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图南今年第三次一个人搬家。
当搬家师傅把最后一个纸箱扔进客厅,她把自己摔进沙发里,重重的吐了口气。
空荡荡的屋子像一张巨大的嘴,吞没了所有声响,只留下她胸腔里一股无处可去的烦躁,横冲直撞。
许图南气急败坏地扒拉出吃饭的家伙——电脑和五花八门的补光灯。
可今天不管怎么调,光线都显得格外刺眼,像无数根细针,扎得她眼皮生疼。那股没来由的火气噌地顶到天灵盖,几乎要炸开。
如果说前两次搬家还算事出有因的话,那这次,纯粹是倒霉催的。她不过是在社交平台分享生活时,无意间带上了家附近的地标建筑。
然后就被人盯上了。
那天她刚下播,累得灵魂出窍,躺在床上机械地刷着手机。无意中翻到一个陌生头像的私信:
是张照片。像素不高,但能看清是她。
配文:「老婆连喝水的姿势都那么可爱。」
寒意瞬间爬满脊背,她指尖发冷,颤抖着往下滑:
「老婆今天怎么不下楼买酒?」
「老婆昨晚穿的裙子真性感,今天出门也会穿那条吗?
「……………」
最后一条,停在两天前:「老婆,你这几天不出门……是不是因为家里藏了男人?」
那时她已经五天没出过门了。昼夜颠倒的直播生活几乎把她焊死在电脑前。
她几乎是立刻弹起来,虽然她知道早上七点叫醒一个打工人不道德,但还是手指发抖地打给中介小朱,要求立刻、马上换房子。
微信置顶对话框里,李同的消息早已密密麻麻轰炸过来。点开最长的语音,他那机关枪似的嗓门瞬间穿透听筒:“……立马截图保留证据!帐号交给我来处理,赶紧找房子搬!听着,这事儿必须得发个动态,跟粉丝卖卖惨,这热度不蹭天理难容!”
许图南闭上眼,都能想象出他唾沫横飞的样子。他总是这样,一切皆可热度,无论好坏。
她没回消息,直接一个电话拨过去。
“小南,听我的,今晚直播状态憔悴点,准能吸一波死忠……”
“用我被吓惨的脸去赚钱?”她干涩地打断他。
电话那头愣了一下:“这怎么了?热点就是钞票!你难道想回去过那种一分钱掰成两半花的日子?”
许图南看着陌生的天花板,冷笑道:“我整天卖笑就够了,不想连害怕也拿去卖。”
说完也不管对面在喋喋不休什么,直接掐了电话。
恐惧是真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害怕镜头,害怕假笑,害怕说那些甜得发腻的违心话。
可是李同说的没错,钱没赚够的人,不配矫情。
许图南打开手机,点进她的直播主页。看着这个被她精心设计过的头像和简介。
五年了,这个账号为她“吸金无数”
于是她开始编辑今晚直播的预告。
晚上的直播从十一点开始。果然,那条诉苦的动态成了最好的预告,直播间人数飙升至往常的两三倍。
弹幕像疯了似的滚动:
「主播是为了想红才编的故事吧?」
「刚被跟踪还有心情直播?想钱想疯了!」
「抱抱宝宝,心疼死了!」
谩骂、质疑、心疼……五花八门的字眼汇聚成喧嚣的洪流。许图南坐在镜头前,像个熟练的演员,完美地扮演着“楠楠”,偶尔挑几条过分的弹幕淡淡回怼,反而引得粉丝更加疯狂地维护。
直到凌晨天色发白,她才掐断直播。脸上的肌肉僵硬发酸,喉咙干得冒烟。她抓起桌上剩下半瓶矿泉水猛灌几口,瘫在沙发上。
“好累……”
手机屏幕亮起,早上六点五十分。
通宵直播后的清晨,世界才刚刚苏醒,而她的这一天却仿佛已经过完了。
一股强烈的、想喝酒的**毫无征兆地窜上来。
这个念头一起,她立刻从沙发上弹起,随意地抓了件外套裹住里面的黑色吊带裙,踩上人字拖就准备冲出门。
玄关的镜子中映出她现在的模样:妆容斑驳,露出底下青黑的眼圈和几颗痘,性感的穿着被外套胡乱遮掩,不伦不类。
她对着镜子,努力扯起嘴角,练习了一个直播式的笑容,然后摔门而去。
清晨的空气带着雨水浸过的凉意,她裹紧外套,慢悠悠地走着,与周遭行色匆匆的上班族格格不入。有人投来打量的目光,她便下意识地回敬一个甜腻却空洞的微笑。
这是“楠楠”的职业病。
小区门口有家便利店,门牌上画着几只形态各异的小狗,摇尾巴的、炸毛的、睡觉的,透着一股鲜活的暖意。
推门进去,温暖的灯光裹住她,驱散了些许寒意。她目标明确,直奔酒柜。
可她常喝的那款果酒,找了半天都没见踪影。
“老板,有没有奢莉?”她扬声问,声音带着通宵后的沙哑。
“是果酒吗?”收银台那边传来回应。
那声音活力得几乎刺耳,像切开夏日冰镇西瓜的那一声脆响,在这沉寂的清晨里格格不入。
她没应声,只眯起眼看向收银台——她有些近视,只看到一个高瘦的黑色轮廓从台后绕了出来,朝她走近。
距离拉近,许图南才勉强看清他的样子——很干净的一张脸,眉眼清晰,鼻梁挺直,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透着一股清爽,看上去年纪很小。
“奢莉卖完了。”他蹲下身,在酒柜最底层翻找了一下,“不过有新到的比利时啤酒,西柚味的,口感很特别,要不要试试?”
