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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5章 第二百一十九章,鬼之半藏

生活在群山中的伊贺众,自古时起便以志能备即忍者的身份存在。他们接受专业训练,精通潜伏伪装的技巧。他们接受外界势力的雇佣和委托,具备执行战场侦查、伏击奇袭、敌后渗透、情报搜集、追踪暗杀等任务的能力。长年以来,伊贺忍者保持着神秘的色彩,其内部环境不为人所知,唯有冷酷残忍的恶名流传。这一点即便在服部家少主,服部半藏正成开放千贺地城之后也未有改变。

城门敞开,夹道相迎,这的确吸引了许多人来此参观。外人至此或是为商谈委托公事,或是纯属好奇想见识所谓忍术武技的真面目。但不论目的为何,他们在这城中能够看见的,那些旅舍藏馆,那些陈列的道具和册籍,那些书写的族谱和记事,那些演武献技的忍者,那些和善的笑容和殷切的逢迎,其实依然只是表象的伪装。甚至,今天晚上,在这山中,直到目前为止你所看见的一切依然只是一点缩影。

无论何时,忍者始终在隐藏。无论面对何种情况,忍者始终有应对之术。您以为自己已经看见全部,但现在即将为您呈现更多。请做好准备。

这个夜晚即将结束。虽然他不知道现在的确切时间,服部半藏也没有告诉他的意图。但此时的天色,头脑的计算,和内心的本能已经给出答案。

现在大约是寅时半,距离卯时也就是结束的时间还有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可以发生许多事,在战斗的过程中情况瞬息万变。

现在,郑坤已经站在山顶上,那面鼓已经立在眼前。阻拦的只有一个敌人,面对的只有最后一场战斗。结局近在咫尺。

而他,他现在已经很累了。一夜未眠,一夜奔走,挣扎求生,经历三场战斗,负伤未愈。饥饿,寒冷,疲劳,困倦,以及独自一人的惶恐与不安,在这些不利状态下,他还可以继续战斗吗?

不论可不可以,都必须战斗。

对面,服部半藏维持着进攻姿态,手中长刀指着他。这柄到不同于他常见的,刀身约有四尺,刀柄二尺。形制是直刃,如一道直线,轻薄修长,背厚刃薄,尖端锐利。这致命的武器已经瞄准了他,他有预感,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半藏使出的第一击会是突刺。

郑坤握持双拐,以拐较短的一端朝外,较长的一端贴住手臂防护。双脚分开,弯曲膝盖,俯低腰背。拐作为短兵,更适合拉近距离以拳法的招式动作贴身缠斗,他预备在躲开对面的第一击之后靠步法贴近,凭借快打取胜。

但计划是一回事,实际是另一回事。战斗过程中情况瞬息万变,战斗时人必须全神贯注,关注自己,关注对手,关注环境。任何一处破绽都有可能是致命的。

郑坤吞了一下口水,肿胀的喉咙疼痛起来,这让他的意识更加清明。他盯住对面,仔细地观察对面的动作,分析接下来的战况。

对面的人也盯着他。

他望向对面的服部半藏,望着半藏身后,立在那里的鼓。

望向远方渐渐泛出灰白色的天际线。

黎明就快到了。

郑坤更加压低身形,眼睛死死盯住对方。

“准备好了吗,亲云上?”对面的人带着虚伪的笑容,也压低身形,弯曲双腿,蓄势待发,“那就开始了。”

服部半藏说完,腿脚绷直,向前迈出一大步,同时左手按刀身前引,右手掼劲,全身配合发力将长刀刺出。

迅速,凶猛。

方才两人之间还相隔二丈距离,但现在,那锐利刀尖已至郑坤眼前。

好快。

果然是依靠长度优势打出突刺。

郑坤立刻反应,向侧前方移动,甩动手中拐格挡。

嘡——

清脆的一声响。

刀从他身边掠过,拐的长端划动半圈撞上刀锋,在刀刃上摩擦,将长刀打开,沉重的一击,震荡传递至手臂。

郑坤靠近。

还不够。

半藏紧接着再次进攻他的左侧,长刀放低横扫。

嘡——

又是一声响,郑坤上前一步转动身体,右手落下,拐紧贴手臂挡住刀锋将其推开。同时继续迈步转圈,再向前一步靠近。

现在够了,已入近身范畴。

他挥起左拐,带动簌簌风声,击向对面。远距离时长刀占优势,但近距离贴身打斗,刀的长度和重量反而是阻滞。要想取胜,他必须利用这一点。

服部半藏后退一步,握刀右手的手指绕动刀柄改反握,将刀提起,同时左手扶上刀背按住。

啪——

刀柄和拐相互撞击,郑坤的攻击被挡下。

双方距离很近,近得彼此目光交汇。

同样的专注眼神。

眼神交换,郑坤明白了,自己的攻击思路在对方意料之中。半藏有条不紊地用双手转动长刀,手臂交叉,双手将刀抬起向上撩击。

嘡——

他立刻后退,用另一只手的拐格挡。

挡下了。

半藏双手紧接着反向转刀,让刀从上向下落,用刀柄攻击。

虽然并非锋利刀刃。但切勿怠慢。这是一柄长刀,柄有二尺长。以实木包裹铁制刀茎,末端装配用于平衡重量的包铁,这样的刀柄如同短棍,全力挥击也足以造成伤害。

郑坤向旁侧转身,躲闪过去。

凶险的攻击。

郑坤心想,战斗中电光火石之间的遐想。

竟这样用刀,为了节约转换调头的时间,以跟上短打的节奏,选择用柄端进攻。为了避免长度造成的阻碍,选择双手握持缩短距离。这是非常大胆的技巧运用。只有对手中兵器相当熟悉,战斗经验丰富,思维敏锐行事果断之人,才有自信如此行事,才有本领如此作战。

服部半藏当然是这样的武者。

你以为呢?

你准备好了吗?

思想只是一瞬,问题也不及回答。

半藏的挥击落空后,立刻以双手握刀的姿态,向前迈出一步,手中刀以柄朝前,突刺。

郑坤没料到这一变换。

不及再回防躲闪。

刀柄击中他的腹部。依靠全身发力,依靠武器的重量惯性,长刀柄端结实的包铁打中郑坤。

“——”

本能地,他喉咙中发出一声,嘶哑的不成话语的声音。

钝击的痛感传来,他踉跄数步,后退。

被击中了。

郑坤感觉脑中穿过一道闪电,耳边一阵炸响。

这是心中悸动。

这悸动令他后背发毛,波浪般的感觉从头传到脚。

这是恐惧。

若是刀尖朝前,那么这一击已经贯穿腹部。他就已经失败,已经受伤,已经死亡。

战斗就已经结束。

虽然明知不会是刀尖,明知如果用刀尖是没时间转换并且反攻的,正是为节约时间才用刀柄。但想法依然止不住地从内心浮现。或者也许其实是有时间的呢?

短短的时间,甫一交手,他已经能够确认双方的实力高低了。对面的人武功要高于他,仅仅是略展身手就已经轻易击溃他的防御。接下来的战斗只会更加惊险,更加致命。

战斗……还可以战斗多久?刚才的战斗用了多久?太快了。半个时辰,这样的攻击还要面对多少次?

战斗的结局如何?

胜利?

活命?

此时如同不切实际的奢望。

现在,站在眼前的人是服部半藏。准备好面对这个对手了吗?

当然没有!眼前站着的是他从未与之交手过的人,其武术风格与路数对他来说完全是陌生的,让他感觉难以招架应付。

话说回来,自己本以为会如何呢?以为在此见到的只会是另一个忍者吗?以为这场战斗与先前的数场战斗相比毫无变化吗?以为,白天看过了演武,夜晚经历了死战,自己就已经彻底知道了所谓忍术的奥妙,已经做好了应对的准备吗?

