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高处的小路泥泞不堪,被雨水泡软的泥土粘在鞋底,每一步都格外沉重。逯泽的裤脚早已湿透,冰凉的布料贴着皮肤,但他并未停下。祠堂的轮廓在雨雾中若隐若现,像海市蜃楼,引诱着也警告着。
他能感觉到背后若有似无的视线,或许是林湛,或许是其他村民。在这个封闭的村落里,他这个外来者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涟漪早已扩散至每一个角落。
就在他艰难攀上一段陡坡时,身后传来了引擎的低吼声。一辆黑色的SUV,与这泥泞山路格格不入,缓缓驶近,然后在他身旁停下。
车窗降下,露出顾怀那张带着恰到好处关切的脸。
“逯先生?真是您啊。”他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这天气怎么一个人往山上跑?路可不好走。上车吧,我捎您一段。”
逯泽停下脚步,雨水顺着发梢滑落镜片。他透过模糊的镜片看着车里的男人,衣着依旧考究,与车外泥泞狼狈的世界形成鲜明对比。过于巧合的再次相遇。
“不用麻烦顾先生了,我随便走走。”逯泽婉拒,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伞柄。
“这哪是随便走走的路?”顾怀轻笑,目光扫过逯泽沾满泥点的裤腿和鞋子,“是要去那边的旧祠堂看看吧?我对那儿也挺感兴趣,正想去看看。一起?”
他推开车门,态度热情得让人难以拒绝,仿佛昨天的初见和此刻的偶遇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逯泽迟疑片刻,最终还是收伞上了车。车内干净整洁,带着一股皮革和空气清新剂的混合味道,与车外潮湿的泥土气息隔绝开来。
“逯先生对那祠堂很感兴趣?”顾怀平稳地驾驶着车辆,在坑洼的路面上尽量避开深水坑。
“民俗研究,总是对这些废弃的古建筑有好奇心。”逯泽回答得谨慎,目光掠过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致。SUV的性能很好,方才让他步履维艰的路程变得轻而易举。
“理解理解。”顾怀点头,“说实话,那祠堂确实有点意思。我听说啊,以前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好像跟村里的一些老习俗有关。后来出了点事,就渐渐荒废了。”
他说话时,右手随意地搭在方向盘上,左手手指则无意识地在中央扶手箱的皮质表面上轻轻敲击着。嗒、嗒、嗒。节奏稳定,带着某种不易察觉的急切。
逯泽想起了昨天他说话时轻敲桌面的动作。一种习惯性的小动作?还是…
“出了什么事?”逯泽追问,视线从那只轻敲的手指上移开。
顾怀叹了口气,表情略显凝重:“唉,年头久了,说法也多。有说是结构坏了,有说是冲撞了什么…乡下地方,这种迷信说法总少不了。不过…”他话锋一转,侧头看了逯泽一眼,眼神意味深长,“我倒是听说,跟以前村里失踪的几个人有点关系。”
“失踪?”逯泽的心跳微微加速。这正是他来的目的。
“都是些老黄历了,真假难辨。”顾怀的语气变得含糊起来,“好像是很久以前,有几个村民在祠堂附近不见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后来就没人敢去了。当然,这都是传言,当不得真。”
他轻描淡写地将核心秘密一带而过,却又恰到好处地投下诱饵。SUV在一个相对平缓的地方停下,前方树木更加茂密,车辆无法再前进。
“只能到这儿了,剩下的路得走上去了。”顾怀熄了火,转过脸来看向逯泽,笑容依旧温和,眼底却藏着探究的光,“逯先生研究民俗,对这种失踪传说应该听过不少吧?青苔村这种情况,常见吗?”
问题抛了回来,带着试探。
逯泽推了推眼镜:“每个地方的传说都有其独特性。重要的是找到背后的历史事实或集体心理根源。”
“学术观点,很深刻。”顾怀点头赞同,手指又轻轻敲了两下方向盘,“那您觉得,青苔村这‘消失的传说’,根源可能是什么?”
