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时节的天气实在多变，半点容不得人揣测。漆黑如墨的天空方才还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可转眼间又是一片寂静，只剩夏夜的蝉鸣声在街边巷口处悠悠拉长。
秦确走出旧楼的一刹那，混杂着潮湿泥土气息的闷热瞬间裹挟了他的全身——不上不下的窒息感。
夜已经很深了。
秦确抬手按住抽疼的额角，半框金丝眼镜后是一双疲乏的眼睛。
周遭一片寂静，巷子深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夹杂在黑夜里，无端让人心悸。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阴差为什么不把你锁走？你去死！你去死！
一声高过一声的咒骂浮现在耳边，汹涌的恶意是最狠毒的箭。
天生羸弱的心脏翻起细细密密的疼，秦确收回思绪，微微侧头，视线落在身后旧楼的某一处，无声开囗告别:
——我走了。
没有人搭腔，只有那郁郁葱葱的榕树叶在寂寞处的私语。
秦确走了，踩着青石板砖上坑坑洼洼里的积水，清瘦的身影像是要融进黑夜里。
小巷里传来风打着转的呓语。
悠扬的曲调突然响起，在极窄的巷子里无限回荡。
秦确接通来电。
“雀啊，我这个，今天有人送了点酒，你要不要来我家，咱哥俩喝一顿？”极为粗犷的声音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关怀。
秦确知道对方的好意，有些无奈的笑，嗓音温凉：“每年这个时候都有酒喝，太规律了吧。”
电话那头沉默半晌，赵执志又开囗道：“雀，那件事里哪有你的错呢？你……”
“赵哥，我知道的……”秦确闭了闭眼，那些血腥的画面在回忆里躁动，又被强制冷却。再开口时，依旧是那个冷静的秦确：“可再等等吧，再给我一些时间。”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重重的叹息，大概是觉得秦确太倔。
“好，我不逼你，你一个人好好想想。”挂断电话前，赵执志实在不放心，又补了一句：“雀，你心实，但别钻牛角尖。说到底……你才是受害者。”
语落许久，世界又归于平静。
秦确这时才发现自己停在了一处路灯旁。他微微抬眸，头顶昏黄的灯光掩盖住几亿光年外的无数星光。
胸口郁结住一囗结实的气，并不横冲直撞，反而像植物的根千丝万缕，四通八达的缠绕着他的心脉，勒的人喘不过气。
秦确忽然想抽支烟。
对于一个戒烟四年的人，从他身上找到一支烟的概率实在不大，但秦确又实在幸运——最近一段时间他所负责的客户是个嗜烟如命的主，为了投其所好，秦确随身也带着几包香烟。
火光一闪而过，白色的烟雾从秦确唇齿流出，模糊了眼前的世物，脚下的青砖。
果然还是不喜欢烟味。
苦涩自舌尖蔓延进心底，秦确依靠在长长的路灯杆上，垂着头想。
他不喜欢这种被麻痹的感觉，好像突然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一样。
这样说起来，他还真是矛盾——不喜欢却又想尝试依赖它。
突然，心底升起一点异样感。
秦确侧头瞥去，一个染着一头极为张扬的金发，穿着一件堪堪到腰的红色飞行夹克的年轻男孩正一错不错的盯着他。
不等秦确反应，对方先出声了。
“你好，”男孩儿走近了些，昏黄的灯光弱化了他凌厉的眉眼，“我叫荆黄夷，荆州的荆，黄色的黄，蛮夷的夷。”
荆黄夷弯起嘴角，牵扯出唇畔的两颗虎牙，明明笑着，却显出几分可怜相，“我无家可归了，这位好心的哥哥，能不能收留我一夜呀？”
秦确：……？
秦确掐掉烟，直起背，打量着这位毫不客气的陌生小孩儿——皮肤白皙，眉骨深邃，一双桃花眼波光潋滟，本是多情的样貌，却被过于优越的骨相棱角中所透出的冷峻而硬生生压了下去，无端显出几分锋锐来。
“和家里人吵架了？”秦确说完，看着对方笑眯眯的样子，并不确定——哪有跟家人闹了别扭之后毫不在乎的？
荆黄夷凑到秦确跟前，甜甜的应和：“是啊是啊，哥哥好聪明，一下就猜到了耶！”
秦确不太适应的往旁边走了几步，稍稍远离了一些荆黄夷。
“我可以领你去公安局。”
荆黄夷一愣，转瞬间又扬出一抹笑，只是这笑容里突然带上了小心，“不用这么麻烦的，我只是觉得哥哥和我哥长得很像……”
荊黄夷一句话说到最后的时候，声音已经低不可闻了，像缀着露水的叶片，弯腰滴进了土里。
“我……”秦确话还没说完，荊黄夷又抢先开口，眼眶微红：
“爸妈从小就不喜欢我，我哥几年前又出车祸死了，我，我……对不起，哥哥，我实在太想我哥了。”
秦确：……真的很刻意。
荊黄夷小心的掀眼看秦确，一米八几的高个显得弱小不已，“哥哥，你可以收留我一晚吗，只一晚，行不行？”
秦确看着眼前的人，太阳穴又开始隐隐的抽疼，但他面上不显，甚至浅浅的弯唇笑起来，“你多大了？”
“哥哥问这个？——我今年二十了。”
秦确颔首，嗓音温润：“成年了就别像小孩子一样要人叮嘱些小心陌生人的话。”
“哥哥是在担心我被人骗吗？”荆黄夷不知为何又开心起来，装也不装了，眼角眉梢都挂上了笑。
“哥哥，我不白住的。一个晚上我付你十万，好不好？”荊黄夷带着央求的说：“我还能帮哥哥洗衣做饭，打扫卫生，而且我吃的很少……哥哥，你考虑考虑我。”
荊黄夷张口就是十万，似乎习以为常。
秦确：……
被荊黄夷这么一闹，秦确心中的郁结散去不少，或者说，他暂时顾不上别的东西，荊黄夷成了他心中新的烦闷对象——原来世上真有这种大脑沟回异于常人的存在，像十八弯的山路，令人猜不透。
“可以。”秦确思索片刻，最终答应了下来。
“哇，哥哥真好！”荊黄夷满足的笑，漆黑的眼睛里闪烁着某种诡异的光。
“但是要告知你的家人。”秦确低敛着眉，认真的说：“你要征得他们的同意。”
“嗯嗯，好的呢，哥哥。”荆黄夷的两颗虎牙在昏黄的灯光下十分惹眼。
荆十万一出手就让雀雀凝噎三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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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初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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