现在站在眼前的人是服部半藏。

现在你见到的,是只为你一人独家呈现的技艺。

准备好了吗?怎么可能呢,无论内心自以为准备得有多充分,都不及亲眼所见亲身经历的万分之一。别误会,那倒不是说准备没有必要。毕竟事先准备的越多,需要依靠临场发挥来弥补假想和现实之间差距的就越少,道理是这样的。

所以现在需要弥补多少差距?

……

思绪许多,只是一瞬,郑坤注意到对面的人又有所动作。

服部半藏再次前进,追赶上他试图后退远离的步伐。行至面前,转动手中刀,右手持柄架于胯部,左手转动托住刀背,刀尖朝前指向他。

眼前只见一点寒光闪动,下一击又来了!

服部正成。家姓本为千贺地,自父辈起改姓服部,家族中世代沿袭的宗主名号为半藏。千贺地一族是伊贺众的一门大族,北伊贺的主要领导氏族之一。作为服部家的少主,自幼便接受家传武艺训练,在千贺地城中学习忍术,在伊贺山中磨练修行。现已为伊贺上忍,凭技艺才能统领城中忍者部众。

伊贺众以忍者传奇为民间所知,受雇于各方势力执行密探、潜伏、暗杀等任务。除此之外,伊贺众也是一个军事集团,此地之人作为当地民兵,长于山地作战,常以斥候身份活跃于战场。千贺地家世代有武士身份,千贺地半藏曾于足利将军府上任职,现为三河国松平氏帐下幕僚。服部正成亦曾随主上外出征战,十六岁时便因领导宇土城夜袭战获得功勋,受主上赐予其自用名枪为嘉奖。经年累战,出生入死,服部正成以其勇猛表现在战场中被称为“鬼半藏”。

今日,服部正成在千贺地城中举办了这一场游戏。现在,鬼之半藏在此山之巅与您交手。这会是一场值得期待的,盛大精彩的对决。相信您具备足够的技艺才能,可与半藏匹敌。

对面人双手扭动长刀送出,还是突刺。郑坤挥动双拐,将刺来的刀尖打开。

半藏收回刀,紧接着再次刺出去。

他再次挥拐格挡。

又是刺击。

挑拨,掼劲,服部半藏两只手臂前后来回运动,脚步跟进,刀尖指向他,一下又一下地刺去,密集如雨点。

郑坤向后退,躲闪着。

又一击戳刺。

郑坤手中双拐交叉上抬,将其抵住。

不能再后退了。

他心中决意,咬咬牙,脚下发力,朝服部半藏前进。双拐抵着刀,拐棍沿着刀锋划动,让他得以近身到对面身前。不能总是这样后退躲闪,那样自己早晚会因为看不见身后环境情况而失足,现出破绽。久守必失,无论如何现在都必须尝试反击。

“——”

喉咙中低低一声不成响的吼,双臂用力抵挡刀的重压,他接近半藏。

对面人朝后退一步,双眼一直盯着他,注视他的动作。郑坤从眼神中察觉到笑意。他知道自己知道了。服部半藏握刀的右手向后收,调整双手在刀上的位置,改变杠杆支点,双手用力将对拐拨开。

郑坤也在等待这个空隙。拐和刀分离的瞬间,他右步向前,距离对面更进一步,右手甩起一道弧线,手中拐砸向对面。

长刀无法及时抬起格挡,服部半藏侧身躲开。

躲闪之间,攻守变换。

郑坤注意到半藏手中刀挥向自己腰间,用右手持拐挡下。同时再进一步,左手握紧拐柄,再行击打。

打下去!

眼看对面是躲不过,也无法及时格挡。

但不对。

从右手传来的,格挡长刀的力度不对,太轻了。

服部半藏一直默默地看着他,双眼神色从未变化,还是那种带着隐隐笑意的平静。半藏的身体向后仰去,抬起手臂,手中刀从他右手拐上擦过,左掌扶刀前推。这一击意在将刀置于身前,以刀柄挡住他左手攻击,然后顺势推刀突刺,攻击躯干。

他知道自己知道了。

郑坤立刻中止攻势,左手改变线路,回防身前。

嘡——

拐将将抵上刀刃将其压下,挡住半藏的动作。

郑坤感到一阵恐惧袭来。

若再晚一步,便已决出生死。

郑坤感到恐惧。

恐惧,层层叠加的恐惧,自从战斗伊始便一直伴随自己的恐惧,随着半藏每次攻击增长。为何会如此?他不是没有和武术高手比试过,不是没有面对过像半藏这样的对手,也不是没经历过兵刃战,可为何现在却感觉到恐惧,仅仅因为现在是生死较量吗?

不,还有别的原因,更现实的原因。让他感觉怪异,感觉陌生,同时在这陌生之中又有一种难以言明的熟悉的原因。

是什么?

服部半藏双手用力推动,将郑坤迫开。

距离又扩大了。

不妙。

郑坤心想,长距离对长刀是有利的。

半藏右手握柄,左手按刀身中段,双手高举刀,运动全身力气,弯腰躬身,将刀斜着劈下。

郑坤向后跳跃躲开,刀在身前落下。服部半藏紧接着前进,单手扭刀攻向他的下盘。

挡不住。

郑坤连忙变换脚步跳动,刀尖从他的脚下掠过。

躲闪之间,攻守变换。

半藏用一只手握持长刀,右手收回,刀举过头顶抡动,带动簌簌风声,五尺长刀,动起来的势力非同小可。

霸道蛮横。

郑坤不住后退,又开始后退了。

现在他既无心去与之硬拼,也无力去用手中双拐阻挡这凶猛的攻势。对面的那双眼睛依旧盯着他,眼中有笑意,也有杀意。有嘲讽,也有傲慢自大。

他感到恐惧。

恐惧源自未知,可是在这场战斗中有什么未知?有什么是他忽略的?

他不知道,当然了,知道了就不叫未知了。

人是没法知道自己不知道的。

但现在他必须思考,必须去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答案关乎战斗的胜败,关乎他的生死。服部半藏的动作为何如此怪异?那柄长刀的运动为何让他难以招架?明明看起来是很简单很直白,别无花俏的动作,为何就是令他感觉不对?

这种陌生,和陌生中的熟悉?

刀……

服部半藏右手持握刀柄,抡动着长刀,再次向他施以一击,依然是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劈砍。

郑坤向后躲开。

躲过了,不,还没结束。他注意到对面脚步变化,半藏的重心前移,后脚空点移向一边,这是转身的发力动作。

下一击是——

郑坤本能地想到什么,后退一步,同时抬起手中拐。

服部半藏双脚运动,转身背对郑坤。上一击刚刚结束,手中刀此时已落在身边,但却紧接着抬起来,伴随着脚步旋转,半藏扭动身体,手臂高举将刀刺出。

又是刺击!

先前的挥刀只是伪装,挥刀抡动的速度制造出一种固定的动作节奏。这紧随而来的背身一刺才是真正的杀招,凭借突然打乱的节奏,转身前进让对手错估距离,不及应变。

刀刺出。

郑坤抬起的拐撞上刀的前端,将刀打开。

震动从手臂传来。

郑坤感到恐惧,感受到这一击贯注的全力。若非本能防备,事先动作,必定会被刺中。

恐惧。

恐惧,这不是用刀的方法,这种背身突刺的技艺,是……是枪术。

对,枪术!

