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仄压抑的狭窄空间内，密密麻麻的缆线和电子仪器堆放在一起，实验室中央的观察窗口前一台老式电脑正在运转着，荧光打在叶知秋的脸上，线条柔和的双眼中透着冰冷的眸光。
她冷着脸站在操作台前，观察着观测窗内的情景。不知从何出来的雾气薄薄的覆在玻璃上，仿若记忆被人刻意蒙上一层纱。她的目光透过薄雾隐约可见实验台上躺着一个人，身上连接着粗细不均的缆线，缆线的另一端连接在老旧的台式电脑上。昏暗的灯光晃悠悠的笼罩在人身上，描摹出一个匀称修长的光影。
叶知秋收回视线，低头打开电脑中的数据备份，点击传送。寂静的空间里，数据传输的滴滴声显得尤为震耳。她面色凝重的盯着进度条，时不时按压着太阳穴来缓解头痛。
一声短促的提示音后，数据传输完成。短暂的寂静后，躺在实验台上的人影动了动，缓慢的坐起身，老旧的设备在动作间吱呀作响。那人的动作缓慢僵硬，仿佛不太熟悉行走一般，费了不少功夫才走到玻璃窗前。灯光照在两人身上，相似的两个人影隔着玻璃重叠在一起，仿若一人。
寂静的空间内一个与她声音相仿的电子音响起:“你好，叶知秋”
……
“叶知秋…叶知秋！”
几声急促的呼唤声唤醒了沉睡中的叶知秋，她揉了揉惺忪的双眼，一张俊朗的脸便毫无预兆的出现在眼前。
“小心！”顾刑昭敏捷的揽住了对方的腰身，将她在座位上扶正。
叶知秋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子，惊讶的看着不知何时来的顾刑昭“你怎么来了？”
“我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你都没接，我怕你出事就直接过来了。”
叶知秋偷偷的瞄了一眼电脑屏幕，还好…看着一片漆黑的屏幕，她松了一口气，想必是系统自动关机了。
他说电话？什么电话？对了，我的手机呢？
叶知秋在一堆乱七八糟的杂物里东翻西找，找了半天也没找到。
一只手将她的手机递到她的面前，她立马接过，划开屏幕几十个未接来电提醒像机关枪一般接连弹出。
糟了，今天一大早的例会！
叶知秋立马弹射起步，飞奔到衣橱边，从一堆几乎一样的衬衫里随便抽了一件出来，便闷头钻进了浴室。不一会儿，淅淅沥沥的水声响起，磨砂的玻璃门映照着她窈窕的身影。
顾刑昭眼神躲闪着背过身，余光看到乱作一团的书桌，文件散落在整张桌子上，靠近桌沿的文件上残留着奇怪的印记，似乎是某种液体干了之后留下的。房间主人的电脑被凌乱的文件推挤到了桌子边缘摇摇欲坠。他感觉她变了很多，在以前她从未如此松弛过。房间也是难得的杂乱，神经大条的甚至连手机掉在门口都没察觉。
他将电脑向里推了推，简单的整理了一下桌面上堆叠在一起的文件。原本他们是住在一起的，几个月前叶知秋因为工作需要两人便分开了，再加上他的职业特性在这，也怕打扰对方休息，于是两人一拍即合决定各住各的。
“刑昭！一会儿你有任务吗？方便的话，能麻烦你送我去研究院吗？”叶知秋擦着头发走出浴室，还没擦几下便着急忙慌的将毛巾丢在一边准备去研究院。顾刑昭捡起毛巾，不容分说的将人拉到床边，仔细擦着对方湿漉漉的头发。
叶知秋挣扎着说道:“来不及了！要赶紧走了！”
顾刑昭一把将人拽了回来:“已经迟到了，不差这一会儿了。以前你就老这样，回头老了头疼可没人管你！”
“什么嘛！擦吧擦吧！”叶知秋闻言觉得在理，便心安理得的坐着享受服务。她从实验室醒来到现在，脑子里一直紧绷着一根弦，直到现在这一刻才稍稍松弛了一些。
顾刑昭感觉他们仿佛又回到了之前在一起生活的样子，不一样的是他感觉之前笼罩在她身上的那层膜好像消失了。现在的她，对人更加亲近了，自己也被影响着更加放松了。
叶知秋安静的坐在床边，伸直了腿，晃动着双脚，她看着脚上那双普通的纯色拖鞋，光秃秃的鞋面感觉少了些什么。
她下意识的问道:“秋城，我的兔子拖鞋呢？”
