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转星移。
自从新娘案结案以后,顾淮年便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将陆照犀关在官廨内,一步也不让她出去乱跑,陆照犀还没实施翻墙逃走的计划,巡逻的衙役们就跟后脑勺也长了眼睛似的,第一时间上前来,将她逮个现行,明面上还一副客客气气:“陆姑娘好。”
斗智斗勇了一段时间,陆照犀感慨对手太强,对己方简直是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刚开始还想拉拢小白替自己遮掩,不料两个回合下来,小白就被对方用兵书收买,立刻倒戈:“姑娘,顾大人也是为了您的安全着想。”
气的陆照犀捶胸顿足,想拉萧衔梧下水,结果就连平日里游手好闲的世子爷这些日子常常早出晚归不见踪影。
被对方打到丢盔弃甲的陆照犀认清现实,放弃挣扎,每天的日常就是在官廨内吃饱了睡,睡饱了吃,闲得发慌,坐在池塘边的栏杆上看池塘里的鲤鱼往外吐泡泡。
一日午后,她照例坐在塘边的栏杆上支颐发呆,远远地瞧见有人端着堆叠成小山一样的文书走的步履匆匆,虎虎生风,不由得起了些好奇:“大人这是打哪去?”
来人费力地从如山一样的文书后面探出一张脸来看是谁,见是陆照犀,露出一个温和但又带了些讪讪的笑容来:“陆姑娘,是你啊!”
陆照犀见此人长的面善,但是不甚熟悉,一边笑着应和,一边暗地里冥思苦想了半天,终于在来人自我介绍之前,记了起来这是很早之前,在官廨内开会的年轻推官。
年轻推官温和回答:“担不起陆姑娘一句大人,在下柳芳平,姑娘直呼其名便是。”
陆照犀帮柳芳平搬了一些文书卷宗到怀里,好奇道:“为何这么多卷宗都要你一人来搬,府内没有空余人手了吗?”
柳芳平见陆照犀替他分担了压力,连连道谢。听了陆照犀的问题,答道:“府里近日确然是十分忙碌,顾大人让我将他卧房并仓库里十年以来的卷宗都一并找出来整理。”
陆照犀眼珠一转,察觉到事出有异,含笑试探道:“那真是案牍劳形了。只是为何突然找那么多卷宗出来?是最近出了什么棘手的新案子了吗?”
柳芳平听闻这话,挠了挠头疑惑道:“没有哇——城内近日治安好的不得了,也没人来咱们官府告状……可能是怕这些卷宗放在仓库里太久积灰被虫蛀了吧?”
陆照犀心道柳芳平是个傻的,要是真担心卷宗被虫蛀了,让下人搬运出来露天晾晒个七八天就是了,顾淮年何必专门叫人在当值的时候回来一趟取这么多案卷,这明显就是出了事,要找过往案例调查复勘。
陆照犀没点破,亦步亦趋跟在他旁边,玩笑道:“这么多案卷,现在仓库里不会空的只剩一窝耗子了吧?”
“怎么会?陆姑娘是要去卷轴仓库吗?”
陆照犀闻言惊讶道:“什么?我可以去仓库里看卷宗吗?”
柳芳平闻言也迟疑道:“应该是可以的吧……”
思考了一会,柳芳平谨慎回答:“虽然大人没有直言让陆姑娘去仓库。但是先前州判大人有交代过,若是姑娘想看什么案件卷宗时要我们记录一下,应该就是同意姑娘去仓库看卷宗的意思。”
这下陆照犀真两眼放光了,脚步也轻快了起来,把什么新案端倪、萧衔梧的异常统统抛之脑后,语调里都透着喜悦热情:“那柳大人我们快些去给顾大人送案子,别让他等太久,让他等急了可就不好了。”
柳芳平见陆照犀突然就生龙活虎的样子,不由得哑然失笑,心道陆姑娘果真是喜爱案件,自己相比起来简直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敷衍,比不上陆姑娘半点热情。
说是仓库,其实就是一间放满了卷轴的小屋。顾淮年这人对书籍摆放方式有极高的要求,果然书架上连层灰都没落下,卷轴书册统统分门别类,按照案件类型,犯案时间,有无疑点……规整的分条析理,看的陆照犀叹为观止,宛如掉进粮仓的饿鼠。
萧衔梧进来的时候已是日照斜阳,仓库里有些昏暗,只看见一个身穿白衣白裙的女子头顶着案卷,手上还握着笔,正跪坐在一沓白纸面前念念有词,被这场景惊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
“你改做法了?”
陆照犀有气无力:“滚!”
萧衔梧居高临下地低头看她,道:“谢大人就是这样教你读案卷的?”
陆照犀闻言奇怪地抬头看他,道:“我早就想问了,到底是谁传出来我的刑名推理是谢大人教的?”
