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秋这一整天都泡在图书馆里，除了饭点的时候出去啃了个面包，其余时候他都粘在座位上。晚上十一点半，图书馆的值班老师将灯一盏盏关闭，姜秋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抬眼望去，周围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了，嗯，卷到了！爽了！姜秋满意地点了点头。收拾起东西直奔食堂。
初夏的夜风带着微凉的花香拂过脸颊，稍稍驱散了头脑的昏沉。在他穿过月季花丛时，一阵极其细微、仿佛叶片摩擦般的窃窃私语，顺风飘进了他的耳朵：
“……妈妈妈妈！快看那个人类……他、他看起来好可怕，像被什么东西吸干了精气似的……”一个细嫩的声音怯怯地说。
“嘘——小声点！别让他听见……”另一个稍显沉稳的声音紧张地回应。
姜秋脚步一顿，他太熟悉这种调调了。他循声蹲下身，凑近那丛月季。
他压低声音，带着点又好气又好笑的意味，“喂，背后说人坏话可不礼貌，还有，你们懂什么？我这模样”他指了指自己熬得发青的眼圈和略显憔悴的脸，“是被知识灌满了的表现！是智慧的重量！不好好学习充实自己，你们就真打算一辈子只当个被人观赏的漂亮盆栽吗？嗯？”
花丛没有半天没有反应，等到姜秋腿有些发麻起身，才听到孩童般的声音轻轻传来：“学习真可怕，把人变得这么丑，我这辈子也不要碰这个东西。”
他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孺子不可教也，呜呼哀哉！
23：30姜秋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依旧是两层口罩。诡异的香气、莫名其妙受伤的孙辛、还有迫在眉睫的15号，他对自身安全方面比较放心，大不了再把灵樾当成砖头砸一次。他只是被这味道困扰得实在难受，还有孙辛，怎么看他都不像个好人，难道这一切都是他搞的鬼？
这孙辛该不会是什么花精吧？换在以前姜秋绝不会有这些想法，彼时的姜秋还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而现在他已经自然而然地开始发散思维，在猜测这个香气的花究竟是什么品种的了。关于孙辛的猜测一开了口子就拦不住了，姜秋按下思绪，心中也做好了试探的准备。
诡异的香气却无孔不入，丝丝缕缕，钻入鼻腔，更似钻入脑髓。复习的疲惫最终压倒了不适，他沉入一种燥热不安的睡眠。
梦境开始——
姜秋发觉自己站在一片山谷中，天空是压抑的暗红色，没有星月，只有浓烟，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焦糊气。
热浪扑面而来，在他的面前，一株巨大到连接天地的古树正在熊熊燃烧。火焰是诡异的幽蓝色和惨白色交织，火焰地吞噬着粗壮的枝干和繁茂的叶片，发出一种噼啪声，一种撕心裂肺的悲痛和恐慌攫住了他。
“不……停下！”他想呐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冲过去灭火，双脚却像被焊在原地。
然后，他低头，看见自己手中握着一支熊熊燃烧的火把。火焰灼烤着他的皮肤，带来尖锐的痛楚，焦糊味混合着那异香钻进他的鼻子。
“你这个叛徒！”一个个冰冷、充满恨意却又异常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像是无数片叶子在风中哀嚎。他猛地抬头，看见燃烧的巨树前，站着许许多多的人，他们神色狠毒，眼睛中透露出浓烈的恨意，“叛徒！你去死吧！”
姜秋看着人群，看着自己手中的火把，浓烈的绝望与解脱感漫上心头。
在那群人向他冲过来那一瞬，梦境结束了。
他猛地倒抽一口冷气，像是溺水的人浮出水面，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失控地撞击。冷汗瞬间浸透了睡衣和口罩，冰凉黏腻地贴在皮肤上。肺部火辣辣地疼，鼻腔里似乎还残留着那焦糊的气息。
就在这时，一只微凉的手轻轻贴上了他汗湿的额头。
那凉意并不刺骨，反而带着一种奇异温和的渗透感，源源不断地从他滚烫的皮肤渗入，迅速抚平了那阵剧烈的头痛和心悸。混乱的感官和躁动的情绪被这股力量温柔地压制，不适感潮水般退去。
