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像个熟透的柿子,晃晃悠悠坠向西边的树梢。田垄上几只麻雀正闲站着,忽地扑棱起飞,翅膀掠过水田,溅起一圈圈小涟漪。小村庄静悄悄的,几间低矮土房和几幢二层砖房,像撒豆子似的点缀在起伏的大地上。几根烟囱悠悠吐着白烟,这是四川小山村一个再平常不过的黄昏。
突然,这宁静被“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打破!一个身高一米六、模样秀气的女孩,像阵风似的从田埂那头冲过来。她那身红色休闲服,让她活像颗滚动的火球!“嗖嗖嗖”三步并作两步,她子弹一样冲进一间摇摇欲坠的土屋,惊得看门的小土狗“汪汪汪”直叫唤。等小主人进了屋,小家伙才摇着尾巴,屁颠屁颠跟上去。
女孩一抹额头的汗珠,亮着嗓子对屋里正用鞋底搓玉米的老太太喊:“婆婆,婆婆!我要去A市念高中啦!妈妈刚来电话,说学校都定下来啦!”话音未落,她开心地转了两个圈圈,又一把抱住老太太的胳膊,摇啊摇。
老太太叫娄作莲,今年六十六了。穿红衣服的女孩是她孙女——刘一诺。娄老太头发花白,脸上皱纹像沟壑,微瘪的嘴里只剩几颗牙根。她命苦,五十六岁那年,独子得肺癌走了,老头子受不了打击,也跟着去了,撇下家里三个女人,那段时间,她是眼泪流干。但看着才六岁的孙女,她和媳妇只能收起锥心的痛,咬紧牙关撑起来。一晃十年过去了,媳妇在A市做住家保姆,赚的钱一边偿还当年儿子治病欠的债,一边撑起这个家。她自己则带着孙女在乡下刨食。日子虽苦,也总算快熬出头——孙女初中毕业,眼看就要长大成人。
想到这儿,她咧开干瘪的嘴唇,笑开了花:“这么快就定啦?”老家条件差,孙女能去A市奔个好前程,这可比吃仙丹还让她容光焕发!
“嗯!妈妈刚打电话说的。她明天就从A市回来,接我先过去熟悉环境。”刘一诺一边答,一边把解放鞋往倒扣的木凳上一搁,麻利地开始搓玉米。
娄老太手里的活儿不停,感慨道:“慧敏这个主家真是菩萨心肠啊,这么快就帮你把学校落实了。乖啊,你去了那边,可得听你妈的话,好好念书,争口气,晓得不?”
“婆婆,您就放一百个心吧!”刘一诺脆生生的满口答应。
“今天是个好日子······”刘一诺边干活边哼着歌,开心得要飞起来!终于能和妈妈待在一起了!自从爸爸走后,妈妈就去A市当住家保姆,这一去就是十年。在这十年里,妈妈为了省钱,难得回来一趟。小小的她,只能和婆婆相依为命。
好在苦难磨砺了她,让她比别的孩子更机灵、更懂事。小小的她,早早就能把学习和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家里没个男人,几亩地全靠婆婆一个人忙活。平时婆婆下地,懂事的她就揽下家务。清晨,村里孩子还在赖床,她已经爬起来烧早饭、喂鸡鸭、喂猪;下午放学,一回家就忙着打猪草、烧饭、煮猪食、安顿鸡鸭……忙完这一切,她才顶着昏黄的灯光写作业。
这懂事的姑娘每天乐呵呵的,其实心里也有一些不为人知的遗憾:她常常幻想要是爸爸没生病多好,她可以像别的孩子那样,骑在爸爸肩上耍大马;她也可以在妈妈温柔的怀抱里长大。但她知道,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是夜里想想的奢望。她不敢说,连最好的朋友、像妈妈一样亲的王老师都没说——她不想让别人跟着难过。小女孩只会在安静的夜里,听着婆婆的呼噜声,悄悄擦掉眼角滑落的泪珠儿。
唱着乐着,刘一诺看着年迈的婆婆,突然想到婆婆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自己走后婆婆一个人在家里可怎么办?她高涨的情绪一下子跌了下来:“婆婆,我走了,您怎么办?”
娄老太倒不慌,她早跟媳妇商量好了:“你就不要操心我了!你妈跟你姨说好了,我去你姨家住,你妈每月给你姨打五百块生活费。”说完,她从地上捡起一根玉米,继续在鞋板上搓,“乖乖啊,婆婆这把年纪,黄土都埋半截了,还有啥指望?你自己安心去,为了你的前程,让我老婆子明儿个就跟你爷爷、你爸爸去,都值!”
