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图南觉得她今天一定是疯了。
不然为什么对一个陌生人说出这样冒昧的话来。不过现在的她也思考不了那么多了。
见电话那头陷入了更长的沉默,她像是怕他消失一样,带着执拗地追问:
“说啊,多少钱?”
不是喜欢钱吗?为什么不回答她?
电话那端,只能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声,一下,又一下,敲在许图南紧绷的神经上。
他开口,语气平稳:
“根据《民法典》,人格权不得转让、放弃或者继承。所以,许小姐,我无法被购买。但啤酒二十八一瓶,夜间服务费二十,需要吗?”
那股没顶的愤怒还在胸腔里横冲直撞,几乎没经过大脑思考,许图南像抓住救命稻草般脱口而出:
“那你能告诉我根据《民法典》造谣的人会怎么样吗?”
只听到电话那头轻微的纸张被摩挲的沙沙声。他的声音再次传来。依旧是平稳的调子,却似乎比刚才放缓了些许,像在谨慎地挑选最准确的词语。
“《民法典》第一千零二十四条明确规定,民事主体享有名誉权。任何组织或者个人不得以侮辱、诽谤等方式侵害他人的名誉权。”
他顿了顿,像是在给她消化的时间,然后继续道,语气里带上了一种近乎严谨的剖析感:“造谣,属于诽谤行为。根据情节轻重,可能需要承担民事责任,比如停止侵害、赔礼道歉、消除影响、赔偿损失。如果损害严重,还可能构成诽谤罪,追究刑事责任。”
电话那头,他的声音停顿了片刻,最后补充了一句,依旧是那不带任何感**彩的陈述句式:
“所以,理论上,造谣的人需要付出代价。”
其实许图南只听懂了那句“造谣的人需要付出代价”。
就这一句,够了。
“造谣的人需要付出代价。”她重复了这句话。
“那如果一个人做什么都是错的,也能让别人付出代价吗?”
这个问题似乎很难回答,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我不知道。”过了很久许图南才听到这个简洁的答案。
她有些失望。不知道是对这个答案,还是对她自己。
电话那头补充道:
“……您还需要啤酒吗?夜间服务费从下单开始计算。”
这句话像根针,扎碎了许图南所有荒谬的想法,让她被迫回到现实。
于是,她有些疲惫的开口:“b栋1301。两箱西柚味的啤酒。”
“好的。”
通话结束。
许图南看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茫然无措的再次抱紧自己。
“两箱西柚味的酒,送到b栋1301。”电话挂断,向荡面无表情的向店员小马复述道。
“好嘞哥。”小马从收银台走向货架,转而又带着疑惑的口吻说道:“你刚刚再说什么法典,我以为是你朋友呢,结果是客人。不过,客人怎么会有你的电话呢?”
“碰巧。”向荡懒得解释,只是出于他的社交礼仪有问必答。
小马早已对向荡的反应习以为常,依旧自顾自地说:“我以为这种啤酒应该没人买,没想到这么畅销啊。果然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力。”
是没什么人买的。
向荡想。这款酒的性价比并不高,进货以来几乎无人问津,除了这位许小姐。
许小姐貌似更喜欢奢莉一点,可惜她没有选择权。
向荡又想起电话里许小姐问他的问题,那些关于“代价”和“对错”的提问。
为什么一定要去纠结对错呢。
可能这就是基本的人性?
他实在无法理解这种近乎自虐的执拗。因为在他的行为逻辑里,没有关于对错的标准答案。如果是可解决的,就寻找最优方案;如果是不可解决的,就应当搁置,避免消耗不必要的时间。
当然,在外人看来这叫冷漠。
向荡又想起网上的那些人对他的评价,没有感情的天才画家。
那如果有感情的人,会怎么解决呢?
正想着,店外忽然传来极轻微的「咚」一声响,像是有什么小东西撞上了玻璃。
向荡和小马同时侧过头往店外看去,什么也没看到。
“可能是小鸟不小心撞到了吧……哈哈哈哈”小马开口说。可能是觉得这个答案过于尴尬,又干笑了几声试图缓解气氛。
向荡没有笑。
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那扇干净的玻璃门上,仿佛能穿透夜色,看到那只可能存在的、惊慌飞走的鸟。
他好像知道答案了,那个关于对错的答案。
想到这儿,向荡叫住了正准备出门送货的小马。
“我去送吧。”
小马一愣,下意识地看向他的手:“这酒还挺沉的,你的手没问题吗?”
