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公寓楼的。
夜风带着初秋的凉意，吹得她画板边缘簌簌作响。
她的心跳快得像要炸开，刚刚发出那条信息后，她像被烫到一样扔掉手机冲进了电梯，一路不敢回头，直到此刻站在楼下，才敢大口喘气。
她不知道顾承玺会有什么反应。
是震怒？是冷漠？还是像往常一样，用他那套冷静自持的逻辑来分析她话语里的“异常”？
苏晚抱着画板，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指尖微微颤抖。
她知道自己刚才那句话有多冲动，像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激起的涟漪足以淹没一切。
然而，现实比她想象的更具戏剧性。
那辆熟悉的黑色宾利慕尚就静静地停在路灯下，低调奢华的车身在夜色中泛着哑光的光泽。
车门没有关严，留着一道缝，而顾承玺就倚在车门边，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袖口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
路灯的光线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和冷硬的侧脸轮廓，鼻梁高挺，薄唇紧抿，眼神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深邃，像深不见底的寒潭。
苏晚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他怎么会在这里？
这突如其来的出现，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她记忆深处那些被刻意压抑的情绪——紧张，期待，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悸动。
顾承玺似乎也看到了她，目光精准地捕捉到她的身影。
他没有立刻上前，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像观察猎物的猎手，目光锐利而专注。
苏晚抱着画板，站在原地，进退两难。
她想逃，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她能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审视和探究。
他怎么敢？
怎么可以这样理直气壮地出现在她的世界里，用这样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
“跑什么？”顾承玺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迈开长腿，朝她走来。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苏晚的心尖上。
他离她越来越近，空气中，那股属于他的、清冽好闻的雪松香气也随之飘来。
苏晚下意识地将怀里的画板抱得更紧了些，像是想用它来构筑一道屏障。
“我……我没有跑。”她小声辩解，声音有些发颤。
顾承玺在她面前站定，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带着强烈的压迫感。
他微微低下头，目光落在她怀里的画板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这么晚了，画完了？”
“嗯。”苏晚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能盯着他黑色西裤包裹下的小腿，含糊地应了一声。
“在画什么？”他又问，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苏晚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怀里的画板往前递了递，像是在寻求一种确认，又像是在等待审判。“……风景。”
顾承玺的目光落在画板上，借着路灯的光线，他看到了画纸上的内容。
那是一幅夜景，是他公寓楼下的那条街，只是角度不同，画中没有车水马龙的喧嚣，只有一盏孤零零的路灯，和一片被风吹动的、摇曳的树影。
构图很简单，却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感。
“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画这个了？”他问，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苏晚的心猛地一紧，她没想到他会注意到这个。
这张画，是她最近心绪不宁时的寄托，画的是顾承玺常走的那条路，是她想象中他看到的世界，或者说，是她害怕自己即将进入的那个世界。
“就……随便画画。”她低声说道，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顾承玺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深邃的眼眸在夜色中看不清情绪。
苏晚感觉自己快要被他看得融化了，那些刚才鼓起的勇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满心的慌乱和无助。
“苏晚，”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看着我。”