两人坐在车内,雨点敲打着车顶,噼啪作响。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角力。逯泽确信,顾怀知道的远比他说的多。他看似热心提供信息,实则是在引导话题,试探逯泽的底细和目的。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逯泽避开了正面回答,“需要更多证据。”
“谨慎的态度。”顾怀笑了笑,看不出是否失望,“走吧,趁雨不大,上去看看。不过说实话,那祠堂破败得很,怕是找不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了。”
两人下车,徒步走向密林深处。脚下的路更加难行,腐烂的落叶和湿滑的苔藓覆盖着地面。顾怀虽然穿着价格不菲的休闲鞋,走起来却似乎并不费力,甚至对路径显得有些熟悉。
逯泽默默观察着。这个男人不像单纯的药材商人。
很快,一片残破的建筑出现在视野尽头。黑瓦白墙早已失去本色,墙体大面积剥落,露出内里灰黑的砖石。祠堂的一半已经坍塌,残垣断断壁被深绿色的藤蔓疯狂缠绕吞噬,如同一个被遗忘的巨大坟墓。荒凉、死寂,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气息。
逯泽注意到,在祠堂残存的门柱和石阶上,也刻着那种类似的、与柳婉手镯和南边老屋门框上相似的奇异符号。只是这里的符号更大,更古老,风化严重,却依然透着难以言喻的诡异感。
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母亲日记里模糊的图案骤然清晰起来。关联性越来越强。
“就是这儿了。”顾怀站在不远处,没有太靠近,目光扫过废墟,表情难以捉摸,“比想象中更破败吧?说实话,看不出什么了。”
逯泽没有理会,他小心翼翼地跨过倒在地上的石柱,靠近主建筑残留的框架。内部昏暗不堪,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尘土味。地上散落着瓦砾和腐烂的木料。
他拿出手机,打开手电功能,光束划破黑暗。墙壁上似乎有一些模糊的壁画痕迹,但损坏太严重,难以辨认内容。角落里堆着一些杂物,像是破旧的瓦罐和竹筐,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蛛网。
似乎真的只是一处被彻底废弃的寻常祠堂。
但逯泽的直觉告诉他没那么简单。他仔细观察着地面。某些区域的灰尘分布似乎不太自然,像是被什么东西…擦拭或拖动过。
他蹲下身,光束仔细扫过地面。在一处墙角,他发现了异常——几片不易察觉的、与周围陈旧环境格格不入的暗红色斑点,溅落在砖石缝隙里。
颜色还很新鲜。
逯泽伸出手指,想要触碰辨认。
“逯先生!”顾怀的声音突然从外面传来,比平时提高了一些,“雨好像又大了,咱们是不是该下去了?这破房子看着可不太安全。”
逯泽的手指顿在半空。他回头,看见顾怀站在门口逆光处,身影被光线勾勒出一圈模糊的轮廓,脸上的表情看不真切。
“马上就好。”逯泽应道,迅速用手机拍下那处斑点和其他几个角度的细节。
他站起身,最后扫了一眼昏暗的祠堂内部。光束掠过一根倾倒的梁柱时,他似乎看到梁柱后方靠近地面的地方,墙体有一道极不自然的、几乎被阴影完全吞没的缝隙。
不像自然坍塌形成的裂缝,边缘过于规整。
他下意识想走近查看。
“逯泽先生!”顾怀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明显的催促,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真的该走了。这天气,路不好下。”
逯泽深吸一口气,压下内心的冲动。他意识到顾怀可能并非担心天气,而是在阻止他进一步探查。他最后看了一眼那道缝隙的位置,记在心里,然后转身向外走去。
“确实没什么好看的。”他走出祠堂,语气平静地对顾怀说,“白跑一趟了。”
顾怀脸上的表情松弛下来,又恢复了那种温和商人的模样:“我说了吧。乡下这种废弃的老房子都差不多。走吧,我送你回去。”
下山的路气氛有些微妙沉默。顾怀似乎放松了许多,甚至哼起了不成调的小曲。逯泽则默默整理着线索:新鲜的暗红色斑点、规整的墙体裂缝、过于热心的顾怀、以及他两次及时的打断。
回到村口,逯泽下车道谢。
“客气什么。”顾怀笑着摆摆手,“对了,逯先生,要是对村里的老传说真那么感兴趣,我倒是可以帮你引荐一个人。村西头住着一位姓李的婆婆,年纪很大了,小时候在旧祠堂帮过忙,可能知道点老规矩。不过…”他顿了顿,语气略显为难,“她脾气有点怪,而且最近身体不好,不见生人。我得先去问问,看她愿不愿意。”
又是一个饵。先展示困难,再提供帮助,让人更容易感激和信任。
“那太感谢了。”逯泽面上不动声色。
“成,等我消息。”顾怀点点头,升上车窗。黑色的SUV缓缓驶离。
逯泽站在原地,看着车子消失在巷口。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天色依旧阴沉。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里面存着那张暗红色斑点的照片。
顾怀主动提出帮忙引荐知情人,是真热心,还是想借此控制他能接触到的人和信息?
那个李婆婆,是通往真相的线索,还是另一个被精心布置的迷障?
逯泽转过身,目光投向村西的方向。他需要更多信息,而这一次,他或许不应该等待别人的“引荐”。
指尖的笔无声地转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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