他见识过这种枪术,在这一路的旅途中。他记得庄无生站在他身边,看到的时候还对他说起过,这种背身突然反击的枪术在明国被称为回马枪。

半藏刚才用的是枪术。

……并且从战斗开始到现在,其实一直都是枪术。

郑坤突然明白了,突然理解了,知道了未知的。

从最一开始的动作就已经显示出来。

一手握刀柄,一手扶刀背,弓步而立,这是双手握枪的标准姿态。

接连不断的突刺、挥舞、柄击和抡动是枪矛的路数。

手中的刀,过长的二尺刀柄和笔直的四尺刀身,修长的直线形状,实际上是一柄六尺枪。

枪是最广泛运用于战场的武器,枪法是军中最基本的武术。

陌生与熟悉就来源于此。

刚才的一击成功将刀打开,刀身抬起。

借着这短暂的空隙,郑坤朝对面的人瞥去一眼。

服部半藏。

这个人声名在外。他做过功课的,他在来之前就已经听过了这个名号。作为忍者自然家喻户晓。但是提起服部半藏正成,听到的更多身份是:效忠三河松平氏家族,率领伊贺众奉命征讨,因在战场上凶猛拼杀,无惧生死,如同恶鬼一般的武士。

半藏不是也如此介绍过吗?伊贺众是忍者,刺客,也是能上战场的士兵。半藏不是还给他们看过家传的一件铠甲吗?半藏现在不就穿着得像一名武士一样吗?懂得军中的枪棒武术,自然合情合理。

对面的人是忍者,也是武士!

恐惧。

恐惧源自未知,也源自已知。

郑坤感到更加恐惧,脚步又向后退去。因为他现在知道了,知道自己面对的是怎样凶狠强大,怎样技艺高超的敌人。

有获胜的希望吗?或者存活?

面对这样的敌人,面对这样的战斗,他自己的技艺还不足,他的技艺比不上服部半藏。

获胜,存活?奢望。

他看向对面。

对面的动作还在继续。

对面,郑坤看见服部半藏的脸上现出微笑。

微笑并不神秘,意思很好理解。

他知道自己知道了!因为自己预判了回马枪,挡下了致命的一击。

服部半藏微笑着,手中继续动作。

因为刚刚郑坤抬手打开突刺,现在的长刀高高抬起。半藏将刀举过头顶,同时左手向上伸向刀柄。

要用双手握柄了,接下来的一击会是以全力挥落的迎头猛击。

郑坤如此判断。

这次的判断也会是准确的,因为自己也习武多时,因为对手的动作,就像军中武术那样,大开大合,简单直白,毫无花俏。所以判断很容易。

不容易的是应对。

太快了,太准确了,太强势了。用得恰如其分,看似简单的动作背后是精密的计算考量,是无数潜藏的后手和变招。霸道蛮横,力贯千钧,势不可挡。逼迫着自己局促防御,一步步后退,让自己感到恐惧。

怎么办?

前进,必须前进,赶在下落之前攻击对方现在不设防备的躯干。

不,后退,必须后退,因为自己先前已经拉开了距离,无法及时前进。

犹豫……

只是一瞬间,但一瞬间也是慢了。

“别犹豫!”

半藏如同看穿他内心一般,大喊一声,双手握住刀柄,弓步前进,用力将长刀砸下。

挡不住。

郑坤连忙向旁侧避让。

刀砸在泥土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巨响。

好,空隙,趁此机会上前——

——之前不是已经如此尝试过了吗?能够上前又如何,还会再被逼退,还会再冒受伤风险,再被对方奇招捕获,被凶猛攻击逼退。技艺不足,确实不足,自己也是习武的难道不知道不足就是不足没法靠一时聪明弥补这个道理吗?

郑坤向前踏出一步。

犹豫。

半藏突然收回弓步,整个身体向后退去,直立上身,将刀从地上拖起。

郑坤意图前进,但是脚步却猛地止住。

因为他知道,是的,还是知道,对面人想做什么他知道得一清二楚,但却无能为力。他知道对面后退的动作是蓄势待发,下一击就是要双手持刀刺出。知道,可该如何应对?

服部半藏双手蜷缩在身边,半步屈膝,整个身体弯曲,将所有劲力蓄藏。双眼盯住郑坤,锁定目标。

然后如拉满弦的弓一般绷直身体,前进,将长刀向外送出。

他立在原地,眼看刀尖寒光一点靠近。

靠近。

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怔怔地看着,看刀越来越近。

败了,失败,无可挽回无能为力的失败。

到此为止。

——

刀在他眼前停住,他呼吸停滞。

距离喉咙三寸。

他愣愣地看着对面,双手持拐护在身前。他是想抬起拐再像之前一样将刀打开的,但是他没能做到,速度跟不上,技艺不足。

败了。

“……”

对面一言不发,目光凛厉。

脸上已经失去了笑容。

沉默。

“……”

他站在原地,同样沉默。

距离三寸并不是因为留力不发,力完完全全地打了出去,距离三寸,只是因为预设自己的位置靠前三寸。

败了,不仅败在了服部半藏的技艺之下,也败在——

“点到为止不适合我。”

半藏开口,冷冷地说到,“就这一次,亲云上。”

刀尖慢慢放下,离开喉咙。

“……”

郑坤终于恢复呼吸。

今晚进行的是一场历史悠久的游戏。在很久以前,伊贺之里还是一个孤立于外的封闭村落的时候,它已经存在了。很久以前,这是一年一度的比武试炼。在这场试炼中,各个氏族会派出精锐忍者进入山林。他们需要经历一夜的互相厮杀,经历漫长、血腥的残酷战斗,坚持存活至卯时天明。这是一场对武术、耐力、谋略与决心的考验,是伊贺之里的传统。开放千贺地城的时候,服部半藏将这传统保留了下来作为一个游戏节目,适当地调整规则,只向专业人士发出邀请,参与与否全凭自愿,设置了击鼓结束的环节。这都是为了降低游戏的难度以让其更适应大众。但始终,搏命厮杀是不可缺少的,这是其本质。

自从千贺地城开放以来,已有数位造访的武术名家参与其中。有的获胜,有的失败。其中有这么一位武术大师,他在上山之后,在和忍者交战的过程中,始终注意保留对手的性命。他确实是一位高手,武术之高明足以支持他做出如此选择。最终他获胜了,在那个晚上,他只杀死了一个对手。如果是现在的他再来此处,再次参与,他应该能做得更好吧,应该能在每一场战斗中让对手全身而退。就像您现在这样。

为什么他要那样做呢?这其中,或许一部分是慈悲为怀,一部分是炫技。您呢?您现在这样又是为什么呢?您也一定有属于您自己的理由,必须坚持的理由。

“所以这是怎么回事?”

服部半藏站立对面,说着,将长刀慢慢收回,面色阴沉。

什么怎么回事,还能怎么回事呢?决定胜负的是很简单的道理,打不过,就是这样。

郑坤在心中回答。

“从最一开始到现在都是这种表现。”对面人不满地抬起手,看向他,“不是说打得不好,已经很好了,但还远远不够。不够战胜我,也不够与你的实力相称。你在想什么,亲云上,在犹豫什么?”

什么犹豫都没有,已经尽力了。

就是打不过。

他心里想着,同样不满地看了一眼对面。

用意明确。

“否认?没有犹豫?”

半藏笑了笑,冷冷的笑,目光洞穿他自己都不清楚的内心,“哼,当然是否认了。人在面对指责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否认。但我知道你在犹豫什么。”

什么?

“你在犹豫是否要继续战斗,对不对?”对面人伸手对他点了点,同时向后退去,拉开距离,“你害怕了,害怕强敌,害怕战斗,害怕落败,害怕死亡。”

“……”

的确,自己心中一直恐惧着。

“你是个出色的武术高手,亲云上。但是你从来没经历过像今晚这样的事,对吧?”冷笑,“你以前也和人打过,胜过也输过,对不对?但你从来都没担心过会死,因为你的对手是武馆里的武术家,和你一样的正派人士,你们之间的战斗只是较量武艺,只是互相学习,赢了就是赢了,输了也没事,还有下一次机会,还能活着,所以不用担心生死。所以你在战斗的时候,从没想过如何保住自己的性命,也从没想过如何夺取对手的性命,是不是?”