姜秋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缓，他借着从窗帘缝隙漏进的惨淡月色，看清了身旁的身影。
是灵樾。他不知何时悄然出现，无声无息地躺在身侧。鸦羽般的长发铺散在素色枕上，泛着绸缎似的微光。他微微侧过头，目光沉静地落在姜秋脸上，那眼神中没有担忧，亦无疑问，只是一种近乎观测般的专注，纯粹而幽深。
见姜秋望向自己，灵樾伸出修长的食指，以指尖带着某种安抚性的韵律，在他仍在突突跳动的太阳穴上轻轻一敲。
仿佛某个无形的开关被关闭。一直纠缠不休的诡异香气顷刻消散，空气骤然洁净，只剩下夜的静谧，与两人微弱的呼吸声。
“……你怎么出来了？”姜秋的声音沙哑，掺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灵樾的视线未曾移动，清冷的声线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你的状态很紊乱。”他稍作停顿，径直问道，“梦到了什么？”
“没有！”姜秋几乎是下意识地否认。梦境中那株在烈焰里痛苦蜷缩的参天巨影再度撞入脑海，同时伴随着难以言喻的愧疚与尖锐的刺痛，狠狠攫住他的心脏。
这是自相识以来两人第一次如此“平静”地相处，可姜秋却觉得心脏像被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那绝非寻常的梦。他几乎能肯定，那棵树与自己密切相关……是他放的火吗？灵樾，就是那棵树吗？
“这香味怎么回事？”姜秋生硬地转移话题。
灵樾却不接招：“是我在问你。为何突然说别的？”
姜秋有些恼火：“我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跟我有什么关系？”灵樾冷笑，“明明是你大半夜心神震荡把我唤出来的。”
“那现在你滚回吊坠里吧。”姜秋的耐心一秒告罄——每次面对灵樾，他总难以抑制脾气。
灵樾大爷脾气也上来了，嘴上丝毫不让：“让我滚？你还不够格。”他语带讥讽，“我还偏不走了。”
“爱滚不滚。”姜秋语气很冲，心里却莫名松了口气。至少这木头人在，那个黑影大概率不会再出现。他从枕下摸出手机，戴上耳机，旁若无人地刷起视频。没有一个大学生能在深夜醒来后拒绝手机，姜秋也不例外。
正沉浸于修马蹄的视频无法自拔时，一只修长的手指突然伸过来，在屏幕上划了一下——画面瞬间跳转成一个穿着清凉的博主做作扭动的身影。姜皱眉切回原视频，对方又不依不饶地划了回去。
姜秋忍无可忍：“别这么下流行吗？”
灵樾却毫无预兆地开口：“你为什么不买她手里这个面吃？”
你觉得我是什么有钱人吗？
屏幕中的博主正举着一碗火鸡面，声音甜得发腻：“屏幕前的哥哥～觉得宝宝我可以一口气吃完这碗火鸡面吗？嗯嘛~真好吃~我一口就吃完了！下方小黄车有链接，支持一下妹妹买一包吧~”
灵樾顶着一张冷峻出尘的脸，却把姜秋的手机翻来覆去仔细端详，眉头越皱越紧：“这方寸之间，何来黄车？”
姜秋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黄车？”
“她说‘小黄车有链接’，”灵樾指着屏幕上扭动的身影，语气竟透出几分认真，“我要支持我妹妹。”
姜秋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社会新闻标题——《八旬老人沉迷打赏女主播，百万养老金一夜成空》《男子为“妹妹”倾家荡产，发现主播竟是抠脚大汉》……他忍不住试探道：“你先别急着支持……你今年到底多少岁了？”
灵樾倒是坦坦荡荡，视线仍凝在屏幕上：“忘了。好端端的，记这个做什么？”
姜秋深吸一口气，一把将手机夺了回来：“网络上的东西真真假假，你太老了，把握不住的。睡觉！”他干脆利落地摁熄屏幕，室内骤然陷入黑暗。
灵樾顿时不乐意了：“我睡不着。”
“你一个木头人，睡不睡觉有什么所谓？”姜秋翻过身，不为所动。
黑暗中，灵樾忽然按住姜秋放手机的那只手，冰凉的指尖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你把它给我，”他声音压低，却字字清晰，“我告诉你缠着你的那东西，究竟是什么。”
姜秋沉默了。
最终，讨价还价后。灵樾获得了手机一晚的使用权，但被严令禁止动用姜秋一分钱下单火鸡面或进行任何网络购物。而代价是，他必须说出关于那鬼影的一切，并在危机降临之时，站在姜秋这一边。
