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避免尴尬，许图南主动开口：“还是没有奢莉吗？”
男生想了想，点头：“库存暂时没有更新。”
“那拿两箱西柚味的吧。可以送上楼吧？”
“现在不行，这两天店里只有我一个人，抽不开身。”男生略微歉意地补充道。“早上八点后，交班以后可以送。”
早上八点？那是她刚进入深度睡眠的时间段，来送给梦里的她吗？
可是，天天出门对她来说无疑更困难。
想到这儿，许图南下定了决心。
“那加个微信，”她语气随意，“方便送货。”
男生动作顿了一下，抬眼看了她一眼，似乎有点尴尬。
“我手机……”他声音顿了顿，“没带在身上。”
……
许图南很难得地被噎住了，如鲠在喉。
她的目光落到收银台上那本《中国近代史》上，突然就释然了。也是，一个会在夜班看这种书的人，出门不带手机这种事，好像也正常。
算了，天天出门就当健身了。
许图南认命了，走向冰柜，面无表情地拿了两瓶西柚啤酒转身结账。
结账时，男生扫完码，犹豫了一下，从柜台下拿出一小袋独立包装的促销装饼干，递过来，语气平常：“早上空腹喝酒伤胃。这个……搭着吃点。”
许图南挑眉，想起昨天那句“袋子五毛”，差点笑出来。“那这饼干多少钱？”
“送的。”男生似乎也想到了这个插曲，避开她的目光，低头整理柜台：“厂家送的试吃品。”
男生装作很忙的样子，让许图南心情变得稍微好了一点。
她故意歪了歪头，学着男生的语调说：“今天这么大方啊？”
配上她招牌式的笑容，这种人造花一样的笑容，她在直播间天天练，今天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男生好像有点招架不住她这幅攻势，声音变弱了起来：“这款还没上架。”
许图南接过那包小饼干，指尖无意间擦过他的手指，两人都微微顿了一下。
许图南的注意力突然落在他收回的手上。
这真的是一双非常好看的手。指节修长，青色的血管若影若现，指甲修整的干净整齐，透着健康的淡红色，特别是手背上的青筋，性感的恰到好处。只是在他虎口和食指的侧面，蹭着几道模糊不清的灰色铅印。但不影响，这双手给许图南带来的震撼。
似乎是注意到许图南的目光聚焦在自己的手上，男生误解了她是在质疑卫生问题，于是认真地抬起手解释道：“我消过毒的。”
他指了指收银台上的酒精消毒液。“这些是铅笔印，无毒，只是看起来有点脏。不会污染商品。”
许图南有种媚眼抛给瞎子看的无力感。
看着他认真的表情，忽然觉得好笑又无奈。
这么好看的手，可惜长了张嘴。
她收起调侃的心思，简单道了声谢，转而问道：“你手机号是多少？”
男生好像没有理解许图南的意思，并没有回答。
“方便送货。”她补了一句。
他这才报出一串数字。
许图南利落地输好号码拨出去，响了几声便挂断。“行了，”她晃了晃手机，“需要的时候叫你。”
“怎么称呼？”男生问。
“姓许。”
“好的，许小姐。”
许图南懒得再纠结，拎起袋子转身推门。
“欢迎下次光临。”
礼貌得近乎刻板。她没回头，快步融进了凌晨的夜色里。
许图南这一觉睡得意外踏实。
以至于看到李同发来的近期工作计划时，她竟破天荒地没反驳，只回了个“好”。
明天有拍摄，今晚得早点睡，不然肯定爬不起来。
这个念头一起，她没再赖床，像个上了发条的机器人，按部就班地开始了新的一天。
直播其实是一项及其耗费人精力的工作。
许图南提前调好设备，打开了直播。镜头前的楠楠依旧笑容甜美，眼神勾人。
“宝宝们，这件裙子好看吗？上次穿它跳舞，某位大哥可是刷了十个火箭呢~”她熟练地抛出飞吻，看着弹幕快速滚动。
起初一切如常，粉丝们热情地回应，礼物特效也不时炸开。她聊了聊新家的琐事，刻意避开了搬家的真实原因，只说是想换个环境。
然而，开播半小时后，风向开始不对劲。
几条突兀的、带着明显恶意的弹幕刺眼地滑过：
「听说你线下见榜一大哥，价格没谈拢才被骚扰的？又当又立？」
「换环境？是换个人骗吧？」
「主播买你一次需要多少钱？」
许图南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但很快恢复，用惯常的、略带娇嗔的语气回怼：“黑粉宝宝们今天来得挺早呀，管理员辛苦一下哦~”
她试图忽略，但那些恶意的言论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越来越具攻击性。显然，这是有组织的。
有人开始刷屏，内容不堪入目：
「主播，有人说你大学为了钱跟老男人出去过夜，是不是真的啊？」
「直播装清纯，私下玩得花，报价表有没有？发出来看看啊。」
「听说你的榜一大哥为了你和老婆离婚了是不是真的啊？
「所以主播能说一下你到底是怎么赚钱的吗？」
这些凭空捏造的污蔑像脏水一样泼过来，瞬间淹没了那些维护她的粉丝言论。直播间的气氛变得乌烟瘴气。
她看到有粉丝在奋力反驳：
「你们胡说八道！有证据吗！」
「楠楠不是那样的人！」
但他们的声音很快被更多的污言秽语覆盖。
「证据？她大学同学就是我，我亲眼所见！」
“你是我的大学同学吗？那你是不是当时暗恋我呀？”许图南对着镜头甜甜一笑，丝毫不在意这些污言秽语。
什么狗屁大学同学，她大二就休学了。课都没上过几次，哪里来的大学同学。
他们用那种低级肮脏的词汇，去编造她根本没有做过的事情。
真好笑。
她笑得越甜，回怼得越轻巧，弹幕就越疯狂。这就是许图南每天的工作，用一种精神上的凌迟，换银行卡上越来越多的零。
就在一条尤其恶毒的弹幕滑过时，许图南的嘴角微微一僵。
「许图南，你奶奶死了吗？」
「是被你在酒吧跳舞的时候气死的吧？」
许图南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脸上游刃有余的笑容开始慢慢变得僵硬。
直播间疯狂滚动的字幕、炸开的礼物特效、甚至那些不堪入目的污蔑，在此刻全部失去了声音和颜色。