郑坤别开目光,这是个错误的决定。对手站在面前,决不能转移视线。

半藏继续向后退。

“我记得我们的战斗开始前,我问过你这个问题:你所谓的原则,你还能坚持多久?现在看来这个问题我是问错了。”

对面人轻轻摇头,脚步一直在慢慢的,一点一点地后退,距离站在原地的郑坤越来越远,“我犯了一个错误。你根本就没有坚持过所谓原则,因为你只会那样做,你没有其他选择。就像鱼只会在水中游动,鸟只会在空中飞行那样,你也只会照着你以前的做法一直这样做下去。”

郑坤低下头,默认对方的说法。

能力不足,是的,这是事实。但是能力不足,也是因为心意不足。

他低着头,看着自己手中的双拐。这对武器现在在自己的手中毫无作用。它们既不能帮助自己战胜对手,也不能保护自己的性命。

他的双臂垂落。

然后,双手松开。

木拐落在地上,几乎一点响声都没有。

“哦,这是放弃的意思吗?”对面的声音听起来如同嘲讽,“你不打了吗,亲云上?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吗?你记得规则吗:这场游戏是否参与全凭自愿,但是决定参加了就不能再选择退出。”

他知道。

但是再继续下去又能如何?只是垂死挣扎而已,最终一样是败局,一样是不可避免的死亡。

郑坤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哼。”对面传来冷冷的声音,“所以结局就这样了吗?”

“……”

他不作答,当然也是因为没法作答。但是动作已经说明了意图。

“亲云上,我还站在这呢!”

对面传来喊叫,听起来似乎很遥远,他没有抬头,对这带着恼怒意味的声音不予理会,“你以为我为什么能站在这?我可是在这山里长大的忍者,是上过战场的武士。你以为我没面对过你现在面对的情况吗?我也有第一次杀人,第一次被人杀的时候。我也曾经和你一样,但我从来没有放弃过!”

“……”

郑坤依旧不回答,也不抬头。

“哼。”

又是冷冷的一声,随即短暂的沉默。

“……算了,您想如何就如何吧。这场战斗真令我失望,但如果你这样选,我又能说什么?毕竟,你原本也只是作为一个普通游客来这里游玩而已,这儿对你来说原本也只是习武途中的又一个站点而已。你本来就只是想学习,学一点浅薄的表层知识,满足无聊的好奇心罢了。也许未来有一天你会意识到习武本来就是为了互相厮杀,但现在你意识不到,哪怕面对死亡也意识不到。”

“……”

他克制着自己不要抬头显出反驳的神色。因为他知道对方说的话并没有错。确实,这场旅途,在自己的计划中本来也只是像其他的一样,一次拜访,一次求学,一次武艺切磋。这些他在白日的游览中已经收获到了,已经满足了。

所以为何现在自己会在此处?

为何会在深夜,在山巅,在进行必败的殊死搏斗?

因为……

“喂,亲云上,抬起头。”

对面的话语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郑坤依然低头看着地上,自己脚前的那对拐,无用的武器。

“抬起头!”

他抬起头,看向对面。

对面,远方泛白的天空,群山的阴影已经显现。

对面,山顶的平地,那面大鼓架在那里。

服部半藏此时站在鼓边。

冷冷的目光盯着他,眼中只有失望。手中长刀垂落在地,刀鞘立在鼓架边。半藏抬起右手握拳,以手背朝身后的鼓面击去。

咚——

鼓声响起。

郑坤站在原地。

半藏又朝鼓面击打数下,每一击都是沉重的。伴随着每一次击打,鼓面振动,发出响亮的声音。声音在山林中回荡,与风吹动树枝的沙沙声相应。

击打,令郑坤的心中也响起沉重的共鸣。

半藏击鼓十下。

击鼓意味着今晚战斗的结束,也意味着——

“你赢了。”

服部半藏平静地说,看着他,“你获得了最后的胜利,亲云上。”

“……”

郑坤似乎知道对方这样做这样说,这样判决的用意。

“反正你也不想继续再战,是不是?那我也没兴趣再打了。虽然精心准备一出好戏,但如果没人捧场。那准备得再充分也没用,不如就此结束。”对面人轻轻叹息一声,“我本以为你会是一个很合适的对手,现在看来是我错了,判断失误。我对此很不高兴。”

郑坤没有回答。

目光微微下落,又落到地上的双拐。

又抬起。

“你呢?你现在什么想法?”他依旧看着郑坤,“这样结束,你满意吗?你会为自己存活下来觉得高兴吗?还是说你也有点觉得不满,觉得失望?”

“……”

他不知该如何回答。不仅不知如何开口,也不知心中想法。

有一些情绪交杂。

“无论如何,就这样吧。今晚到此为止。”

服部半藏说着,拿起身旁的刀鞘,将刀收入鞘中,将入鞘的长刀背到肩上,抬手,做出个类似送客的动作,“请回吧,亲云上,拾起你的武器下山,去休息吧。如果你心中确实有什么不满失望的念头,别理会,那只是自尊在作祟。我知道,你自己也知道,这是一场你还没准备好的必败必死的战斗。如果未来有一天你认为时机成熟了,欢迎再来。”

“……”

郑坤慢慢地弯下腰,拾起地上的双拐,并在一只手中,目光始终不离对面。

“但是现在,请转身离开,不要做不明智的举动,不要回头。”

他重新站起,又望向对面。

对面,半藏站在鼓架前,背负长刀,望向一旁远方的群山。此时东方的朝霞已泛红,在群山的黑影背后,一点最明亮的光隐隐浮现。此时已可听见山林中鸟雀鸣叫。

郑坤犹豫着,转身。

回望来路。

自己随身的包袱现在散开摊在地上,内里的其余武器现在已无作用。

面前一片并不黑暗的密林。

下山的道路。

他迈步。

就这样了,到此为止。

他想着,心中始终涌动着某种意念。

胜了……活下来了,虽说这存活和胜利并非因为自己的努力而是因为对手的怜悯或者更确切的说是失望,虽说自己确确实实的在战斗中落败。

虽说自己也对这样的结果感觉失望。

不,不该这样。

应该怎样?应该……应该无论结果如何都坚持到最后,应该选择战斗到最后一刻,应该诚实地面对自己的结局。

而不是选择放弃。

……

郑坤的脚步沉重,内心丝毫没有喜悦或者轻松。

如果……

现在还可以停下脚步,还可以回头。即便知道回头意味着什么,但应该那样做才对。那样……那样才算无愧内心,那样……那样对手才会感到满意。

——想什么呢!

别回头,不要回头!

不要犹豫了,继续走啊,把包袱拿起来然后继续走,往林子里走,向山下走,回城,别忘了,城里还有——

郑坤依旧继续走着,迈步,但是脚步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继续走,不要回头!活下来了,存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战斗的结局只会是死亡。你不想战斗也不想死,所以继续走。

对面的人不也是这么说的吗?