顾刑昭擦拭头发的手微微一顿，叶知秋察觉到了不对，但她也不清楚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房间内变得异常安静，原本温馨的氛围被瞬间冲散，空气中一种紧张而又尴尬的气息弥漫开来。两个人都沉默不语，默契的在等对方开口。
“秋城是谁？”顾刑昭沉默了一会儿后嘴里缓缓吐出这两个字，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叶知秋有些摸不准他的想法，小心翼翼的扯了扯对方的衣服，她记忆里似乎也曾说错过话，便是这么求和的。
“我不知道，我只是突然脑子里就冒出这个名字。”叶知秋小声的说着，语气带着些讨好。
顾刑昭没有搭话，有些意外的看着对方讨好的做着这些小动作，这是以前的叶知秋完全不会做的事。过往他们的相处模式与其说是情侣，更像是相处多年搭伙过日子的伴，礼貌又疏离，今天已经远远超过了以往的相处界限。一个个异常现象在他的心里编织成巨大的暗网，只要解开这片网便能窥见背后属于真相的蛛丝马迹。
他这般思索着，垂下的目光触及到对方干净透亮的眼眸，那双眼不再是以往的冷静疏离，反倒是透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纯真。在这般清澈的目光注视下，他内心涌上的猜忌与怀疑显得那般残忍。他长叹了一口气，也许只是记忆错乱的后遗症吧。
“走吧，不是着急去研究院吗？”顾刑昭语气放软了些，招呼对方该出门了。
“嗯”
叶知秋含糊的应了声，镇静自若的披了件外套跟着顾刑昭出门，心里却早已掀起万丈波澜。
那句话脱口的太过自然，连她自己都难以想象的自然，自然得仿佛曾呼唤过千百遍，可她脑子里却一片空白，除了频繁梦见的那个海滨城市，没有丝毫关于‘秋城’这个人的记忆。她苦思冥想了好一阵，只换来一阵抽痛。原本已经舒缓的疲惫感再度袭来，与这两天发生的事聚在一起，像一座围城将她围困在其中，压的她喘不过气。
一路上她看着车窗外拉长的风景，脑海里思绪万千，零碎的记忆不断闪回，不同的呼唤声在耳边环绕。
“你好，叶知秋”
“叶知秋”
“知秋”
“秋秋”
不知何时，耳边的电子音变成了温柔的男声，带着她回到了秋城，回到了那个民宿。
“秋秋，赶紧起来吃饭了！”还在睡梦中的叶知秋闻声皱了皱眉，整个人都钻进了被子里，只留下几缕乌黑的长发散落在枕头上。
那人走进屋子一眼便瞧见了床上的那个小鼓包，特意放轻了脚步，悄悄走到床边，猛的把被子一掀，冷气激得床上的人蜷缩在一起，秀气的眉毛皱了皱却依旧没起。
那人将她从床上拽起，她还没站稳便又倒在了对方身上，像一只无尾熊一般挂在对方身上耍无赖“秋城，你背我下去吧，我真的好困啊！”
“赶紧下来，这样像什么样！”秋城嘴上这么说着，眼睛里却溢满宠溺的笑，温柔的将人往身上托了托，抱着这只“无尾熊”往楼下走。
叶知秋环抱住对方，悬空的小腿百无聊赖的晃悠着，晃着晃着脑袋便挨了对方一巴掌。
她揉了揉脑袋，龇牙咧嘴故作凶狠的伸手去拽他的头发，却又在抓到头发时卸了力，轻轻的拽了一下后又怂怂的给对方顺了顺毛“秋城，我的兔子拖鞋呢？”
关于秋城的记忆随着梦起又随着梦散，一股莫名的酸涩感涌上心头。
秋城……是那个人的名字吗？那个温柔的人……
她又在不知不觉中昏睡了过去，依旧是秋城，只是这次秋城从一座海城变成了一个人，异常短暂的片段让她无法获取更多的信息。
“还没到地方，再睡会儿吧。”顾刑昭的声音响起，是与秋城完全不同的冷冽。
叶知秋回神看向顾刑昭，目光描摹着他深邃的五官，有些茫然，她快要分不清这一切究竟是梦还是曾真实发生过的事。
顾刑昭察觉到她的视线关切的问道:“怎么了？突然盯着我看。”
“没事，刚睡醒有点迷糊。”叶知秋收回视线，临近正午的光有些刺眼，透过车窗斜照在她身上，她低头思索了一下开口道:“刑昭，今晚下班我们聊聊吧。”
她决定重新梳理他们的关系。
顾刑昭专注的看着前方，嗯了一声，没有追问。
海城大学涉及多种机密项目安保森严，顾刑昭的车子进不去，只能停在门口。
“到了”顾刑昭替她解开安全带“晚上要我来接你吗？”