苏晚的身体僵硬了一下，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缓缓抬起头。
四目相对。
他的眼神很深，像藏着一片海，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或许是愤怒，或许是失望，又或许……是别的什么，一种让她心惊肉跳的东西。
他比她高出一个头还多，她需要微微仰头才能看到他的眼睛，这让她觉得自己渺小得像尘埃。
“刚才那条信息，是什么意思？”他问，目光紧紧锁住她的，像是在逼她交出答案。
苏晚的心脏狂跳起来，手心全是汗。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她想说“我累了”，想说“我害怕”，想说“我不想过那种按部就班的生活”，想说“我好像……不爱你了”，可最后，她只吐出了一句苍白无力的话：“没什么……我可能……”
她的话还没说完，顾承玺忽然伸出手，轻轻抬起了她的下巴。
他的指尖微凉，带着一丝粗糙的薄茧，触碰到她温热的肌肤时，苏晚像被烫到一样瑟缩了一下。
“看着我的眼睛，”他的声音更近了，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响起，带着一种危险的诱惑，“再说一遍。”
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带着淡淡的雪松和烟草混合的味道，让她的脸颊瞬间爆红。
苏晚被迫迎上他的目光，在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她似乎看到了自己慌乱无措的倒影。
“我……”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全身的勇气，“我说，我不想走你安排好的路了。”
话音刚落，她就感觉到顾承玺放在她下巴上的手指猛地收紧。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像淬了冰的刀子，刮得她生疼。
苏晚的心沉了下去，她知道自己这句话彻底点燃了他。
“安排好的路？”他冷笑一声，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苏晚，在你眼里，我们三年的感情，就是你口中所谓的‘安排好的路’？”
“我不是那个意思！”
苏晚急忙解释，眼眶有些发热，“我只是……我们之间是不是太快了？见父母，还有……还有未来，我觉得有点喘不过气。”
“喘不过气？”
顾承玺逼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他身上清冽的气息将她完全包裹，“那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是那种每天为了柴米油盐操心，为了一点小事就争吵不休的生活？还是那种需要你放弃自己的专业，放弃你热爱的绘画，做一个只会围着我转的顾太太的生活？”
他的话像针一样扎进苏晚的心里。
她确实热爱绘画，她梦想着能开一间属于自己的画室，画遍世间万物，而不是被困在金丝笼里，成为他完美人生的点缀。可是，这些话，她能说吗？
“我……我想坚持自己的梦想。”苏晚咬着唇，小声说道，“我不想失去自我。”
“自我？”
顾承玺的眼神更加冰冷，他松开手，转而轻轻拂过她的脸颊，指尖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温柔，“苏晚，你真的以为，离开我，你就能拥有你想要的‘自我’？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拥有的一切，包括你能安心画画的画室，你身上这件价值不菲的裙子，你每天能自由呼吸的空气……是谁给你的？”
他的话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苏晚的心上。她愣住了，脸颊瞬间变得惨白。
他说得对。
她确实依赖他，习惯了他的存在，习惯了他为她安排好一切。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在追求独立，可实际上，她早已在不知不觉中，依附于他而存在。她不敢反驳，也无法反驳。
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顾承玺眼中的冰冷似乎消融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难辨的情绪。他沉默了几秒，再次开口时，声音带着一丝疲惫：“跟我回去。”
“回……回哪里？”苏晚不解地看着他。
“回我那里。”顾承玺的语气不容置喙，“我们好好谈谈。”
“我不！”苏晚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警惕地看着他，“我不想谈，我现在只想回家。”
她刚才已经说了那么多，已经把心里的不安和恐惧都说了出来，她以为他会生气，会离开，却没想到他会提出“回去好好谈谈”。
她害怕，害怕回到那个充满压抑和控制的空间，害怕他又会用那些看似温柔实则强硬的方式来“教育”她，让她再次屈服。
顾承玺看着她警惕的眼神，眉头微蹙。
他伸出手，似乎想再次抓住她，却在半空中停住，最终只是插回裤袋里，紧握成拳。
“你觉得，你现在一个人回去，能睡得着吗？”他看着她，语气放缓了一些，“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有情绪，我可以听你说。但是，苏晚，别用这种方式来逃避，也别用‘自由’和‘自我’来绑架我。”
苏晚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她心里乱得像一团麻，她需要一个答案，需要一个方向。可是，她又害怕和他独处，害怕自己会忍不住再次妥协。