“没事。”
简单的两个字堵住了小马的嘴,他只好把小推车交给这个面无表情的男人。
向荡不再多言,一只手稳当地拉过小推车,另一只手推开便利店的大门。
许图南被突如其来的门铃声吓了一跳,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了门边。
透过猫眼,她看见向荡站在门外,他微微侧着头,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她打开门。
“你的啤酒。”他向来说话简洁,这次也不例外。
“谢谢……”许图南侧身让他进来,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一共多少钱?”
向荡并没有问答她。而是直接走进客厅,将箱子轻轻放在角落,避开了地上散落的杂物。然后他直起身,目光落在她依然泛红的眼眶上。
两人之间沉默了几秒。
许图南有些尴尬地别开脸,难堪于这幅狼狈的样子被人看见。
“你怎么还不走?”她问。
“我好像知道你那个问题的答案了。”向荡说。
这句话像是个重磅炸弹。
许图南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下意识地开口:“什么答案。”
向荡没有回答,像是在观察她的表情。
“你想跟我一起做个实验吗?”
她看着向荡那双冷静到近乎纯粹的眼睛,里面没有怜悯,没有好奇,没有**,只有一种专注于课题本身的认真。
鬼使神差地,她听见自己说:
“……好。”
许图南被冷风吹的打了一个寒战,单薄的裙子根本抵挡不住夜里的凉意。
她有点后悔了。
后悔莫名其妙地跟一个陌生男人出门寻找答案。这件事比她平时在直播间里编的故事更加离谱。
她看了看旁边沉默寡言的男人,又低头看了看穿得奇形怪状的自己。
浅绿色旗袍里套了条卡通睡裤。
更后悔了。
“那个……”她停下脚步,几乎想掉头就跑,“要不…改天吧?我这样好像有点奇怪。”
她指了指自己,试图给自己的退缩找一个体面的理由。
向荡也停下脚步,转过头看着她。他没有试图靠近,只是站在那儿,路灯下这道静默的影子,反而无形中堵住了她的退路。
“你后悔了。”他语气平静,“我以为你很想知道答案。”
许图南:“……”
一种被看穿的羞恼和更深层的无力感涌上来。
“那你倒是走快点啊!”她的声音忍不住提高了一点。
向荡点头,又自顾自地往前走着。
许图南只能认命地跟上。
算了,来都来了。
“你叫啥啊?”许图南没话找话。
可能是职业病吧。她不太能忍受两个人在一起时没有话讲,虽然这样交流也很尴尬。
“向荡。”
“今年几岁?”她继续问。
“二十九。”
看起来不像,许图南狐疑地看了看向荡的脸。
“谈过几次恋爱。”
“没有谈过。”
许图南不相信,于是两个人又陷入了沉默。
“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她感到挫败。
“没有。”
好好好,再跟你说话我就是孙子。她在心里恶狠狠地发誓,用力闭上了嘴巴,决定将沉默进行到底。
然而,当她下定决心要当一辈子哑巴的第四十二秒。向荡毫无征兆地开口,打破了他亲手制造的寂静。
“你叫什么?”
“你不是不好奇吗?”
许女士显然是忘了刚刚她发过的誓,毫不犹豫地反问道。
“因为我觉得我再不说点什么,你可能就要被气死了。”
许图南觉得,和向荡相处的每分每秒,都像是在进行一场精神上的高空走索,底下没有安全网。
这简直就是她职业生涯的滑铁卢。
“不方便回答吗?”向荡问。
“许、图、南。”她一字一句地说道。
向荡点了点头,评价道:“很好听的名字。你父母应该很爱你。”
“不会说话可以闭嘴。”
许图南现在彻底不想跟向荡进行任何交流了。
他怎么能每一句话都精准踩到她的雷区呢。
他们两可能天生八字不合吧。许图南想。
向荡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尖锐反应弄得微微一顿,然后非常认真地点了点头。
他的态度诚恳得像是在感谢用户帮程序员发现了一个bug。
许图南看着他这副样子,一腔怒火突然就泄了气,她跟一个机器人较什么劲呢?
她无力地摆摆手,连吵架的**都没有了:“……走吧,去做你那见鬼的实验。”
她现在只希望这个夜晚快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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