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底,内蒙草原正值盛夏,但位于贺兰山西麓的巴伦嘎查因昨晚的一场大雨,骤然回到了初春般寒意料峭。今年阿盟的那达幕正在这里举办,因为宣传到位有不少游客远道而来,不想被突然的降温打了个措手不及,因为带来的多为夏装,少不得要受冻。
好在那达幕设有市集,除了卖热食的摊位,就属一家卖服饰的摊位前顾客最多。
摊位是由一个大帐篷搭建,前面的招牌上写着“阿盟特产白山羊绒”,帐篷里面或挂或摆着各式羊绒大衣,披肩,围巾等,都是很简单的款式,但一试便知用的是真材实料山羊绒,既轻柔又保暖。
摊主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姑娘,身穿一身玫红色的蒙古袍,披着淡青色羊绒披肩,两个对比度极高的颜色搭在她身上却出奇的协调,一条乌黑的麻花辫顺着脖颈滑下,更显出几分俏皮。
手脚麻利却不失周到,遇到几个顾客同时要货也能有条不紊都照顾到。故而即使摊位里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却没有顾客被冷落,每个人离开时都是大包小包,脸上挂着满意的笑。
朝宝在摊位忙活了一上午,趁着这会没顾客终于得空坐下来喘口气,她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水,口干舌燥的不适感终于缓解,拿出手机低头给赛罕发消息,翘起的二郎腿不自觉地抖着,不是因为冷,而是兴奋,她可太高兴了。
“你猜我上午卖了多少钱?”
正要按发送键,眼前的手机突然被一只大手压了下去,朝宝吓得差点脱手,赶忙握紧后撤。
前方一道厉声传来:“不好好卖东西在这玩手机!”
朝宝抬眼,便看到赛罕一脸怒意地瞪着自己。
吓她一跳不算,还冤枉她,朝宝心里顿时冒火,她腾地站起身把手机往赛罕面前一递,语气有点冲:“谁玩了,你自己看!”
赛罕不接,眼睛不住眨巴,嘴向一旁努着。
啥意思?
朝宝顺着他努嘴的方向瞟了一眼,就这一眼她不由得楞住,一张异常清隽的脸闯入视线,定睛间对上的一双眸子沉静如水,宛若沙漠中的一汪碧泉。这感觉既熟悉又陌生,好似在哪儿见过,但理智告诉她不曾。
那人对朝宝直勾勾的目光倒也不介意,唇角似有似无地勾起算是打招呼。
“咳咳。”赛罕轻咳,朝宝这才回过神收了视线,发现自己的手还举着手机,有些尴尬地缩了回来,挤出一个职业假笑,对赛罕毕恭毕敬道:“欢迎书记来视察小店。”
赛罕嫌弃地白了她一眼,抬手指向身侧,礼貌介绍道:“这位是海城来的秦教授。”
海城,大城市啊,还是个教授,这种人物赛罕介绍给我干啥?不会是想白嫖我的东西送人情吧?
想着想着,朝宝的神情警惕起来,手下意识地攥紧身上的披肩。
赛罕像是看透了她的小心思,补充道:“秦教授是来旗里畜牧所做技术指导的,前期要去各个牧区看一看,你和牧民都熟,等那达幕结束你来陪同吧。”
“我?”朝宝诧异,“我还要...”
赛罕没给她拒绝的机会,疾言道:“绒都收完了你还要干嘛?”说完转头对身旁人微笑道,“我们这5月份就抓完绒了,她这会很闲的。”
朝宝被噎得无语,又不好当着外人发作,撇着嘴低头不再看那二人。
“那就麻烦了,费用方面由您来定。”
费用二字一下触发了朝宝的关键词,她精神一振抬头看去。那位秦教授仍是一副淡然的表情,如水的眼底亦没有任何波澜。
他就这么笃定我一定会同意?这副坦然自若的装B模样让朝宝很不爽,眼里闪着的金光倏然冷却,心下决定开个高价撕掉这假面。
“三万!”她伸手竖起三根手指。
话音刚落赛罕一双大手就泰山压顶般按住了她的手。
“她开玩笑呢,您别介意啊。”赛罕尴尬陪笑。
那人却看向朝宝,嘴唇微启吐出两个字:“可以。”语气平静得让朝宝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见朝宝愣楞地看着自己不接话,他想了想又道:“我叫秦忆宁,需要的话我们可以现在签合同。”
“合...合同?”朝宝的心砰砰直跳,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消化他的话。
赛罕见状急得一把撒开朝宝,双手不停在胸前摆着,“小孩子不懂事您别当真啊,哪能收您钱呢!”
“我知道牧区路况复杂走一趟不容易,就不要推辞了。”
赛罕还想要说什么,却见秦忆宁已经向前迈了半步把手机递到朝宝面前。
“加个微信吧,之后就拜托你了。”
***
刚吃过晚饭朝宝就回屋躺下了,摆了一天摊真是腰酸背疼腿抽筋,不过手机里的收款金额让她感觉好多了。
她正喜滋滋地查阅微信收款明细,突然一条新消息蹦了出来。
是秦忆宁。
朝宝打开聊天界面,顿时从床上坐了起来。
没有文字,没有语音,就这么直截了当的一条...转账!
5000元,备注订金
这人来真的啊!朝宝愕然,同时又有点犹豫。这钱是收呢还是...