现在内心的纠结纯属自尊作祟,愚蠢的习武之人的自尊,自认为武无第二。不要听从自己的自尊心,不要做不明智的举动。

不要回头——

——郑坤的脚步瞬间止住。

一道思绪如闪电般在心中亮起,就像东方的朝阳一点光芒。

本能,纯属内心本能,不由自主地。

不要回头——

他猛然转身,抬起握着拐的手。

本能让他这样做。

内心的本能,以及突然醒悟的理智分析,以及重新浮现的恐惧,以及身后隐隐约约难以察觉的动静。

倏——

郑坤听见耳边传来风声,瞥见眼角闪现寒光。

嘡——

抬起的手中木拐传来一阵猛烈的撞击震颤,伴随着沉闷的一声响。

不假思索,他继续用力挥臂,将这力贯千钧的攻击挡开。

看见了。

他看见,原本站在鼓边的服部半藏不知何时已悄然行至眼前,原本背在背后入鞘的长刀不知何时已重新出鞘。半藏仅用左手按住刀背,刀因被挡开此时横在两人之间。

只用一只手按是因为这是背负长刀的惯用出鞘方法。长刀因为本身长度限制,靠寻常拔刀的方式很难从背后抽出,所以要先用右手握柄抽出一部分再用左手捏着刀背继续抽刀出鞘,然后右手再重新握柄。

半藏为了节约时间,所以省去最后一步。所以自己才可靠单手在仓促中挡下这一击。

另外比较侥幸的就是刀没有击中手指。

恐惧。

也是依靠恐惧才能及时反应。

本能察觉到危险。

理智让他意识到对方话语中的诡异之处。

那动静自然就是行走和拔刀的轻微响声了。如此之轻,混杂在鸟雀鸣叫和山风之中,若非特别留心,根本难以注意。不要忘记了,对面的人是武士也是忍者!是致命的强敌!

在恐惧的推动下,郑坤双脚运动,朝后跳开。

远离。

“啧。”

服部半藏轻轻啧舌,皱起眉头,嘴角微微咧开,显出险恶的虚伪微笑。右手按住刀柄,挥动长刀横扫向他,一边动作一边继续说,“告诉你不要回头了。”

别表现得很惊讶,没有必要。您签字画押的时候,您完全知晓规则。从最一开始到现在,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该做的都已经做了,所以现在没什么好再讲的。所以请您站在主办方的角度思考一下,千贺地城的服部半藏大人,投入了这么多心血,忙前忙后做了这么多事,安排了这么多人来表演,难道就是为了最后让您轻轻松松获得胜利吗?您自己想想这合不合理?半藏大人要求的不多,要求的很多吗?只是希望您摆出一点战斗该有的样子来,认真对待这份辛苦付出,这不是一个很过分的要求吧?

结果您现在还是这个样子,说实话,带了这么多年的客人没遇见过像您这样不知轻重的。那么道理也讲过了,规则也强调过了,该说的都说了,那接下来就不客气了。今天晚上,您必须认认真真的打,把命豁出去打,不为别的就为您自己着想,不打赢就别想下山,不打赢就得死。就这样,没有商量的余地。

就算今天不是在这里,以后到别的地方,遇上别的对手,早晚会是现在这种情况。总有一天要面对不能逃避的必须付出生命代价的战斗。所以别再想着逃避或者放弃,现在只能忍耐。

郑坤没能躲开这突然的攻击。

刀尖掠过小腹,割开衣衫,他感觉到一阵尖锐的疼痛。所幸,虽未能避开,但只是划破皮肉,尚未伤及内脏。

恐惧笼罩着他,让他再次向后退去。恐惧以及震惊。

方才的击鼓只是谎言,胜利的宣告也是谎言。

他慌不迭地退着,将右手握着的拐挡在身前挥舞,但这阻挡根本是下意识的防备,漏洞百出。双拐还并着握在一只手上,他连忙伸出左手意图将拐分开。

左手才刚触及拐棍,服部半藏的下一击又来了。

不再点到为止,不再手下留情,甚至不给他调整的时间。

半藏双手握长刀左右横扫,动作仿佛持长镰钊麦,再次进攻。

他慌忙地分开双拐,左手抓握着拐的长端就像握棍一般,挥起拐棍将刀斜向上挡开。

掌心传来震撼,力度好重。

长刀被抬起,半藏的下一击就像之前一样,进步,用刀柄来击打。

郑坤立刻以拐相抗。

服部半藏手按刀柄和刀背,使双手位于刀的中端位置,如此,两只手臂前后运动,如舞动棍棒一般抡起长刀。

簌簌风声伴随,长刀两端划动成圈,伴随着半藏前进的脚步向郑坤发起攻击。

后退,不,不能再退了。

身后就是上山时的山坡和密林,再退,万一失足便必定会落败。

落败必定会死亡。

郑坤看准时机,侧身向旁侧进步,挥拐挡开迎面而至的刀锋,围绕服部半藏转动半圈,双方位置交换。

反攻,反攻!

此时双手还未调整好握拐姿势,拐在手中只是两节短棍。但是短棍就短棍吧,短棍也是武器,现在必须反攻,没有别的办法了。

只有反攻才有可能存活。

他好像已经不记得刚刚还是自己主动丢弃武器坦率面对败北结局的,但是现在,面对敌人的致命攻击却反而再起求生意志。

为什么?

本能吧,或许。

本能地还是在恐惧,对死亡的恐惧超过了对强敌的恐惧。

等活下来再想其中玄妙!

服部半藏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选择进行无耻的偷袭呢?为的就是勾起他的求生欲。半藏是不是认为:像自己这样的人虽然能接受正面的挫败但不能接受后背的袭击呢?

等活下来再想!

郑坤看准对方用刀柄进行的转身一击,伸出右手拐打在刀柄上。

防住一边。

另一边的刀锋随即而至。

他同样伸出左手,反手用拐挡住另一边。随即双手转动拐棍,向前方推出。拐棍这种武器,形状是一根长棍为拐臂,中间靠近一端的位置横生用以持握的拐柄。郑坤现在手握着的是拐臂,一手为长端一手为短端,双手一正一反,让拐柄对外,如此推动将长刀卡住。

郑坤咬着牙,看着面前人。

对面依然是胸有成竹的冷笑,还是一样,他知道自己知道,服部半藏明晰自己接下来的举动。

半藏双手用力,将刀向下压。

郑坤俯低身,将拐上抬与之相抗。

感受压力。

好。

他随即转动手腕,突然改变发力方向,由上转下,在对方能够调整过来之前,顺势引导着将刀压下去。

手上压力甫一松脱,郑坤立刻变换双手,双拐朝前捅向服部半藏此时不设防的面部。

好。

但未免太简单,如果如此简单便可得手的话对面人就不会笑得那么自信了。

自己面对的敌人可是服部半藏。

郑坤只见对面人整个身形顺着向下的惯性俯低下来,弯腰,屈膝,动作迅速灵活地躲开了他的反攻。

别惊讶现在没时间惊讶,快反应!

郑坤知道对面人下一步想做什么了,攻击虽然落空,他却继续向前冲去,双脚踩地跳起。

半空中只见半藏在地上翻滚一圈,手中刀划动着贴地横扫。

自己方才反应要是再慢一步就会被击中双腿。

郑坤从半藏上方越过,落地。

但是他方才看见,半藏的刀在地上扫过半圆之后并未停止,还在运动。

郑坤立刻向着前方再次跳跃。

刀扫动一圈。

他将将躲开从身后而来的横扫。

落地,转身。

他又回到山坡边了,不成。

郑坤继续迈步,绕着半藏走动,同时调整手中双拐的姿态,让双手握住短端,依然如拿短棍一般持握。

服部半藏翻身站起,原本干净的衣衫上此时沾着尘土,在这微明的天色中看起来很惹眼。

但脸上依然微笑。

这么个长年于山中行动又久经沙场的人当然不会在乎弄脏衣服这种小事了。郑坤心中闪过一个念头,那就是自己在意。

因为自己练习的是拳术,拳术讲究保持站立姿态,若失去平衡倒地便会落入下风。

但这种习惯也使得自己在平日也始终在意。

这不好。

这也是他和半藏的差距之一吗?

一个细节,但无数细节上的差距堆积起来,不就造成了高低的胜负结果吗?

恐惧。

他会败。无论主动放弃还是被动反击,最后都会败,差距已经在这里了。

不,不行,不能这样想。

必须……必须战斗。

为什么?

别管,必须战斗。即便必败也要战斗,不能就这么放弃,必须坚持下去,必须坚持到最后。至于为什么还要再战还要再打,意义何在,那等到活下来之后再思考!