“不用，晚上我去找你。”叶知秋推门下车，径直朝校门走去。
走在研究院的路上，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倾洒在地上，斑驳的光影与秋城的红枫道交替出现。随着记忆的不断闪回她总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潜意识里她厌烦这里的一切，厌烦满页满页的冰冷数据、厌恶一个又一个枯燥的实验、厌恶那个仿若囚笼的实验室、也厌恶自己……
又回到了这个鬼地方。其实在路上她的手机就一直有电话打来，她一个都没有点开，她在刻意回避着有关意识实验的一切。
叶知秋站在项目组门前整理了一下状态，集中精神推开了项目组的门，大步走到自己的工位上。短短一个上午没来，便又堆满了实验材料。
“院长让你下午去他办公室。”
尉迟凝犹豫了一下又问道:“你上午怎么了？所有人给你打电话都没接，院长在组会上大发雷霆。”
“没怎么，就是有点累了。”叶知秋随口敷衍了一句，坐在工位上漫不经心的整理着文件，这段时间几乎耗尽了她全部的精力。
不如趁现在跑路算了，她不负责任的着想着，如果是以前的自己应该能游刃有余的应对这些事吧。
她通过这段时间的经历隐约猜到了些什么，醒来的实验室、两种截然不同的记忆碎片，可能这一切都与意识实验有关，而这个所谓的实验体很可能就是叶知秋本人。
自己真的是叶知秋吗？
一个可怕的念头从她的脑海里冒了出来。
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实验数据上，可那些熟悉的符号和公式如今却在眼前扭曲成一片。尉迟凝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她勉强笑了一下表示自己没事。
自己不是叶知秋又能是谁呢？没事的，就是累了，对，没事的，一定是太累了而已。
她在心里重复念叨着给自己洗脑，而在处理‘我是谁’的这个伪命题前，她还有一个更加现实的问题需要面对。
踌躇了一下午，她磨磨蹭蹭的挪到院长室门口，认命般的敲响了院长室的门。
“进来。”
她一推开门，院长的质问便劈头盖脸的砸了过来:“叶知秋！我看你是放个假把脑子放坏了吧！例会都敢不参加！”
院长洪钟般的声音吓得她赶紧把门关上。
叶知秋恭敬的走到桌前，垂着头不敢吭声。
院长看她这样，稍微冷静了一些“我理解你，毕竟身体原因谁都不想，但必要的工作还是尽量配合。”
叶知秋应声道“好，我下次不会了。”
院长推了推眼镜:“感觉你最近变了很多。”
连院长也察觉到了吗。叶知秋眼皮一跳，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紧张的看向院长“院长，我只是最近……休息得不太好，头疼的老毛病又犯了。”说着她感觉头真的开始痛了，她下意识地按压着太阳穴，这个动作几乎成了她最近的本能。
院长没有立刻接话，继续处理手上的文件。
叶知秋静静的站着，直到腿都快站麻了才忍不住试探性的开口:“院长，要是没什么事，那我先回去了？”
院长依旧没有搭话，就在她转身准备离开时，院长语重心长的声音响起:“知秋，你是我最得意的学生，但你应该明白，有些事不能碰。尤其是我们这些搞脑科学的。”
叶知秋出门的脚步顿了一下，却并未停下，迷局还未解开。
她不能停……
后续全文调整中，迟点更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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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迷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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