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的SUV尾灯消失在巷口,如同某种冷血动物悄然滑入深草,留下的只有引擎渐远的低鸣和更沉的寂静。
逯泽站在原地,雨水浸湿的肩头感到一丝寒意。顾怀的“热心”像一层油浮在水面,光滑却隔绝空气。那位脾性古怪的李婆婆,是通往核心的窄门,还是一处精心布置的岔路?他不能等。
指尖的笔转得飞快,几乎要脱离控制。他需要行动,需要在顾怀的“引荐”生效前,先一步触碰到某些未被粉饰的真实。
他没有回柳婉的民宿,而是凭着记忆和来时粗略的印象,朝着村西头走去。与南边的破败荒凉不同,村西的房屋虽然也显老旧,却多了些生活气息,晾衣绳上挂着半干的衣物,窗台上摆着蔫了的花草。只是同样人迹稀少,偶有老人坐在门内阴影处,目光浑浊地追随他的脚步,像看一个误入禁地的兽。
他试图询问李婆婆的住处,得到的只是沉默的摇头或迅速的关门声。壁垒依旧森严。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这种徒劳的打听时,一个在墙角玩泥巴的小男孩,在逯泽递过一颗巧克力后,怯生生地指了一个方向。“最里面,木头门,有棵歪脖子树的那家。”孩子的声音很小,说完就抓着糖跑开了。
逯泽顺着方向走去。村子的最西头,靠近山脚的地方,果然有一扇低矮的旧木门,门边一棵老槐树虬枝盘曲,形态嶙峋。门紧闭着,窗内也无灯光,透着一股沉沉的暮气。
他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敲门。顾怀的话在耳边回响——“脾气怪,身体不好,不见生人”。贸然前往,恐怕适得其反。
他的目光从木门上移开,落在屋旁一条通往更偏僻处的小径上。那似乎不常有人走,野草几乎淹没了路面。一种直觉牵引着他——或许有别的发现。
他折身踏上小径。草叶上的雨水立刻打湿了他的裤脚,冰凉刺骨。小径蜿蜒向上,通向屋后一片稀疏的林地。林间空气更加清冷,混杂着腐叶和湿木的味道。
然后,他看到了它。
就在林间一小片空地的中央,半掩在枯枝败叶之下——一块石碑。
石碑大部分埋在地下,只露出半截粗糙的表面。上面覆盖着厚厚的青苔和地衣,但隐约可见刻着一些图案和文字。逯泽的心跳陡然加快。他快步上前,蹲下身,徒手拂去表面的湿滑苔藓。
冰冷的石碑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刻痕很深,历经风雨侵蚀却仍未完全磨灭。那不是汉字,而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扭曲而古老的符号系统,与他之前看到的门框雕刻、柳婉手镯上的花纹属于同一种风格,但更为复杂、原始。
而在这些符号的间隙,还有一些简略的、仿佛记录什么的划痕。
他的呼吸屏住了。手指仔细地、一点点地擦去更多的污垢。
更多的符号显露出来。其中一组图案,紧紧簇拥在一起,像是一种仪式性的记录…
……
……!
逯泽的动作猛地顿住,指尖僵在冰冷的石面上。
这组符号…他见过!
记忆的闸门被轰然冲开。不是模糊的印象,是清晰的图像。深蓝色的日记本,微微卷起的页角,母亲娟秀却专注的笔迹。她不止一次地临摹过一组“有趣的地方性符号”,说是在某次田野调查中记录的,来源已不可考,但结构精妙。她甚至曾笑着考过他,让他猜猜其中几个重复出现的符号可能代表什么。
那本日记…那本在他少年时代莫名丢失的、他遗憾至今的蓝色日记本!