坚持啊,忍到最后。

郑坤咬着牙,盯着对面,准备迎接下一轮进攻。

“很好。”

服部半藏却站在原地,笑着,刀拖在一旁,看着郑坤的眼睛,开口,“我感受到了,从方才的动作和从现在眼神中,我看到了决心。就要这样,亲云上,让你的求生意志发挥作用,向我呈现你的全部。继续忍耐下去,也许你能看到奇迹出现。”

谎言。

郑坤感觉到汗水从额角留下。

他只是想玩弄自己,想战斗得更尽兴。

不会有奇迹的,自己胜不了的。

要逃吗?

只怕根本逃不开,转身就会被赶上一刀戳死。

要……要仍然选择放弃吗?刚才的反击只是求生意志吧,现在做个理智的决定继续放弃吧,虽然会死但至少不让对方如愿以偿。

……继续打!

为什么?

“你可能对此不感兴趣,但我想说明一下刚才那样做的原因。”

服部半藏看了一眼树立山顶的鼓,又重新看回郑坤。

“……”

郑坤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咕哝声。

还说什么已经很明显了。

“哦,我知道,的确,除了这个原因之外的别的原因。”半藏读懂了他的意思,朝他耸耸肩,“二十两黄金是笔巨款,我可不能就这么拱手相让。”

“……”

这时候还说笑呢?那击鼓又怎么解释?

“我觉得自己还算是个心软的人吧,所以如果刚才你不想打,我可能还真就放你生路,没得到战斗的满足就没得到吧,我也不是那么渴望那个。”微笑,“但敲了鼓情况就不同了,现在为了钱我也得杀了你。”

他认真的。

郑坤从那阴险的眼神中看出来了。

“你也不想为区区钱财丢掉性命,对吧?所以希望这个卑鄙的理由能激励你发挥得更好。”笑,显出阴森的白牙。服部半藏伸出空余的一只手挑起肩膀上背负刀鞘的绳带,将刀鞘取下握在手中,鞘口朝前,“接下来你需要做得更好,比现在还要好。接下来的战斗会更凶险,接下来才是鬼之半藏的全部。”

郑坤双手横在身前,防备。

看着对面。

服部半藏用的是直刃长刀,刀身是笔直的,他一直拿这柄刀当枪来使用,施展的是枪术。但刀的总长度也就六尺,对刀来说偏长但作为枪还不够,开刃的刀身也并不完全适合抓握。

鞘也是笔直的,近似略扁的长杆。

——!

他突然意识到对面要做什么了。

快攻击!

郑坤改变动作,迈步上前,力图赶在对方完成动作之前打断。

“慢了!”

半藏笑着,一手握刀柄,一手握刀鞘,双手一合,将柄端和鞘口接起,旋转一圈拧合。就在郑坤攻击上前之时,他双手高举起接好的长刀,举起的同时右手换到刀鞘位置握住,然后转动长刀劈落。

现在已经不是长刀了。

刀身四尺,刀柄两尺,刀鞘的长度又比四尺稍长,接合起来是约有一丈的长杆刀。

日本当地的薙刀与此类似。

也很像明国的关刀。

但对面人会拿它当什么来用呢?

当然是在战场上所向披靡锐不可当的大枪。

郑坤立刻躲闪这一击。刀落在他的身边,砸在地上。方才只是四尺时他便已不敢正面抗衡,现在长度增加,势力更猛,当然更不能去挡。

躲闪,前进。

一定要近身才行。

武器虽然变长了但是相应地近身的灵活程度也下降了,所以必须近身。

半藏可不会给自己这个机会。半藏知道你知道的。

服部半藏得意地笑着,向后退开,制造距离,双手转动,落地的杆抬起扫向郑坤。

郑坤抬手,以拐挡住。

呯——

撞击。

震撼。

这劲力比先前更猛,仅仅是横向拨转,便将他压到一边,另郑坤踉跄数步。

半藏继续后退,迈步向一侧,双手向后收,随即一击刺出。

动作并不快,也并无花俏,再也没有了先前辗转腾挪的灵活,因为已不需要了。

仅仅依靠手中武器的长度便可克制住他。

只需要保持距离,贯注全力,便可一直施展凶猛霸道的武艺,让他那些寻常的见招拆招的应对无济于事。毕竟,若连近身都做不到,他就算有再精妙的功夫也只能束手无策。

非常简单又讲求实际的战斗逻辑。

军中武术就是如此。

“鬼半藏”这个名号是在战场中打拼得来的。

你打不过。

郑坤抬起右手拐,将刀尖挑起,然后左手再抬起拐支住刀镡,打算以此控制住对面的兵器。

但服部半藏双手一收,刀镡处传来的劲力便令他的拐支不住,险些脱手。

太勉强了。

用双拐短兵和这种长兵相抗,无异以卵击石。

他抵挡不住,他根本想不到自己要用什么办法才能抵挡。

坚持……无法再继续坚持了。

武艺已经到达了极限。

忍耐至此也已经到达了极限。

半藏咬着牙,笑着,收回刀然后再次前刺。

非常直白普通的动作。当然,隐藏在普通的背后,必定是他无法想象的刻苦训练,无法体会的生死斗争。一切经历一切战斗经验浓缩提纯,返璞归真,于是造就眼前不可战胜的对手,造就这普通寻常但令他难以招架的一击又一击。

郑坤不得不后退,躲避锋芒。

回收,再刺。

后退。

再刺。

就这么简单,几乎可称为无聊的动作过程。

但只要有用就行。

郑坤不停地后退着。

然后,终于,退慢了一步,退少了一点。

刀尖穿过双拐的抵挡空隙,扎入他的肋下部位。

很高兴看到您选择支持伊贺之里的事业。今天晚上,您完全展示了您的坚持、隐忍与决心,您的技艺、能力和极限。今天晚上,您已经看到了许多,知道了许多,也体会了许多。但这就是全部吗?还不止如此呢。还有更多更多的节目安排等待着您。看,太阳就要升起了,新的一天即将到来。

在这一天,欣赏完朝阳从伊贺群山升起之后,您将返回城中,在客栈内用早餐。阿佳是一位很好很好的客栈掌柜,相信她一定在上山之前就已安排好了今日的料理,让您有机会最后一次品尝她杰出手艺做出的美食。用完餐后您要去城中的市集,在那里可以了解到伊贺居民的日常生活状态,可以购买到许多新奇的纪念品,可以为自己装扮一套忍者制服,可以收藏一份珍贵的画卷,或许还能淘到什么失传秘籍。您若有意,想在此再多驻留一段时间,行程当然可以为您延长。您可以选择在百地师傅的道场进行长期学习,真正见识领会贯通忍术奥义。以您的杰出资质,兴许您还能通过忍者的考核,成为伊贺之里这个大家庭中的一员呢。

伊贺之里永远欢迎您的到来,下次再来,您一定能看到更多更新奇的节目。即便不会再来也很好。人生路漫漫,萍水一逢相尽欢,何处无聚散。祝愿您未来的旅途一路顺风。未来很美好,去探索属于您自己的未来吧。

“咳——”

郑坤感觉呼吸一滞,知道自己的肺被戳穿了。剧烈的咳嗽,伴随着喉咙绞痛,鲜血从他的口中喷溅。

他颤抖着,感觉到体内的刀尖此时在回收。半藏还没打算就此停手,回收之后接下来又会是一击戳刺。

下一击可能就是对准自己的心脏,或者喉咙,或者头颅。

不。

不可以就这么失败。

这一路走来,从琉球到这里,在这里从入夜到此时黎明,他已经经历了许多场失败。但这一场不能败。

不能败,不能死!

因为,还有……因为……自己到底为什么坚持?

本能吧。

别糊弄快死的人!