萧衔梧眯眼反问:“难道不是?”
陆照犀回答:“当然不是!我外祖只会骂我兔崽子!虽然我确实承教于外祖,但推理这一项真不是。”
这倒是真让萧衔梧感到惊讶了。
她的动态去向,他基本上都知道,且除了谢大人,他也从不作他人想谁还能教她。
萧衔梧见她坐没坐相,将她扶正后,也跟着席地而坐在旁边,还没等他发问,就听见陆照犀主动辟谣,为自己的师父正名:“我第一次跟着顺天府的人勘案子的时候就被发现了。那个时候表哥忙着准备会试成日里出门去,我父亲忙着追查漕运贪污跑去了外省,家里人都忙得兵荒马乱根本没有人注意到我去哪儿。”
“我就给自己装扮成随行官吏身边的小书童。那次的地点是青楼,我从来没去过那种地方,尤其是我还担心被人看出来,或者被当做什么犯罪凶手给抓起来。
其实现在想想傻透了,顺天府整日要东奔西跑的都是底下的官吏,这群人哪有身边随身带着书童的?”
萧衔梧知道她成日里和自己斗鸡走狗混惯了,对她这种出格的行为也不意外:“就没人发现你?”
陆照犀目光落到某处案件上,随后在面前的白纸上落笔记录,懒懒散散地回答:“当然被发现了。不仅被发现了,还被认出来了。我比较震惊的是,他没给我送回家。”
萧衔梧在心里飞速盘算了下,他记得谢韫当年金榜题名是和及冠礼紧挨着的,谢府双喜临门开了流水宴,京中大大小小的权贵都来贺喜了,皇帝还从私库里挑了个砚台给谢韫——那都是三年前了。
会试在二月,会试备考就要再往前推半年。能认识十二岁的陆照犀并且四年前在顺天府当值的官员是……
“你应该认得他吧?是韩崇远大人。”
陆照犀分神瞅了他一眼继续道,“韩大人问我一个姑娘家,来青楼里做什么,我当时年纪比较小,就坦诚回答了。韩大人觉得好笑,问我不怕吗?
我很疑惑啊,我说怕什么,他说不怕传出去你没有名声,或者觉得这群死了的女子身份低微脏了眼睛,又或者不怕死者化作厉鬼半夜站在我床头吗?
我说我没想过啊,我只是觉得好玩。韩大人没有因为我觉得好玩斥责我,相反,他问我哪里好玩。
我说能勘破悬案,这个过程就蛮好玩的。至于死者身份如何,我没想过。”
“只是如果就这件案子而言,倘若能还这群女子清誉,实在也是一件好事。便是化作厉鬼站在我床头,那也应当是感谢我,惩恶扬善!”
萧衔梧不由得沉默了,对于世人而言,青楼的女子哪有什么清誉可言?而且他记得那个案子的结局并不如人意。
“我记得那次案件查出来,凶手是哪家的小衙内吧?”
陆照犀点点头继续道,“是,但是案子查出来之前,韩大人也问我了,说你现在觉得勘察案子好玩,那要是查出来,凶手身份尊贵该怎么办?
我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她们的清誉和事情的真相难道会跟着凶手身份高低有变化吗?如果因为身份低贱清誉就不重要,那清誉和自身品德修行能有什么关系。”
陆照犀嘴上不停,手上也没闲着,一直勾勾画画,叹了口气,学着韩崇远的语气道:“然后他说,虽然我书读的糟糕又是陆文宓那个老匹夫的女儿,但竟然还能懂得刑无等级这个朴素的道理,不算没救。”
“他说,同意我跟着顺天府这次旁观青楼案了。他希望我能从中记住一个道理。”
萧衔梧挑了挑眉,示意她接着说:“嗯?”
“法者,天子所与天下公共也。”
萧衔梧正低头思忖韩崇远交代陆照犀这句话是什么意图,就听陆照犀继续道:“自那次案子后,他就默许了我跟在他身边查案,偶尔也会问一下我的看法。有的时候他就会跟着案子进度提点我几句。我就厚着脸皮赖上他,认他做师父了。”
萧衔梧闻言抽了抽嘴角,道:“我记得,韩大人同伯父,在朝堂上貌似政见不合?”
这话说的极为委婉含蓄,何止是不和,说是政敌都是谦辞,二人甚至能当着皇帝陛下的面,撸起袖子来干仗的地步!
陆照犀认韩崇远做师父,这和认贼作父有什么区别?
亏这丫头想得出来!
萧衔梧谨慎道:“这事伯父应该不知情吧?”顿了顿,又问道,“韩大人竟也同意?!”
陆照犀闻言很是奇怪,理直气壮地问道:“我这样聪慧伶俐又人见人爱,我师父哪有拒绝的理由?”
萧衔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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