她嘴唇发抖，死死盯住镜头，仿佛要穿透网络，将屏幕后那个匿名的渣滓拖出来撕碎。
“我要找到你。”
她的声音终于不再是甜腻的娃娃音，而是带着颤抖和愤怒
弹幕有瞬间的凝滞，随即以更疯狂的速度爆发！
「黑子也太毒了吧！关家人什么事啊！」
「管理员呢？！快封号啊！」
「这又是主播搞热度的吧？天天这样累不累啊？」
许图南什么都听不见了，也看不见那些维护她的、看热闹的、继续辱骂的字眼了。
她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怒火从脚底直冲天灵盖，烧光了她所有的理智和职业素养。
下一秒，她毫无预兆地伸手，一把扯掉了连接电脑的线缆！
屏幕瞬间一黑。
直播中断。
世界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她粗重的呼吸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
她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像一尊被瞬间冻结的雕像。几分钟后，她才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捂住了脸。
肩膀微微颤抖起来。
不是委屈，是愤怒。是那种想要毁灭什么东西的、极致却无处发泄的愤怒。
就在这时，被她扔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起，疯狂震动起来。
来电显示——李同。
“楠楠，怎么了？刚刚不都还好好的吗？”
“李同，我只说一次。我要找到他，我要让他付出代价。”许图南说。
“许图南！你冷静点！”李同的语气强硬起来，“你别犯浑！你怎么揪？网络那么大你上哪儿找？就算找到了又能怎么样？跟他打官司？耗时耗力耗钱，最后能得到什么？你吃的就是这碗挨骂的饭！认了吧。”
听完李同的话，许图南冷静了下来。她甚至笑了出来：“就算是禽兽也有自己想要保护的东西。”
电话那头沉默了，过了很久，才传来李同的声音：
“你最好考虑好后果。这个网络只要你还玩一天，每天都会发生这样的事。你身后的团队也要生活。许图南，你不能这么自私。”
“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你的运营、策划、摄影师每个人都要活着。这次你耗费时间精力去干的这件事，你耗得起，他们呢？”
“我们每个人都在为了楠楠努力，想你更火。你只要在直播间一天，就是商品，商品没有选择的权利。”
许图南沉默了，她不知道如何回复李同这番话。
是的，她从成为楠楠之后，很多选择就变得迫不得已。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可是从来没有人站在她身后。
许图南挂断了电话。
她揉了揉眼睛，没有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连哭都成了奢侈。
她光着脚，站在这个空荡的房子里，觉得有点喘不过气。
是疯了吗？
今天绝对是我疯了。
那些恶毒的话她听得还少吗？以前哪次不是面不改色地咽下去，再对着镜头笑得更甜更假？为什么以前都能装的好好的，今天就装不下去了？
她明明是最能装的那个人。能把所有委屈和恶心都就着糖水咽下去，然后对着镜头笑得更甜的人。
她有些急躁地捏紧自己的拳头，指甲狠狠掐进掌心，直到感觉到痛后又放松。重复了很多次，试图缓解自己的焦躁。
失控了。
明天怎么办。
怎么办啊。
为什么都要逼我呢。
一种无处可逃的绝望感，淹没了她。
对了，酒。
喝一点，只要喝一点就能睡着。睡着了就什么都忘了。明天还要拍摄，必须睡。
这个念头一出现，她几乎是踉跄着冲到厨房，一把拉开冰箱门。
没有酒。
连最后一点指望都没有了。
这个该死的世界凭什么这样对她啊。
“操。”她嘶吼出声，一拳狠狠砸在旁边的纸箱上，发出沉闷的巨响。像脱力一般，慢慢地、慢慢地蹲了下来，双臂环抱住自己，把脸埋在膝盖里。
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她没有家人可以哭诉，没有朋友能递上一张纸巾。这些年，她活成了一座孤岛，所有的风雨都只能自己生扛。
许图南只能用力地咬住自己的手腕，用牙齿碾磨皮肉传来的钝痛刺激自己清醒一点。
过了好久，她缓过神来，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串没有名字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久到她以为不会有人接听，正准备挂断时，那边才被接起。
“喂。”
声音透过听筒传来。
“酒，”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言简意赅，甚至带着点蛮横，“西柚那个，现在就要。”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她几乎能想象到那个人此刻大概是微微蹙起了眉，或许还看了一眼窗外浓重的夜色。
“现在送货，”他开口，语气平静地陈述事实，“需要加收夜间服务费。”
钱？现在许图南最不缺的就是钱。她银行卡里冰冷的数字，就是她这五年吞下所有委屈换来的唯一东西。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一种极致的讽刺和空虚。
她笑了，那笑声又干又涩，带着一种不管不顾的疯狂，问道：
“多少钱能买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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