那就,未来吧。

郑坤心里自言自语地,在对方抽回长刀——大枪之前,猛地向前迈步。身体在直刃刀身上穿梭,听着体内传来阵阵刺耳的摩擦声,郑坤朝前迈进。

未来吧,不想死在这里,因为还在期望未来。

期望,未来的光景。

这一路走来,走到了现在,就是要停留在此处吗?不……不是这样的,这本来……本就只是求学旅途的一个过路站点而已,计划中的一节而已。他本来,还计划要去更多地方呢。

这是个不算很大的国家,比起明国很小,但也比琉球故乡,那一串岛屿要大上许多了。这片土地上,还有许多地方等待着自己发现,许多知识等待自己学习。浅尝辄止也好,装模作样也好,那都是自己的计划。

他本来要去东方拜访一位武术大师。

要向北,去看原住民阿依努族的村落。

要搭船去朝鲜。

然后去明国北方。

很长很长的路,很久很久的一段旅程。最终回到琉球的时候,自己会是多大岁数呢?家乡的人和事会有什么变化呢?又或许,在中途某个地方就决定定居下来,不再漂泊?

未来的路很长很长,连他自己都还没望见尽头呢。

怎么能停在这里……说起来,现在这样是拜谁所赐啊?

要继续走……继续……即便只有我一个人也要继续……

郑坤强忍着剧痛,此时已经进到了刀身末端,为刀镡阻隔不能再进。察觉到体内的铁器又在向回收,他立刻伸出右手缠上刀柄,用手中拐固定住。

“——啊啊啊——”

嘶哑地吼叫着,郑坤用力扯动缠上长柄的右臂,运用关节发力,只听见体内的刀撕扯着皮肉,最终侧向从肋间划开,破出体外。

血液从创口奔涌而出。

他眼角余光望见对面从容不迫的微笑。

预料之中?

无所谓了。

郑坤不再理会对面的人的表情,快步侧身,左手手指勾住拐柄,转动着将拐恢复到正确的贴住手臂下侧的位置,然后奋力击打下去。

对面手中持的是大枪,短兵难以抵御的武器,比起长刀充作的枪范围更广,威力更猛。

但也有缺点,任何武器都有缺点。

枪杆并非一体,而是刀柄和刀鞘接合而成的。

无论接合地多紧密,始终是通过榫卯连起的两部分。所以只要在靠近接合处用力击打,便可破坏相连结构。

左手全力挥下。

紧贴着手臂的木拐砸上长刀的柄端和刀鞘的鞘口相接部位。

接口似乎比想象的要更结实。

咔——

一下清脆响声。

服部半藏手中的武器一分为二,同时郑坤也察觉到,左手的拐棍断裂了。

但是目的已经达成。

现在长刀在郑坤的手中。

“——喝啊——”

他吼叫着,不顾喉咙的剧痛,顺势转身将手中刀甩开到一旁。那一直折磨着他让他束手无策的武器此时远远地飞向山坡密林,消失在草丛中。

郑坤动作不停,转身进步,来到对手前方。

回旋踢。

啪——

小腿骨一阵痛感,被挡下了。

是什么?

郑坤眼角余光瞥见,甚至在瞥见前就已意识到,半藏的手中还有剩下的刀鞘。

刀被分开的时候,半藏就收回鞘了。

此时迈步上前,双手握鞘向下猛击,打中郑坤的腿,将踢击压下。

郑坤愣住,动作停滞。

看着对面,对面……脸上没有微笑。

认认真真的严肃表情。

连杀意都消失了。

服部半藏双手前伸,松开握鞘后端的手,将鞘向前刺出。

鞘长约四尺半,这个长度作为棍和枪来说未免太短。

但现在两人靠得很近。

突刺!

没有留手,也没有预判提前三寸位置。点到为止不适合半藏。

全力送出的刀鞘击中郑坤的咽喉。

“——”

他向后仰去,喉咙中翻涌鲜血,如喷溅的泉,从口中溅出。

意识模糊。

不能在此倒下。

郑坤向后退,脚踏在地上感觉松松软软。身形歪斜,口中的血落在胸前衣衫上,将衣衫染得一片通红,脖子上缠绕的绷带也浸透鲜血,于是难以再分清哪些是从嘴里流出的,哪些来自脖子上崩裂的伤口。

站住,必须站住,若是倒下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他勉强地定住身形。

睁开眼,看着模糊的景象,分辨出对面站立的人影。此时已经看不清面孔。

远处天边朦朦胧胧的一片光晕,给这人影镶上金色的边缘。

郑坤喘息着,丢掉左手已经断裂的不能再用的拐。

抬起右手,持棍,握在手中,挡在身前。

还要再继续战斗吗?

必须如此,这又不是他自己能决定的。

不想打也得打。

不能再逃避,不能选择放弃。因为对方根本就没有给自己选择的权利,放弃就是死亡,不能死在这里,停留在这里。要继续,要一直继续下去。

他看见对面的人影举起手中武器。

上啊!

那么,就在此处,就在此时,旅途到此为止了,亲爱的朋友,行程就此结束。我是服部半藏正成,很高兴认识您,再见了。

现在是什么时辰?

不知道,也没必要知道。已经不需要再计算再盘算了,半藏早已敲响了鼓,游戏早已结束。远方的天空早已变得明亮,自己早已活过了这个夜晚。

现在只是一个忍者刺客和一个被认定的刺杀目标,关于二十两黄金的归属问题而进行的,两人之间的战斗。

没有时间限制,没有规则,只有至死方休的战斗。

拐棍与刀鞘互相击打。

连续且密集的近身攻击。双方现在所用皆为短兵,现在比拼的就是速度、耐力与守备。

郑坤看不清眼前的人和物。

通过朦胧的景象,手上武器传来的震荡,他感觉自己防住了一些进攻。

但还有没防住的,打中他的躯干、手臂以及腿部。

沉重钝击,令身体各处传来疼痛。

他没有退缩,此时也不能退缩。

他不知道自己的攻击有多少被防住,又有多少突破防御击中对方,不知道击中是否有效。

只知对面行动的节奏并无变化,那四尺长的如棍棒一般的刀鞘还在面前挥舞着。动作依然迅猛,依然是很简单很直接的运动轨迹。

可是看不清,防守不住。

继续吧,必须继续。

路还能走多远?难道终点就在此处?

战斗还能持续多久?

他运动拐棍挡下对面的刀鞘,然后抬起左手向对面打出一拳。

感觉拳击中对面的头部。

但对面的人影立刻后仰,身形俯低扫腿。

郑坤被绊倒在地,立刻抬腿上踢,防止对面跟进。

然后翻身而起,顺势回以踢腿。

似乎是踢中了。

紧接着迈步前进,挥动手中拐棍。

对面人影后退,以刀鞘防御。

郑坤抬起左手用手臂将刀鞘挡开,随即一记贯手打穴击向对面肩膀。

似乎击中了,指尖传来结实的触感反馈。

但是随即,他看见对面人影抬起手,伸出的左臂被死死扣住。

郑坤挥动拐棍试图反击,但对面抬起刀鞘挡下。

这不好。

扯动着,郑坤脚步踉跄,感觉到自己的胳膊被对方扯中,手被夹到腋下,然后自己的胳膊和对面的胳膊相互缠绕住。

绞动,绷直。

清脆的一声响沿着骨头传递。

“——”

郑坤喊叫,但喉咙中发不出声音。

他抬脚踢中对面人的躯干,挣脱束缚。自己向后退去。

左手脱臼,钻心的疼痛袭来。

他望见对面迅速接近的人影,勉强挥动右手拐棍,但知道此时动作已经太迟。

对面撩起四尺刀鞘,击中他的右腕。拐棍松脱,高高地飞了出去。

不知落去何处。

顺势一脚踢中他的心口。

让本就无力再保持平衡的他向后方倒去。

还没结束。

他刚刚站定,便见人影再次上前,甩动手中刀鞘。

嘭——

结实的一击砸在他的脸颊上。

他感觉自己立在原地,身体前后微微晃动。

然后倒下。

与大地撞击。

震撼在身体中传导。

他感觉大脑空白,什么也想不到。

败了。

他倒在地上,右手撑地。但却再也站不起来。

到此为止。

他想,心中没有不甘也没有恐惧,迷茫之中,只有轻松。

结束了。

走到这里就是终点。

郑坤躺在地上,仰头望着,头顶白茫茫的一片天。什么也看不清,当然也没什么可看的。

他等待。

对面接下来的动作,应该是走到他面前,用刀鞘击打他的脖颈或者头部,给予最后的致命一击。

他知道半藏会这么做,这是最简单最直白的方式。

郑坤等待着。

……

……

“亲云上,向左看。”

对面,服部半藏停在原地,对他说。话语声很清晰,语气很平静,传到他的耳中。

他没有动作。

“向左看,快看!”

