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色与绿色与蓝》。
美丽而文艺的名字，像是一幅浅淡又浓烈的画作，渐变相叠。
我对爱德玫拉女士发誓一定会在这本美丽的书籍里找到我的“心”。
“……好吧，但是你要记住，不要相信任何精灵族，不要抱有任何幻想。”
爱德玫拉女士的嘱咐声似乎还在耳边，我抬眸扫了两眼正在解说城镇的成年男性精灵。
太阳从云层冒出头，一点一点倾斜在他那头浅金色的发丝上，似乎每根都在微微发着光，温顺地随着他的动作落在肩侧。
……母亲，还是您见多识广，没听从您的建议选择另一本《龙傲王启示录》是我的错。
我不该嫌它名字太过粗俗转而追求艺术。
我叹了口气，将注意力放在精灵的侃侃而谈上。
“塔利亚美镇是艾利尔王国最大的镇，设有一个领主、七位公爵和数位子爵，前任领主艾文达先生是纯血精灵，拥有一半皇室血统，也是我的养父。”
梅尔美安带着我们走过热闹的商业街，他的人缘很好，居民们都对他露出热切而尊敬的目光，他也一一回应了。
塔利亚美的楼层都是纯白色的，最传统的精灵族风格，两侧都住得满满的，现在已经过了早市的时间，还是有不少精灵在吆喝。
莉莉很受欢迎，不断有男性精灵向她递出花枝，她“咯咯”笑着，又矜持地没有收下一枝。
这小妮子。
突然莉莉的表情猛然变了，她低声尖叫了一句，拽着我的袖子指向一个角落。
那是个没什么顾客的摊子，坐着一位把自己包裹着很严实的精灵，只露出一双浑浊的绿色眼珠，眼角的纹路显示出他并不年轻。
他的摊子上只有堆叠在一起的铁笼子，锈迹斑斑，很多已经空了，还剩下三个装着精灵幼童，都安静地蹲坐在角落里，衣不撇体，漏露出来的皮肤留着疤痕。
“他这是在做坏事！”
莉莉咬着袖子，气得眉头倒竖。
哦，爱德玫拉女士，虽然您的造物是一个没什么道德观念的通缉犯，但是您的孙女倒是正义感十足。
我一向支持莉莉自由地去做任何想做的事，所以当她拉着我的袖子一步步走向那个摊位的时候，我并不吃惊。
姑娘也是要成长的。
摊主抬起了头，看见我们的时候瞳孔猛然缩了一下。
白日里出现一个美丽的姑娘不是个偶然，但姑娘身边挽着一个带着黑色头纱，怀里还抱着一个铁质鸟笼的青年，就是个惊悚故事了。
他佝偻着身子，探究的视线在我们身上扫过，最后还是开口道：
“请问两位客人是来买奴隶的吗？不巧，‘上等货’今天已经全部被买走了，只剩下这三个残次品，您很想要的话，可以给您优惠。”
莉莉竖着眉头，神色不快地问道：“‘上等货’是什么意思？”
摊主扫了我们一眼，眯起眼睛意味深长道：“异族人？”
我的指尖拂过手杖上纯黑的宝石：“让你解释就不要多话。”
那摊主的神色凝重了起来，似乎在判断我的身份，随后他迟缓地说道：“字面意思，小姐，长得漂亮的，说话好听的，就是上等货。”
莉莉把脸侧对着我，她困惑地眨了几下眼睛，细细的眉毛也皱了起来。
我明白她为什么不理解，按外貌区分级别对我们一族来说匪夷所思。人偶的外貌如果不满意可以随意更换——不过是换一个脸模而已。莉莉就曾经吵着换过好几张脸。
我从口袋里弹出几枚银币在摊主的脚边。
“我都要了。”
那精灵却没有接，只是抬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们：“我曾经也见过几个异族人因为可怜而买了几只下等货回去，可是先生，下等货为什么被称作下等货，你们有想过吗？那几个异族人被他们好心买下的奴隶砍下了脑袋，惨死在房间内。”
莉莉瞪着眼睛，我抬起手杖指向背后一直在看戏的梅尔美安：“那我以他的名义买下，总可以吧？”
年轻的公爵猛然咳嗽了几声，似乎是没想到会引到他身上。
“是的，用我的名义。”他温和地笑了笑。
那摊主的表情几乎是在下一秒便柔和了，连声音都温柔不少——真是见鬼。
“没问题，这当然没问题，梅尔大人，您想买奴隶怎么不提前和老约翰说？老约翰一定会留下最好的上等货。”
摊主“呵呵”笑了，起身去开笼子，笼子打开后那三个幼童还是蹲在角落不动作，默不作声地盯着我们。
“一群不识眼色的东西！起来！还不快拜见梅尔大人！哦，该死的、该死的，怎么教出你们这群贱蹄子毁了我老约翰的名声！”
摊子发狠踢了两脚笼子，那三个幼童才慢腾腾地，小心翼翼地从笼子里爬出来，一个接一个地站在了我们身前。
一个绿眼睛，两个蓝眼睛，都直直地看着莉莉。
我瞥了一眼梅尔美安，精灵笑眯眯地回望，并对莉莉说：
“莉莉小姐，现在他们是你的了。”
“哦，是吗？”莉莉蹲在他们身前，脸上浮现出兴奋的神色，“嗯……那么的话，你们是我的人——我就是你们的母亲了！喊我一声母亲吧！”
那三个奴隶大眼瞪小眼地望着她。
我把她拉了起来：“莉莉小姐，我们的规则在外面并不适用，请不要再展现无知了。”
—