此刻,母亲笔下的临摹,与眼前石碑上冰冷古老的刻痕,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一股战栗从脊椎窜起,并非全然因为寒冷。学术发现带来的兴奋与一种深沉的、私人的惊愕交织在一起。母亲的足迹,竟然在多年前就曾延伸到这个封闭诡异的村落?她从未提起过。这本日记的丢失,是偶然,还是……
他猛地想起顾怀。那个男人看似正派的面孔下隐藏的算计,他提到祠堂与失踪案的含糊其辞,他轻敲桌面的习惯…还有,他出现的时机总是那般“巧合”。
一个冰冷的念头浮出水面:顾怀认识母亲?他知不知道那本日记?他的“热心”与“引导”,是否与他母亲当年的到来有关?
逯泽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甲刮过石碑冰冷的表面。逻辑的链条开始扭曲、缠绕,将公共的传说与私人的历史拧在一起。青苔村的秘密,不仅仅关乎陌生的村民,更可能直接牵涉到他早已逝去的母亲。
他再次低头,近乎贪婪地审视着石碑上的符号。母亲当年是否也站在这里,像他一样,用手指触摸这些冰冷的刻痕,试图解读其中的含义?她发现了什么?她的到来与后来的“失踪”,有没有关联?
风吹过林梢,带来一阵细雨和寒意。逯泽浑然未觉,他完全沉浸在这突如其来的连接中。石碑不再只是一处古迹,它成了一座桥,横跨时空,连接了他与母亲未竟的探索,也可能连接了过去与现在仍在发生的诡秘。
他拿出手机,不顾电量警告,对着石碑上的符号从各个角度拍摄。光线不好,雨水又开始滴落,但他尽力记录着每一个细节。他必须留下这些,必须弄明白。
拍完照,他仍不放心,又从笔记本上撕下纸,用铅笔快速拓印下几组最关键、也是母亲日记里曾出现过的符号。铅笔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在这寂静的林地里显得格外清晰。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环顾四周。林地空寂,只有雨打树叶的沙沙声。但他总觉得暗处有眼睛在看着。是村民?是林湛?还是…顾怀?
他将拓印纸折好,紧紧塞进内衣口袋,贴着皮肤,能感觉到纸张的微硬和冰凉。然后他快步离开林地,没有再回头看那块石碑。
回到村中小路时,天色更暗了。湿冷的雾气从地面升起,弥漫在巷弄之间,让视野变得模糊不清。
远远地,他看见柳婉民宿的门口亮着暖黄色的灯光,像茫茫雾海中一个虚幻的港湾。但他知道,那里面同样藏着秘密和不安。
就在他准备加快脚步时,旁边一条更窄的岔巷里,隐约传来压低的交谈声。其中一个声音冷硬熟悉,是林湛。另一个声音…
逯泽下意识地停住脚步,隐在一处屋檐的阴影下。
另一个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是顾怀。
“…必须确保他不再乱跑…”顾怀的声音断断续续,被风声削弱。
“…自有分寸…”林湛的回应简短而生硬。
“…那老太婆…封好口…时机没到…”
风声卷走了后面的词句。逯泽的心沉了下去。他们果然在谈论他。还有李婆婆。“封好口”?
短暂的沉默后,他听到打火机擦燃的声响,然后是淡淡的烟味飘来。接着,是半支烟被掐灭、扔进水洼的细微声音。
脚步声响起,朝着不同的方向远去。
逯泽从阴影中走出,巷口空无一人,只有地上一枚被碾碎的烟蒂,湿漉漉地粘在石缝里。
他站在原地,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镜片。内衣口袋里的那张拓印纸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烫着他的胸口。
母亲的日记,村庄的秘密,顾怀的意图,林湛的警告,柳婉的隐瞒,小风的恐惧…所有的碎片都在涌动,而那块意外发现的石碑,似乎正在成为拼凑出恐怖图景的第一块关键碎片。
他抬头望向柳婉家窗口透出的灯光,那光晕在雨雾中显得温暖而不真实。
他知道,他不能再仅仅做一个客观的记录者了。
一笔债,一场跨越时空的追寻,已经悄然压在了他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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