催促着。

他缓慢地转动脖颈,动一动就感觉喉咙发疼。但郑坤还是向左边看去。

随着头颅转动,视野一侧出现竖直的一道黑边,边缘弯弯曲曲,那是群山。至于原本白茫茫的一片,现在显现的是一片由红色到黄色再到蓝色再到白色的过渡渐变,那是天空中的朝霞。

在黑边的边缘上,其中的一点,绚丽的一团最红最亮的光照耀。

逐渐变得更加明亮。

“日出。”对面传来声音,语气变化,平静中带着些伪装的和善,“您知道吗,因为今天晚上的节目安排,我对行程进行了改动,原定应该是你们所有客人要一起登山来此。这里是观赏日出的最佳地点。”

那现在别的人是不是就看不到日出了?郑坤心想,真遗憾,我可不喜欢做那种为了自己给别人造成损失的人。

“不必担心同行的客人,我问过了,他们……不太想参与,所以本来就是要取消的活动。”

服部半藏又看穿了他心中所想,只是这解释实在勉强,经过昨晚那么一闹现在哪还有人会想出城上山,“所以,嗯,这是独属于您的景观体验,我认为您值得这种待遇。我嘛,我已经站在这看过很多次了,虽说每次看都觉得震撼,但始终还是不如第一次那么震撼。第一次的体验是独一无二的,您也这样认为吧?”

大概吧。

他想。

“那么,也算是为您独家呈现了:伊贺之里的日出。确实很壮观,对吧?”

郑坤看到的只有一片模糊的色彩变化。

他听见哨声。

然后是更多的话语。

“在此稍事休息,亲云上,医疗忍者很快就到。应急处理之后,收拾您的行李物品,我们准备下山了。您的奖品——二十两黄金还有一次委托,等旅程结束的时候找我领取。今天我看到的足够了,您表现的也已经足够了。所以到此为止,就这样吧,就此结束。”

太好了。

他看着那片变化的色彩,看那一团最鲜艳的红色从黑色中跳跃而出,红黄蓝的渐变范围逐渐向外扩散,如同彩色水墨晕染。

还算是比较壮观吧。

他看着,感觉心境渐渐平复,变得轻松。

“嗯,不知道城里面情况怎样。”

半藏的声音再次响起,很扫兴,“我觉得百地师傅应该能赢,但庄先生有很强的战斗意志,所以结果也不好说。反正不管怎样他们应该结束得比我们早,因为我敲过鼓,就算那时没打完也要结束,那样的话就是庄先生获胜……嗯,但是如果百地师傅动作足够快的话也许在那之前就已经……”

喋喋不休的废话。

郑坤感到厌烦。

庄无生……庄无生呐。

他现在意识到,自从刚才的战斗以来,他一次也没想过那个人的情况怎样,没有担心过也没有不安过。因为要全身心独自一人应付眼前的强敌,努力从致命的攻击中存活,所以根本无暇再顾及其余。

这意味着什么呢?

别想了,今天晚上已经发生了太多,已经想了太多。现在,自己身心俱疲,已经很累了。不要再想,就这样静静欣赏日出吧。

拖拖拉拉总算写完。哎呦喂,写一写歇一歇的,改来改去。个人感觉是很难写的一章,感觉写出来也不是很好,毕竟都已经改来改去了,如果一篇文总是要改,总是拿不定主意的话,最后呈现结果也好不到哪去

难写的原因有很多

首先这一章是郑坤和服部半藏的战斗,郑坤啊,配角的配角啊,关于他需要写出来的东西很少,在前面已经写得很差不多了,做不了更多文章了,在打戏中就更做不了什么了。以前讲过我是很喜欢这种单独讲配角故事完全和主线无关的剧情,就像《地狱神探》里面单独一章讲姬特在和主角分手之后回爱尔兰的一段日常那样。但看来本人功力还差太远,上次尝试写蔡小小在村子里的日常,结果是加了很多铺垫的剧情,几乎拿她当线索来使用。这次是纯写郑坤了,结果发现写不出来什么和他自己相关的东西。还是,打架呢,能用来写的空间不够

然后就是这已经是连续的第三场战斗了。前两场战斗还能做到各有不同,阿佳是空间变化的追逐战,百地连衡是空间固定但是形式多样的决斗战。到了这就已经技穷,同样是决斗战,还要想办法写得和前一场不一样,很遗憾没做到,和百地连衡的战斗差不多并且更单调(因为百地连衡已经用了多种武器这里再用又重复)。穿插的结构也是重复,我想过放弃穿插直接一架从头打到尾,但尝试了两段之后发现不行,穿插的文字是为了点明主题,缺少了之后主题就不明确(比如阿佳的战斗,虽然穿插只是两句话,但两句话就足够说明白这段是关于什么的战斗)所以最后还是把穿插加上去了,加上去当然就和前一章更像了。重复的内容和结构,读起来就会疲倦

再一个,还是,这是郑坤和服部半藏的战斗,郑坤啊,我虚构的角色啊,服部半藏是历史上真实存在的有名的忍者高手。那我肯定把半藏写赢对不对?(标题也是服部半藏)留给郑坤的就只有挨打了,倒也不是说挨打写不出来什么我觉得我也确实写出来了,但还是,写来写去就是挨打,这……我觉得我应该本能地在抵触这一点吧,不想写很多,又必须要写,又觉得没什么可写的

总之第一没多少能写的内容,第二能写的内容也是重复的,第三我也不想写但还不得不写,所以最后呈现出来就这样喽

就这样吧,唉,赶紧写完发出来吧,再想上三五十年估计也还是这样

奇思妙想:不如我这一章来写点和郑坤个人相关的东西?例如他以前的生活或者他踢馆的经历或者以后的未来?在这段过程中体现我想体现的主题?然后快结尾了镜头一转他被打败?

……说来说去还不是在跳过打戏

当然也不是一无是处,有几点我还是蛮喜欢的。比如这里穿插用的是服部半藏的导游介绍词,这个我自己很喜欢,很合这一章的标题,每段介绍词也在点名战斗的主题,也算和前面两章的穿插有些不一样吧(但还是感觉很像百地连衡)

还有一个很喜欢半藏用枪术这个设置……不,不太喜欢,不是说在这里不喜欢,在这里觉得很喜欢因为枪作为军队的象征比刀更吻合他经历过死战的武士身份,用刀行枪术也很新颖很好看……但出生入死的战场军武和枪术这是我以后要写的一段啊!我又把以后要写的东西挪到前面来啦!!

此外还比较喜欢的是郑坤没有想到庄无生,写到一半发现的,本想要不要再加上但又一想干脆都不要提了

总之是写完了,下一章收收尾赶紧结束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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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5章 第二百一十九章,鬼之半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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