梅尔的居所是个三层左右的宽大府邸，和传统的精灵族房屋很不一样，和这个小镇也格格不入——它通体都是浅蓝色的，墙面上用金色的咒文刻了许多防御的法阵。
大门外立着一个浑身**的男性精灵的雕像，我看上去总觉得有五分像梅尔。
“这是第一代精灵王的像。”
梅尔美安似乎看出了我在想什么，解释了一句，然后亲自拉开了府邸的大门。
我回头又望了一眼，那雕像背对着我，沉默、孤独，像一颗纯白色的树。
“砰”。
大门关上了，手脚麻利的仆人替我们将行李搬到了二楼，莉莉也率先上楼去整理，顺便还带上了刚才买下来的奴隶。
我放下手中的手提包，细细数着有没有遗漏的工具，等我整理好递给女仆时，余光间瞥见梅尔美安已经换上了一件松垮的浴袍。他正在调整腰带，注意到我的视线后，低头转到了另一侧。
哦，不得不提，精灵族的身材也是得天独厚，比我手下的任何作品都要完美。我认为我已经够浮夸，按照黄金比例一比一还原，没想到天生的还是轻而易举地打败了我绞尽脑汁才塑好的型。
梅尔踱步到镜子前，捋了捋自己浅金色的短发，他微微垂眼，金色的睫毛扑朔时宛如蝴蝶。
那面镜子足够大、宽，我从未见过这样的镜子，它甚至像一副巨大的画——画面就是镜子前所有活动的物体，梅尔美安自然是主角。
而他身后原地矗立的、蒙着黑色头纱，穿着黑色西服的青年，像是突兀闯进的意外。
爱德玫拉女士喜欢瘦小而纤细的美少年和美少女，她觉得纤细很具有美感，无论做什么动作都带着优雅、从容，如同天使一般。在创造我的时候没有多出任何赘肉，在所有的姐弟里我也是最矮最瘦的一个。
为了尊重我的创造者，我从来没有修改身体的想法，甚至故意让年龄和身高固化。
这自然有些极端，爱德玫拉女士总是说我固执、偏激，早晚要闯祸。
……她再一次没有说错。
我拎起茶几上的鸟笼，缓慢转了几圈，确保小八的部件没有问题后递给了仆人。
“请为我找一个通风、有太阳的地方，最好足够空旷的房间，它很爱半夜唱歌，希望你们不要被吓到。”
我嘱咐道，精灵女仆眨了眨眼睛，茫然地应了一声“是”。
“苏阿先生对身边的人很好。”
梅尔美安冷不丁说了一句。
他靠在那面巨大的镜子上，浮动的碎发遮住眼睛，只泄露出几点幽暗的蓝色，像是磷光。
镜子里的我看上去就像一个巨大的黑色墓碑，沉重、静默、诡异。我很喜欢这个外表给人的第一印象，无论哪族的人总是会忌惮死亡。
我说：“他们是我创造出来的，是我的家人。”
他偏过了头，转移了话题，
“上楼看看您的家人吧，那三只奴隶也该行动了。”
我不置可否：“滥用的善心需要受到惩罚才会长记性，莉莉总是太过相信外面的人，希望这次能让她收敛一点。”
“是你保护的太好，我没见过莉莉小姐那样天真的女孩。”
梅尔美安的声音有些变味，或许他是想说莉莉容易被骗。
在我面前的这位公爵可以说是精灵族的精英人士，有足够的资本，也足够年轻，如果他并没有存着推翻帝国的想法的话，说不定能在宫廷混出头。
当然没有如果，作为这本书的男主角，甘愿沦为庸人才是最败笔的地方。
虽然我也是在听见他的计划后才恍然大悟——这本书名诈骗小说竟然是复仇向。
“能成为您的家人很幸福。”
他突然又说。
“感谢您的肯定，公爵先生。”
梅尔美安却没再理我，自顾自地走进了书房，“啪”一声关上了门。
……难搞的男主角。
—
二楼全是客房，右侧是一排落地窗，白色的窗帘纱相互摩擦、叠加，月光拂过时如同悠远的梦境。
我走到细窄廊道的尽头，这是莉莉的房间，房门紧紧闭着，门缝里渗出红色的液体，又泛着银白色的月光。
“三个奴隶都已经抓到了。”
梅尔美安平静的声音在我的背后响起。
我没有看他，拧开了门把，随口问了一句：“要怎么处理？”
“打断四肢，割去双耳，卖到黑市。”
精灵的嗓音听不出悲喜，冷冷的，像是从窗缝里泄出来的夜风。
屋里到处都是飞溅的鲜血，开门的刹那粉色的眼珠子“滴溜溜”滚到了我的脚边。
莉莉粉色的新舞裙被血染成了红色，她的四肢都扭向了奇怪的方向，整个人如同一只庞大的蜘蛛。
“……哦，亲爱的苏阿。”
莉莉的脑袋僵硬地转向了我，她仅存一只眼珠子的脸上露出一个略带抱歉的笑容，“我以为我能处理好一切的……”
“没关系。”
我走过去把她的四肢一点点掰回了原处，莉莉的骨头发出了惊天巨响。
“咔嚓”
“咔嚓”
我很有人性的回头看向了依靠在门框上的精灵：“公爵先生，为了您的身心健康，我觉得您现在回避比较好。”
他耸了耸肩，转身离开了。
“精灵族没一个好东西，记住了。”
我从口袋里掏出随身的工具包，拎出来两颗棕色的眼珠。
莉莉哀嚎：“哦不，我讨厌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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