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火刺目的余晖仍在视网膜上灼烧，刺鼻的硝烟味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香，在夜风中诡异地弥漫。庭院中火把猎猎，人影幢幢，呼喝声、脚步声、兵刃碰撞声乱作一团，却再也寻不到那刺客的半点踪迹。
秦岳面色铁青，指挥着侍卫们扩大搜索范围，声音因焦急与后怕而嘶哑：“搜！给我仔细搜！墙角、屋顶、树丛，一处都不许放过！”他猛地转向窗前仍捂着口鼻轻咳的郁璟，单膝跪地，语气沉痛：“属下护卫不力，令殿下受惊，罪该万死！”
郁璟缓缓放下手，白皙的脸上被烟雾呛出几分不正常的薄红，眼底却是一片冰冷的清明。他摆了摆手，声音略显沙哑，却异常平稳：“起来，不怪你。”他的目光越过跪地的秦岳，扫向窗外那片被火把照得晃动的黑暗，仿佛要穿透那重重夜色，捕捉到那一闪而逝的鬼影。“此人身手……匪夷所思。”
他方才看得真切，那刺客在焰火爆开的瞬间，并非凭借速度强行后撤，而是以一种近乎诡异的、违背常理的方式，如同游鱼般借着气浪与烟雾的扰动，身形一折一扭，便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檐下的最深阴影处，速度快得仿佛从未存在过。这不是寻常江湖客的路数，更像是一种经过千锤百炼的、专为杀戮与隐匿而生的技艺。
“殿下，窗棂上有痕迹！”一名眼尖的侍卫低呼道。
郁璟眸光一凝，俯身细看。坚硬的楠木窗棂上，清晰地刻着三道极细极深的划痕，排列得毫无规律，却又透着一种古怪的协调感，像是某种猛禽利爪无意间的刮擦，又似某种不为人知的标记。他伸出指尖，轻轻抚过那刻痕，触手冰凉光滑，显是极锋利的刃口瞬间留下的。
更重要的是，那缕奇异的冷香，在此处最为清晰。郁璟微微蹙眉，这是一种他从未闻过的香气，非兰非麝，清冷缥缈，初闻似雪后松针，细辨之下却又隐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铁锈气，矛盾而危险，如同它主人的惊鸿一现。
“可有人看清对方面目？”郁璟沉声问道。
众侍卫面面相觑，皆是摇头。那人速度太快，又兼夜色深沉、烟雾干扰，他们只来得及看到一道模糊的黑影，如鬼如魅。
秦岳脸色更加难看，补充道：“而且……最初那支偷袭的弩箭，并非来自府内，是从对面屋顶射来的。手法……狠辣老练。”
郁璟心下一沉。两道黑影。一道明目张胆地将他逼出，另一道则潜伏在更深处，伺机补刀或灭口？是合作，还是……彼此算计？影阁内部的倾轧，竟已激烈至此？还是三皇兄那边，派出了不止一路人马？
他感到一种冰冷的兴奋沿着脊椎缓缓爬升。棋局比他预想的更为复杂，对手也远比他以为的更为棘手。这种游走在刀锋之上的感觉，既令人恐惧，又莫名地令人……沉醉。
“加强戒备，所有暗哨位置重新调整，巡逻路线全部打乱重排。”郁璟的声音恢复了往常的温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今夜之事，严禁外传。对外只称是侍卫演练，误放了信号焰火。”
“是！”秦岳领命，立刻转身布置下去。
郁璟独自伫立窗前，任由夜风吹散残留的硝烟与那缕诡异的冷香。他摊开手掌，那枚白玉棋子静静躺在掌心，被握得温热。方才与那刺客对视的刹那，那双空洞冰冷、仿佛没有任何人类情感的眼睛，深深地烙在了他的脑海里。
那不是无面的眼神。无面的目光里充斥着贪婪、嫉妒与暴戾。而这一双……只有纯粹的、令人心悸的平静，仿佛世间万物，包括生死，皆与他无关。
这才是影阁真正派来取他性命的那把刀吗？
……
与此同时，七皇子府外，一条远离喧嚣的阴暗巷弄深处。
浯虞背贴着冰冷潮湿的墙壁，呼吸微不可闻。方才电光火石间的连续变向与爆发，即便对他而言，也是极大的消耗。尤其是最后避开那迎面而来的焰火，几乎用尽了他对身体控制的极限。
他微微蹙眉，低头看向自己的左袖。袖口处，一道极细微的焦痕清晰可见——终究还是被那爆裂的火星燎到了一点。无关痛痒，却意味着他并非全然无损。那位七皇子，反应之快、应对之决绝，远超预料。那根本不是一个养尊处优的皇子该有的反应。
更让他心生警惕的是无面。他竟然也来了，而且选择在那个关键时刻出手，与其说是协助，不如说是精准地将他推到了明处，逼他硬闯。阁主究竟想做什么？派两人执行同一任务，却又任由他们互相掣肘？
浯虞缓缓抬起右手，指尖拈着一片极小的、边缘略显焦糊的布料。这是他在靠近窗口、与郁璟对视的刹那，从对方因急速动作而扬起的墨色袍角上，用指尖薄刃悄然割下的。布料质地精良，隐有暗纹，带着一丝极淡的、与那书房内相似的冷冽松香。
他低头，将那片布料靠近鼻尖，轻轻一嗅。松香之下，似乎还萦绕着另一种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气息——是那枚被郁璟紧紧握在手中、反复摩挲的白玉棋子所沾染的、一丝极微弱的……人的体温与心绪不宁的味道。
浯虞空洞的眼神里，第一次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波澜。这位目标，似乎与他以往的任何猎物都不同。他不仅聪明、警惕，在那温文尔雅的表象之下，还隐藏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冷静与胆识。
有趣。
这个词再次浮现在他冰冷的心湖中，激起一丝微澜。
他收起那片碎布，如同收藏一件值得探究的证物。今夜虽未得手，却也并非全无收获。他试探出了目标的深浅，摸清了部分防卫的虚实，更重要的是……他看到了那双在危机时刻依然试图掌控一切的眼睛。
巷外传来搜寻的脚步声和呼喝声，渐渐逼近。
浯虞面无表情地直起身，最后望了一眼七皇子府那巍峨的轮廓，身形如鬼魅般向后一滑，彻底融入更深沉的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夜风穿过空巷，卷起几片落叶，打着旋儿，最终轻轻覆盖在那片他方才站立过的、略显潮湿的地面上，掩去了一切痕迹。
唯有那一缕极淡的冷香，似乎仍固执地萦绕在七皇子府的书房窗外，缭绕不散，仿佛无声的宣告，又似一个萦绕未解的谜题。
郁璟依旧站在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捻动着那枚棋子。
他知道，那双眼睛，一定还在某个黑暗的角落里，冷冷地注视着这里。
游戏，才刚刚开始。
谢谢月夜星光宝宝的营养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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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冷香缭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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