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谢微尘的声音干涩,带着未褪的慌乱,“现在是第二天早上了。”
凌雪辞的目光从他手中的碎片上移开,缓缓扫过洞穴内熄灭的篝火灰烬,以及自己身上被重新仔细包扎过的伤口。他的眼神依旧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那过分苍白的脸色和微微抿紧的唇线,显露出重伤后的极度虚弱。
他没有追问碎片的事,也没有提及谢微尘方才失礼的触碰,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仿佛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然后,他尝试着想要站起身。
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他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不得不重新靠回洞壁,呼吸变得急促而紊乱。
腰腹间的伤口显然依旧剧痛难忍,高烧虽退,但内里的损耗远非一时半刻能够恢复。
“你别动!”谢微尘急忙上前一步,想扶又不敢扶,手足无措。
凌雪辞闭了闭眼,压下喉咙口翻涌的血腥气,再次睁开时,已恢复了惯有的冷澈。他没有强行再试,只是低声道:“水。”
谢微尘连忙将水囊递过去。水囊里的水经过一夜,又冻上了大半,只剩中心一点尚未完全凝固。
凌雪辞接过,毫不在意地小口啜饮着那冰凉的液体,喉结艰难地滚动。几口冷水下去,他的脸色似乎反而好了一丝,呼吸也略微平稳了些。
“外面情况如何?”他放下水囊,问道,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
谢微尘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昨晚袭击之后的情况。他连忙将自己拖着凌雪辞逃离、以及一路并未发现追兵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
凌雪辞静静听着,冰蓝色的眼眸中思绪流转,手指无意识地在膝上轻轻敲击着,像是在计算着什么。
“‘影杀门’……哼,果然是些见不得光的虫子。”他听完,冷冷地哼了一声,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屑,却又透着一丝凝重,“他们盯上的,恐怕不是我们。”
谢微尘一怔:“不是我们?那他们是……”
“那支车队。”凌雪辞打断他,眼神锐利,“那些货物,绝不仅仅是药材皮货那么简单。‘影杀门’出手价码极高,且从不空手而归。他们必然是得到了确切消息,车队里藏着值得他们动手的东西。”
他顿了顿,看向谢微尘,目光深邃:“我们,只是恰好被卷入了他们的灭口行动,或者说……你身上有东西,引起了他们额外的兴趣。”
谢微尘的心脏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捂紧了胸口。是古灯?还是碎片?那个诡异的召唤……
“那……那些镖师……”他想起那三个身手不凡、最后却又沉默目送他们离开的镖师。
“他们也不是普通的镖师。”凌雪辞淡淡道,“训练有素,配合默契,更像是军中退下的好手,或者某些大族私下培养的护卫。一个小小车行,雇不起这样的人,也用不起。”
他眼中闪过一丝冷芒:“那支车队,本身就是个饵,或者是个陷阱。我们误打误撞,成了搅局的人。”
谢微尘听得背后发凉。原来从一开始,他们就踏入了一个精心布置的局中局?所有的平静和普通之下,都涌动着危险的暗流?
“那我们现在……”他感到一阵茫然和后怕。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凌雪辞的语气斩钉截铁,“‘影杀门’失手,不会善罢甘休。车队那边的人,无论是什么来路,也未必希望我们活着离开。这里很快会成为是非之地。”
他再次尝试起身,这一次,动作缓慢了许多,靠着洞壁的支撑,极其艰难地站了起来。身形依旧不稳,脸色也更加苍白,但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中,却燃烧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韧意志。
谢微尘连忙上前搀扶。
凌雪辞没有拒绝,将一部分重量倚靠在他身上,声音低沉却清晰:“往东北方向走。如果我没记错,这附近应该有一处前朝废弃的烽火台,地势较高,相对隐蔽,可以暂避,也能观察情况。”
两人互相搀扶着,踉跄地走出洞穴。外面天光已亮,雪后初霁,阳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眼的白光。寒风依旧凛冽。
他们按照凌雪辞指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中跋涉。凌雪辞几乎将全身重量都压在谢微尘身上,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呼吸沉重,但始终没有停下。
谢微尘咬紧牙关,用自己并不强壮的身躯支撑着他,努力分辨着方向。他发现自己的体力似乎比之前好了不少,对寒冷的耐受力也增强了,是因为那碎片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
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在一处视野相对开阔的山脊上,果然看到了一座坍塌近半的土石建筑遗迹,正是凌雪辞所说的废弃烽火台。
台体早已破败不堪,只剩下几堵残垣断壁,但确实地势较高,能俯瞰周围大片区域,且背风处尚能容身。
两人艰难地爬上去,在背风的角落里坐下。凌雪辞几乎是立刻瘫软下来,闭目急促喘息,显然已到了极限。
谢微尘也累得够呛,顾不上寒冷,瘫坐在地大口喘气。
阳光勉强带来一丝暖意。谢微尘拿出所剩无几的干粮,分给凌雪辞。两人沉默地啃着冰冷坚硬的食物,补充着体力。
凌雪辞吃完东西,便再次闭上眼,全力调息。他的脸色依旧难看,但呼吸似乎比之前稍稍绵长了一些。
谢微尘不敢打扰他,独自挪到烽火台边缘,小心翼翼地探出头,观察着四周。
雪原寂静,天地茫茫,看不到任何人烟和动静。昨夜的厮杀与逃亡,仿佛只是一场遥远的噩梦。
但他的心情却无法平静。凌雪辞的分析像一块巨石压在他心头。影杀门,神秘的车队,不明的镖师……还有那个在黑暗中召唤他的诡异存在。前路仿佛布满了更大的陷阱和危险。
而身边这个人,重伤未愈,却依旧冷静得可怕,仿佛一切尽在掌握。可他也是人,也会重伤,也会倒下。
自己呢?自己又能做什么?除了拖累和害怕?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迷茫再次涌上心头。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的碎片,那冰冷的触感此刻却带来一丝奇异的安定。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极远处,靠近地平线的位置,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移动!