经过两秒钟的思想斗争,朝宝毅然决然点了收款。再多一秒就对不起人家的信任了。
3万块钱差不多是一家牧民卖绒一年的收入了,朝宝有点上头,随之一股责任感油然而生。
“要让这位教授觉得这钱花得值!”朝宝透过窗户望着被夕阳染成橘色的天空,瞳仁反射出的光都透着坚定,不过片刻间便转为了一抹狡黠的笑,“这样他才能痛快付尾款。”
“收到,保证让您满意!”她回消息给秦忆宁,嘴角止不住的上扬。
“朝宝!”房门忽然被重重敲响,伴随着赛罕急切的喊声。
朝宝身子一颤,噌的从床上跳下来,飞快跑到门后落了锁。
“不开门我可砸了啊!”赛罕的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片刻后随着咔嗒一声,房门被打开。朝宝站在门口笑盈盈地看着赛罕,握着门把手的手却在微微发汗。
“少跟我嬉皮笑脸。”赛罕不吃她这套,正色道,“出来!”
“我不!”朝宝敛了笑,梗着脖子说。
“你出不出来?”赛罕说着要去拽她的手腕。
朝宝迅速闪躲后退,扬眉挑衅:“有本事你来抓我啊,抓到我就出去。”
赛罕憋红了脸,放出杀招,转头向身后喊道:“阿爸!你来管管朝宝啊!”
“算你狠。”朝宝咬牙切齿,不情不愿地挪步出了房间。
赛罕指着朝宝握着的手机,“现在给秦教授发消息,告诉他你白天是开玩笑的,没有费用这回事。”
朝宝不搭腔,默默把手机藏到身后,盯着地面做无声反抗。
赛罕看着她,深吸一口气,缓和了语气,“人家是来指导的专家,陪同是我们份内的工作怎么能收钱呢?”
朝宝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说:“是你份内的工作,不是我们的。”
赛罕怔住,一时竟无言以对。
“朝宝说的没错。”一道低沉的声音打破沉默。
两人闻声转头,异口同声道:“阿爸。”
老人年过六旬,精神矍铄却坐着轮椅,一双苍劲的手握在轮椅的手轮圈上,血管突出可见在用力。
朝宝快步走到轮椅后将老人推到近前,熟练弯腰按下轮椅两侧的轮刹后便站在旁边不动了,一只手扶着轮椅把手,昂首挺胸,睥睨着赛罕。
这一系列操作行云流水,赛罕看得一脸黑线,倔强反击道:“别以为有阿爸撑腰你就有理了,就算不是你的工作,你要人家三万块钱不是讹人吗?”
“什么工作你要人家3万块?”老人问。
朝宝身子一僵,挺直的背脊慢慢塌了下去,声音也虚了不少,“就是...陪他去牧区看看...”
“男的?”
“什么?”赛罕本以为阿爸这下会帮着自己说朝宝,正等着看好戏,没想到等来这么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你让朝宝去陪的人是男的还是女的?”老人盯着赛罕,语气变得严肃。
赛罕一下愣住了,半晌小声回答:“男的。”马上又提高音量补充道,“是个大学教授,很斯文的。”
“朝宝不许去。”老人斩钉截铁。
“为什么啊,我要去!”朝宝第一个不干了,到手的肥羊怎么能放走呢。
老人没有理她,只瞪着赛罕。
“阿爸~”朝宝不甘心,继续叫着。
“回屋去。”老人侧头看向她,语气不容置疑。
朝宝咬着下唇不再言语,默默地朝自己房间走去,和赛罕擦身而过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巴伦嘎查驻村干部宿舍外一个身影趴在窗口往里张望。宿舍是一栋由废弃砖房改建的平房,位于村东头,和村民集中居住区隔着一条马路,这个时间鲜少有人经过,周遭空旷又安静,显得这身影格外突兀鬼祟。
赛罕刚睁开眼,就看到自己房间窗户外一个隐约晃动的人影。
“谁啊?”他猛的坐起身死死盯着那人。
那人似乎听到了屋里的动静,非但没被吓退,反而靠得更近了。
眼看窗帘上映出的人头越来越大,赛罕的眉头也越拧越紧。
小贼胆子不小啊!屋内光线昏暗,赛罕没有开灯,决定借着室内外的明暗差打他个措手不及。
他轻轻起身下床,拿起床头柜上的高流明手电筒,赤着脚缓缓绕到窗户一边,抓住窗帘一角哗啦一下拉开,同一时间打开手电向那人头方向照去。
朝宝正撅着屁股努力从窗帘缝隙往屋里瞧,忽然一道刺眼的强光迎面射来。
“啊!”她本能地后退两步,转身闭眼,可视网膜上已是白花花的一片,直叫她天旋地转。
“朝宝?”
朝宝右眼试探地打开一道缝,确认再没有强光后才睁开双眼。赛罕房间的窗户已经打开,他本人正站在窗后一脸错愕地看着她。
“你...”朝宝气急败坏地朝他喊,一个字刚出口又意识到什么,压低了声音,“你晃我干吗?”
“我以为是贼呢。”赛罕一脸无辜,“你大清早跑这来干什么?”
朝宝闻言一怔,紧接着表演了一个变脸绝活,脸上的愠色消散挂上了谄媚的笑,抬手举起一个大口袋,“来给我亲爱的哥哥送早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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