夜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吹动了她额前的碎发。
她抱着画板，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英俊、多金、能力出众，是无数女人趋之若鹜的对象，也是她深爱了三年的人。
可他也冷漠、霸道、控制欲强，总是试图将她纳入自己的掌控范围。
他们之间，就像两条直线，不断靠近，却又在某个点上发生剧烈的碰撞，然后又弹开，彼此都伤痕累累。
顾承玺见她沉默不语，眼神也有些复杂，他不再强迫她，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打开宾利的车门坐了进去。
黑色的车身缓缓滑入夜色，只留下原地发呆的苏晚。
苏晚站在原地，看着宾利渐渐远去的车尾灯，心里空落落的。
刚才他靠近时的压迫感，他指尖的微凉，他冰冷的眼神，还有那句“是谁给你的”，都在她脑海里反复回荡。
她不知道自己刚才的选择是对是错。
她拒绝了和他回去，可是，她真的能一个人面对这漫漫长夜和混乱的心绪吗？
至少，那里没有他的压迫，没有她的挣扎，只有一片安静的、属于夜晚的温柔。
可是，现实终究不是画。她不能一直活在自己的画里。
苏晚深吸一口气，转身朝着自己的公寓走去。
只是这一次，她的脚步比来时更加沉重，心里也充满了迷茫和不确定。
她不知道，刚才顾承玺的车并没有开远，而是停在了一个隐蔽的街角。他降下车窗，看着苏晚孤单的背影消失在公寓楼的阴影里，眼神复杂难辨。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助理的电话：“查一下，苏晚最近在和谁联系，都在做什么。”
电话那头传来助理恭敬的声音：“是，顾总。”
挂了电话，顾承玺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苏晚那句“我不想走你安排好的路了”，像一根刺，狠狠扎进了他的心里。他承认，自己习惯了掌控一切，包括她的生活，她的情绪，甚至她的未来。
他以为这是爱，是对她负责，可现在看来，或许只是他一厢情愿的偏执。
他知道自己刚才的处理方式有问题，他不应该用那种强硬的态度去质问她，更不应该说出“是谁给你的”这种伤人的话。他应该好好听她把话说完，应该告诉她，他可以给她空间，给她自由，只要她不要想着离开他。
可是，当他看到她站在路灯下，抱着画板，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看着他时，他所有的理智和克制都崩塌了。
他害怕，害怕她真的会离开他，害怕自己用尽全力维系的一切，会在一夜之间化为泡影。
他从没想过，苏晚这个看似柔弱安静的女孩，内心竟然藏着如此强烈的反抗意识。
她像一株顽强的藤蔓，想要挣脱他的束缚，哪怕会粉身碎骨。
而他，顾承玺，习惯了掌控，习惯了胜利，从未想过会有一天，他会在一个女人面前感到失控。
这种失控的感觉，让他烦躁，也让他恐慌。
他打开车载屏幕，调出苏晚最近的社交动态。
她很少发朋友圈，大多是关于她的画作，偶尔会有一些生活照。
最新的一张，是上周她发的一张画室照片，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画架上的油彩和素描本上，角落里放着一个小小的多肉植物，显得格外温馨。
他记得，那个画室是他去年在城郊给她买的。
她说喜欢安静的环境，他就给她找了这里。
他以为这是最好的安排，却没想到，她并不满意。
顾承玺的手指在屏幕上轻轻敲击着，眼神晦暗不明。
他知道，他不能再用以前的方式来对待她了。或许，是他太心急了，把她逼得太紧了。
他需要改变策略，需要给她更多的空间和信任，而不是一味地控制和索取。
可是，改变谈何容易？习惯了掌控一切的他，要如何学会放手？
顾承玺烦躁地揉了揉眉心，发动了车子。他没有回公司，也没有回自己的公寓，而是朝着苏晚的公寓方向开去。
他需要去看看她，确保她真的安全，真的没事。。
车子缓缓驶入苏晚公寓楼下的停车场入口，顾承玺停好车，没有立刻上去，而是坐在车里，静静地看着那栋亮着灯光的公寓楼。
他不知道自己这次冲动的行为，会将他们的关系带向何方。
失控的边界，已经悄然出现。
而他，必须做出选择。是放任自流，还是重新掌控？
顾承玺看着那扇熟悉的窗户，窗帘紧闭，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他忽然想起，刚才苏晚跑来的时候，怀里抱着画板，身上穿着那件他送她的米白色连衣裙。
月光下，她的侧脸柔和而倔强，像一幅动人的画。
他的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他无法言说的占有欲和掌控力，似乎开始失效了。
这种失控的感觉，让他既愤怒，又……有一丝隐秘的兴奋。
或许，偶尔失控一次，也未尝不可。至少，他能看到真实的她，而不是那个一直活在他掌控下的、温顺听话的苏晚。
顾承玺推开车门，重新走进了夜色中。
他知道，这一次，他不能再退缩了。他要去见她，和她好好谈一次，不管结果如何，他都要让她明白，他不会放手。
而苏晚，她不知道的是，那个她以为已经离开的男人，正一步步朝她走来，带着不容拒绝的决心，也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惧和期待。
他们的边界，在这一刻，彻底失控。
而这场失控的边界，会将他们带向何方？
没有人知道答案。
只有夜风吹过，带着一丝迷茫和悸动，在寂静的城市里悄悄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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