刘一诺心里一酸,赶紧朝地上“呸呸呸”几声:“婆婆!您必须活到一百岁!您等我!等我去A市好好念书,等我赚大钱,给您买大房子!到时候您住高楼大厦、坐小轿车、吃香的喝辣的,天天享清福!”
看着孙女眼神亮晶晶,语气斩钉截铁,娄老太不忍心泼冷水。她心里明镜似的:生活不易,在A市那种地方,农村人想站稳脚跟都难。孙女张口闭口买房买车,在她看来简直是登天的事。但为了让孙女高兴,她也顺着话头说:“好~好~,我活到一百岁!婆婆等着一诺!婆婆这辈子还没出过大山呢,等我家一诺出息了,直接带我坐飞机出省,上A市开开眼!”
“你就等到嘛!肯定有那一天!”一诺扬了扬下巴,那自信满满的小模样,活脱脱一只骄傲的小公鸡。
看着这自信的孙女,娄老太心里爱得不行!在她眼里,家里这宝贝孙女,谁家的娃儿都比不上!
说起长相,十里八乡哪个不夸?真真是个美人坯子!刚满十六岁,个头就蹿到一米六,皮肤白得在太阳底下能发光,一双杏眼水灵灵会说话,大长腿又细又直,晃人眼!村里人常羡慕地问她咋养的,她嘴上谦虚着,心里可骄傲坏了,暗想:准是刘家祖坟冒了青烟,才得了这么个仙女似的娃儿!
讲成绩,那更是拔尖,这次中考直接拿下全县第一!市里好几所高中都抢着要她。
论人品,更是没得挑,性子好,人开朗,逢人就笑,跟老师同学都处得来,对自己更是孝顺得没话说。
娄老太越看越欢喜。想到村里人最近总在她耳边吹风,说什么“养孙女是白养,迟早是别人家的”,又说什么“女娃读那么多书干啥,不如早点打工定亲”。娄老太人老心不瞎,气得牙痒痒。她心里门儿清:还不是看孙女生得好,有些人家动了歪心思,想花几个聘礼给自己儿子定媳妇?孙女是儿子唯一的根,是她的命根子!怎么可能像别家姑娘那样,当个物件卖个好价钱?自家是穷,可孩子能读,砸锅卖铁也要供!何况现在遇上贵人,主家不仅给安排学校,还让孙女住家里跟他儿子一块儿学习。
“一诺啊,你妈说主家帮这个忙也不是白帮,后面要你给他儿子当陪读。听说那男娃不爱读书,也不听话,你一个小姑娘去当陪读,我真怕你管不住,惹麻烦呀!”媳妇方慧敏是保姆,搁旧社会就是仆人,仆人的女儿顶多算个丫鬟,少爷哪会服丫鬟管?这么一想,她又愁得眉毛拧成了疙瘩。
一诺可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心里半点不怵。她小胸脯一拍,信心十足:“婆婆,您担心个啥子嘛!您孙女是谁?村里的孩子王!学校的学生会主席!全县第一名!我还怕他?放心!保管给他治得服服帖帖!”
“怕是不好管哦,”婆婆的眉头还是锁得紧紧的,不见松动,“你妈毕竟是人家里的保姆,低人一等。放古时候,他就是大少爷,你就是个小丫鬟。”
“什么丫鬟少爷的!”小少女最听不得这话,“婆婆,现在都啥年代啦?讲究人人平等!我妈是保姆怎么了?她一不偷二不抢,凭劳动挣钱!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我才多大呀?尽心尽力就行。真要是干不好,大不了我卷铺盖回来!金山中学肯定敲锣打鼓欢迎我!”金山中学是她初中母校,从初中办到高中,高中部肯定巴不得她回去呢。
娄老太假装生气,轻轻拍了拍刘一诺的脑袋,心里倒松快了些:“你这娃儿,真是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你妈明天回的话,那后天才到家。你去A市这事儿,明儿得跟王老师说说。这些年,可多亏了王老师照顾你。”
王老师是一诺的初中班主任。一诺上初中后就一直寄宿在她家。“放心吧,婆婆,”一诺应道,“刚刚在黎黎家,我已经打过电话了。王老师说妈妈早跟她商量过,我明天就去。给老师带点家里昨天做的挂面和晒好的红苕粉,明晚我就住老师那儿,后天跟妈妈一块儿回来。”
娄老太看着埋头干活的孙女,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万个舍不得。A市山高路远,来回一趟车船费不少。孙女上高中学业重,媳妇当保姆也难有假期。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面?想到这儿,眼泪像开了闸,直往上涌。她赶紧借口烧晚饭,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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