等到姜秋第二天醒来时旁边的人已经不见踪迹，吊坠重新挂回自己的脖子上，手机孤零零地躺在床边，已经因为没有电量而自动关机了。
姜秋手心传来一丝微微的感，张开手心，上面赫然用绿色的墨汁写到：月半见分晓。
姜秋暗骂：这个王八蛋，等到月半那鬼影就要对我动手了，还让人等分晓，死木头。过几天便是15，姜秋不可避免的有些焦躁，而更不寻常的是孙辛的这几天的表现。14号这天晚上，姜秋推开宿舍门的瞬间，便察觉到气氛异常凝滞。孙辛不见踪迹，唯有李叶子独自坐在书桌前，手边搁着一瓶拧开的红花油，刺鼻的气味若有若无地散在空气里。
见到姜秋进来，李叶子下意识拉下袖子盖住手臂，动作快得有些慌乱。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强作平静：“你回来了。”
姜秋目光落在他遮掩的手臂上，眉头蹙起：“你手怎么了？是不是孙辛干的？”孙辛最近几天总是各种挑事，姜秋不搭理他，他挑事的对象就自然转换到了脾气温和的李叶子身上了。
“没、没有，”李叶子匆忙否认，语调有些不稳，“是我不小心没站稳……他也不是故意的。”话音未落，他的手臂不慎撞到桌角，顿时疼得倒抽一口冷气，嘶嘶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就在这时，宿舍门被人猛地一脚踹开，“砰”的一声巨响后，门板狠狠砸在墙上又反弹回来，震得人心头一跳。
孙辛带着一身浓重酒气闯了进来，视线一扫就死死盯住李叶子。他二话不说冲上前，一把攥住对方的衣领，声音嘶哑而凶狠：“你在装什么？！”
姜秋原本不想插手，可眼下再不动手不行。他上前猛地扣住孙辛手腕，发力将他一把推开。孙辛被推得踉跄几步，顿时怒火中烧，一脚踹翻旁边的凳子，抡起拳头就要扑上来。
巨大的动静早已惊动四周，不少隔壁宿舍的人纷纷围到门口看热闹。被这么多目光注视着，孙辛气焰顿时矮了半截。他悻悻收手，一把推开堵在门口的人，回头狠狠瞪向姜秋和李叶子，撂下一句：“你们等着！”说完便扭头冲出宿舍，脚步声在走廊里重重远去。
孙辛走后，姜秋重重关上宿舍门，将门外那些好奇张望的目光彻底隔绝。他转过身，看见李叶子正默默弯腰收拾被踹倒的凳子，动作有些迟缓。姜秋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为什么不还手？”
李叶子眼神躲闪，不敢与他对视，只低声嗫嚅道：“大家都是同学……”
这个回答并没让姜秋感到意外，事实上，就连刚才自己上前拉开孙辛时，李叶子也只是缩在一旁，始终没有出手相助。
姜秋不再多言，他本就不想多管闲事。换上睡衣后，他径直走进浴室洗漱。等到再出来时，已经过了午夜零点。
宿舍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台灯，李叶子仍低头坐在原处，肩膀微微耸动，仿佛仍在抽泣。姜秋虽不欣赏他懦弱的性格，但看到一个男人这般模样，终究有些不忍。“快去洗漱睡觉吧。”他出声劝道。
话音未落，李叶子突然伸手，一把死死攥住姜秋的手腕！
“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没用……被人这么欺负都不敢还手？”他的声音低哑，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
姜秋蹙紧眉头，李叶子的手劲大得惊人，五指如铁钳般箍得他生疼。他用力挣扎，竟丝毫无法挣脱。这绝不是那个平时唯唯诺诺的人该有的力气。“这是你自己的事。”姜秋冷声道。
李叶子仍低着头，手上的力道却丝毫未减：“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和孙辛动手吗？”
“跟我没关系，放开！”
“哈哈哈哈——”李叶子猛地抬起头来——
那张脸上根本不见泪痕，只有一种近乎癫狂的诡异笑容。双眼布满血丝，嘴角以一种非人的弧度向上撕裂，几乎咧到耳根，整张脸扭曲得如同戴了一张骇人的面具。
“我当然要把他支走……”李叶子的声音忽然变得黏湿而阴冷，“才能好好处理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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