不是车队,也不是骑手。那速度……快得惊人!像是在雪地上低空滑行,带起一线几乎难以察觉的雪尘!
谢微尘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惊呼出声!他死死盯着那个方向,屏住了呼吸。
那移动的黑点越来越近,隐约能看出……那似乎是一个人!一个穿着深色衣物、以一种非人的、鬼魅般的速度在雪原上飞掠而行的人!
这是什么样的轻功?!简直闻所未闻!
那人的方向……似乎是朝着他们昨晚遇袭的那片林地而去的!
谢微尘吓得魂飞魄散,连忙缩回头,连滚爬爬地回到凌雪辞身边,声音发颤:“有……有人来了!速度很快!往昨天那里去了!”
凌雪辞猛地睁开双眼,眼中没有丝毫刚醒的迷茫,只有锐利如鹰隼的警惕。他强撑着站起身,走到残垣边,顺着谢微尘所指的方向望去。
他的目光比谢微尘锐利得多,只看了片刻,脸色便瞬间沉了下来,比这冰天雪地更冷。
“不是人。”他缓缓吐出三个字,声音低沉而凝重。
“什么?”谢微尘没明白。
“是‘偃甲’。”凌雪辞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个越来越近的黑点,冰蓝色的眼眸中竟闪过一丝极深的忌惮,“而且是等级极高的战斗偃甲。公输家……或者墨家……他们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偃甲?谢微尘听说过这个名字,传说中那些精通机关术的古老世家能制造出堪比武林高手的战斗傀儡,但他从未亲眼见过。
那东西速度极快,转眼间便已接近了那片林地边缘,然后毫无停顿地直接掠入了林中,消失不见。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那具深色的偃甲又从林中飞掠而出,速度甚至更快,朝着来的方向疾驰而去,很快便消失在地平线上。
自始至终,它没有表现出任何探查或搜索的意图,仿佛只是去确认了什么,或者……取走了什么。
烽火台上,陷入了一片死寂。
凌雪辞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眉头紧紧锁起,仿佛看到了比“影杀门”更加麻烦、更加不可预测的存在卷入其中。
“连他们也……”他低声自语,后面的话模糊不清。
谢微尘站在他身旁,只觉得一股更深的寒意从脚底窜起,瞬间蔓延全身。影杀门,神秘车队,现在又出现了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机关偃甲……这北地的水,到底有多深?他们真的能顺利抵达京城吗?
就在这时,凌雪辞忽然转过头,目光如实质般落在谢微尘身上。
那目光不再是之前的审视和冰冷,而是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的沉重。
“谢微尘。”他第一次如此连名带姓地、清晰地叫他的名字。
谢微尘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心脏莫名地狂跳起来。
凌雪辞看着他,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重量:“接下来的路,会比之前凶险百倍。凌家,‘红莲’,影杀门,现在可能还要加上那些躲在暗处的机关老鼠……无数的眼睛都在盯着,无数的刀已经出鞘。”
他顿了顿,冰蓝色的眼眸深处仿佛有幽暗的火焰在燃烧:“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
谢微尘屏住了呼吸。
“第一,”凌雪辞的声音冷澈如冰,“我给你解除禁制,再给你足够的银钱。你我可以在此分道扬镳。你可以选择任何一个方向逃走,隐姓埋名,或许能苟全性命。但能活多久,看你自己的造化。”
“第二,”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刺入谢微尘的灵魂深处,“跟着我,继续北上,踏入京城那片龙潭虎穴。前路注定九死一生,每一步都可能粉身碎骨。但……”
他死死盯着谢微尘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但只有走下去,你才有可能弄清楚一切的真相——青霄山的,你师尊的,云岫的,还有……你自已身上的。”
寒风卷过烽火台的残垣,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阳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目的光,将凌雪辞苍白而冷峻的脸庞映照得半明半暗。
谢微尘站在原地,仿佛被冻僵了一般。两个选择,如同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一条通向或许卑微却可能安全的未知,另一条则通向几乎注定毁灭却蕴含着真相答案的深渊。
他看着凌雪辞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看着他那重伤却依旧挺直的脊梁,想起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追杀,护持,冰冷,还有那偶尔流露的、不易察觉的别样情绪。
他也想起师尊陨落时的血光,想起云岫死不瞑目的双眼,想起背后那灼痛的烙印,想起黑暗中那诡异的召唤……
逃跑?他真的能逃掉吗?就算逃掉了,那些噩梦和谜团就会消失吗?他能背负着这一切,苟活一世吗?
不能。
一股从未有过的、强烈的冲动猛地从他心底涌起,压过了所有的恐惧和犹豫。
他抬起头,迎上凌雪辞的目光,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颤,却异常清晰:
“我跟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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