他的语气很自然,没有好奇她为什么大清早来买酒,也没有对她这身不伦不类的打扮投以任何异样的目光。
许图南混沌的脑子慢了半拍,顺着他的话点头:“……好。”
他利落地递过一罐印着西柚图案的啤酒,罐身是漂亮的粉橙色。“就是这个,要试试看吗?”
“就这个吧。”许图南接过,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了一点。
她走到收银台前,看着他熟练地扫码。
“叮”的一声轻响。
“五十六块。”他抬头,目光无意间掠过她的脸,语气却依旧温和:“需要袋子吗?”
这种问题还需要问吗?
许图南愣了,几乎是下意识地“嗯”了一声。
“袋子五毛,一共五十六块五。”他点点头,利落地将啤酒装进一个透明的简易塑料袋里,袋身发出窸窣的轻响。
许图南脑子里缓缓打出一个问号。果然,现实的缝隙里漏不出一丝免费的温情。
“嘀”的一声轻响,支付完成,干脆利落。
男生将袋子递给她时,动作顿了顿,状似无意地补充了一句:“早上空腹喝酒容易胃疼。隔壁有家早餐铺,这个点的油条正好是现炸的,还不错。”
许图南的心像是被某种柔软却有力的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这种简单的善意,让她不知所措。
好吧,世界运行的基本法则依然稳固,只是偶尔会有一点意外的微光。
她低下头,避开那双眼睛,含糊地应了一声:“……谢谢。”
拎着袋子走出便利店,冷空气再次包裹了她,但似乎没那么刺骨了。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透过玻璃门,那个高大的身影正在整理货架,动作利落,背影挺拔,像一棵生机勃勃的白杨,稳稳地扎根在晨光中。
有些刺眼。
一回到家,许图南就迫不及待地拉开易拉罐。西柚香气混合着麦芽的味道飘散出来,勾起了她的馋虫。
她仰着头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起一丝甜,一丝苦,还有一点点刺激的回味。
很像她现在的生活。
她甩甩头,想把今天发生的一切脑海里赶出去。她这样的人,只应该活在虚拟的奉承里,而不是真实的恶意中。
手机嗡嗡震动起来,是李同发来的直播数据报告,后面跟着一句冷冰冰的叮嘱:「今晚直播热度果然不错,睡醒继续,话题可以再深入一点,细节你自己把握。」
许图南看着那行字,又灌了一口酒。
细节?什么细节?
是详细描述她看到那条私信时到底是什么感觉?还是绘声绘色地想象那个跟踪狂可能就躲在她楼下的灌木丛里随时准备扑倒她?
她厌恶地把手机屏幕扣在桌上。
算了,再播一年,播完就退休。
许图南灌下最后一口酒,倒在沙发上沉沉睡去。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落在那个粉橙色的啤酒罐上,闪闪发光。
这一觉许图南睡得断断续续。
醒来时,她盯着眼前陌生的吊灯,有片刻的恍惚,缓了很久才想起昨天刚搬家这个事情。
她挣扎着从沙发上爬起来,瞥了一眼客厅里那几个突兀的纸箱子,决定暂时放过它们。毕竟搬家之后的整理工作,对于一个拖延症晚期患者来说,不亚于一场酷刑。
想到这儿,那股熟悉的烦躁又涌了上来。与其说是害怕那个跟踪狂,不如说是一种被无形之手搅乱了生活而产生的强烈厌烦感。
她试图告诉自己并没什么好烦的,但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确实让她下意识地缩回了自己的壳里。她讨厌这样,更讨厌除了直播以外的生活也被迫卷入这种负面情绪。
她实在是不想生活里除了工作,就是处理工作带来的烂摊子。
拿起手机,锁屏上堆满了李同的未读消息。不用点开也知道,无非是絮絮叨叨今晚直播需要注意的“重点”。
她直接划掉通知,决定先解决温饱。
点开外卖软件,机械地刷着页面,最后随便点了几个常吃的菜。
手机几乎是立刻嗡嗡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的“李同”两个字,像个执着的催命符。
“小祖宗,刚睡醒?”电话那头传来他吊儿郎当的声音,背景音里还夹杂着清脆的键盘敲击声,显然正在忙别的事。
“嗯。”许图南懒洋洋地应着。一边用肩膀和脸颊夹住手机,一边胡乱抓了把头发想扎起来,结果皮筋“啪”一声被崩飞,不知弹去了哪个角落。
她对着空气叹了口气,彻底放弃挣扎。
“今天心情好点没?需要我叫小柔来陪你吗?”
这话听得她浑身起鸡皮疙瘩。许图南宁愿听李同天天絮叨如何才能赚更多的钱,也不愿意听这种揣着一种精心计算过的体贴。
许图南脑袋里浮现出他在那头夹着嗓子佯装温柔的样子。
小柔是公司给她安排的助理,说是助理,更像是李同安插过来的“监工”,美其名曰照顾生活,实则确保她这颗摇钱树按时开花。
“免了。”她干脆地拒绝,“让她来看着我对着纸箱发呆,还是看着我吃外卖?怪尴尬的。”主要是她实在不想再分出一份精力去应付别人了,她现在只想在自己的壳里待着。
“行吧,你是老板你说了算。”李同嘴上妥协,却完全没给她喘息的机会,话音没落就无缝衔接:“那说正事,今晚直播……”
果然,这家伙软的不行来硬的了。
“打住。”许图南飞快截断他的话,“你要是不想你的祖宗饿死,最好别在这时候跟我说直播这种倒胃口的事。”
李同在那边明显被噎了一下,悻悻道:“成,那你吃你的。记得看我发的信息啊,把握好尺度,拿捏热度势在必得……”
许图南嗯嗯啊啊地敷衍着挂了电话,世界重新安静下来,那点被强行勾起的烦躁却迟迟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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