬无法狡辩、并能顺藤摸瓜扯出更多内情的关键人物。账目是死的,人是活的。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份名单上,手指划过几个名字,最终停在一个叫“钱老三”的名字上。此人是赵志敬的心腹账房,漕运账目经手人之一,据说知道不少内情,但为人胆小油滑,且家在京城,被赵志敬拿捏得死死的。
让这样一个人开口反水,难度极大。威逼利诱寻常手段恐怕难以奏效,反而会打草惊蛇。
郁璟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嗒嗒声。烛火将他沉思的侧影投在墙上,明明灭灭。
良久,他提起笔,却没有再写纸条。而是起身,亲自走向那处偏僻院落。
浯虞正在屋内活动筋骨,适应着肩伤初愈的身体。看到郁璟亲自前来,他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恢复平静。
“殿下。”他微微颔首,算是行礼。
郁璟挥退了秦岳,屋内只剩他们二人。他开门见山,将那张拓印的纸页放在桌上,指向“钱老三”这个名字。
“此人,赵志敬的心腹账房,知道的内情恐怕比这账目更多。”郁璟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冰冷的决断,“本王需要他开口,需要他站出来,指认赵志敬,乃至…更多的人。”
浯虞的目光扫过那个名字,又抬眼看郁璟,没有说话,等待着他的下文。他知道,郁璟亲自来,绝不会只是告诉他一个名字。
“但此人胆小,家眷被控,寻常方法难以奏效。”郁璟继续道,目光锐利如刀,直视着浯虞那双空洞的眼睛,“本王要你…让他‘意外’消失。做得干净利落些,在他‘消失’前,让他写下该写的东西,画上该画的押。”
屋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这不是获取信息,这是清除。是**裸的灭口,并利用这灭口,来制造更大的攻击武器。
郁璟清晰地看到,浯虞那总是古井无波的眼底,极细微地波动了一下。那不是恐惧,也不是抗拒,更像是一种…冰冷的评估。
评估这个指令背后的意义,评估执行的风险,也评估着下达指令的这个人。
“地点?时限?”浯虞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平淡,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个寻常任务细节。
“三日内。地点…在他从账房回家的路上,或者…在他某个相好的外宅。”郁璟早已查清钱老三的习惯,“我要他被劫财,或者…失足。”
“明白。”浯虞没有任何多余的话。
郁璟看着他,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稍稍松动,却又被另一种更复杂的情绪缠绕。如此干脆地接受一个灭口的指令…他心底最后一丝关于此人或许尚有温情的幻想,彻底破灭。
“需要什么协助,告诉秦岳。”郁璟说完,转身离开。脚步竟有些微的沉重。
……
钱老三觉得这几天心神不宁。赵大人府上半夜被搜查的事把他吓得不轻,虽然最后没事,但他总觉得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自己。他夹着账本,低头匆匆走在回家的巷子里,天色已近黄昏,光线昏暗。
他得赶紧回家,最近还是少在外面晃悠为妙。
就在他拐过一个僻静巷口时,脚下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一个趔趄向前扑去。
“哎哟!”他惊呼一声,账本散落一地。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只冰冷有力的手从后面猛地捂住了他的嘴,另一只手如同铁钳般扼住了他的喉咙,将他毫不费力地拖向了旁边一个堆放杂物的死角。
钱老三惊恐地瞪大眼睛,拼命挣扎,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力量大得惊人,他就像一只被老鹰抓住的小鸡。
一个低沉沙哑、毫无温度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刺入他的骨髓:
“想活命,就照做。赵志敬的漕运账,你知道多少,写下来。画押。”
冰冷的刀锋贴上了他的脖颈皮肤,激得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死亡的恐惧瞬间攫住了钱老三!他拼命点头,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纸笔被塞到他手里。在刀锋的威逼下,他颤抖着,将自己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写了下来,包括赵志敬如何做假账,如何将款项转移,甚至隐约提及了款项最终流向了与三皇子有关的几处产业…每写一句,他的心就沉下去一分。
写完,哆哆嗦嗦地按了手印。
那只手拿走了供词,仔细看了看。
“很好。”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
钱老三心中刚升起一丝侥幸,以为对方会放过自己,后颈却猛地遭到一记重击!他眼前一黑,瞬间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夜更深了。
打更人发现钱老三时,他歪倒在污水沟边,浑身酒气冲天,额头磕破了,流出的血和污水混在一起,身边还扔着几个空酒壶。他的钱袋不见了,散落的账本被污水浸透。
“啧,又一个喝死过去的…”打更人摇摇头,上前探了探鼻息,还有气。只好骂骂咧咧地将他拖到一边,免得他淹死在臭水沟里。
第二天,钱老三酒醒后,对自己如何醉酒、如何摔倒、如何丢失钱袋一无所知,只觉后颈剧痛,对于昨晚被胁迫写供词之事,竟模模糊糊,只当是一场噩梦。他不敢声张,甚至暗自庆幸只是丢了钱财,没丢了性命,愈发不敢乱说半句。
而那份画押的供词,此刻正静静地躺在郁璟的书案上,与那拓印的账目放在一起。
铁证如山,人证物证俱全。
郁璟看着钱老三那歪歪扭扭、充满恐惧的字迹和鲜红的手印,又想起今早秦岳汇报的“钱账房昨夜醉酒跌落沟渠,幸得路人所救”的消息。
做得天衣无缝。一场完美的“意外”,一个被吓得魂飞魄散、绝不敢再吐露半分、甚至自以为侥幸捡回一条命的人证,和一份足以致命的供词。
他成功了。清除了障碍,拿到了最有力的武器。
但他心中却没有丝毫喜悦,反而弥漫着一股冰冷的寒意。浯虞执行得太完美,太冷静,太…不像一个人。
他拿起那份供词,指尖能感觉到纸张的冰凉。
这把刀,真好用。却也…真让人心悸。
……
几乎在同一时间,影阁那间终年昏暗的密室内。
阁主看着手中一份新传来的报告,指尖在乌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报告上说,浯虞近日似乎并无异常,只是安静养伤,偶尔在七皇子府内活动,并未与外界接触。关于百味楼后的风波,以及赵志敬府上的骚乱、钱老三的“意外”,报告里只字未提,或是并未将其与浯虞联系起来。
但阁主那经过特殊处理的声音,却发出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低笑。
“寂寥蒿的味道…似乎淡了许多。”他(她)低声自语,“看来…外面的世界,确实比影阁的地底,更有意思些?”
他(她)敲击桌面的手指停顿了一下。
“无面那边…最近是不是太安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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