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
宫女陪着昭阳在院子里赏花，小宫女头脑伶俐嘴又甜，几句话就能把主子逗得掩唇低笑，看着就是普通公主打发时间会做的事。
“她有心事。”
躲在暗处看了一炷香后，宣毅如是评价。
“的确和平日里不一样，她明明会武功，这个距离已经足够发现我们了。”
宣毅：“那宫女看着也十分局促，长公主抬手时，想要的是茶水，她却直接扶上去，不像长久伺候下来的心腹。
阮清心里的猜测在昭阳这里得到了新一层的印证，他给宣毅递了一个先离开的信号：“去驿馆看看。”
“我以为你会先去相府。”
“那老东西被我捅了一剑，一时半会儿翻不出什么浪。”
宣毅跟在阮晴身后，听到他这话低笑逗他：“好歹我也姓宣。”
“那你去找他告状？”
白了他一眼，阮清心道早晚把你这破姓改了。
“不逗你了，说正事，”挨过骂后宣毅浑身都舒服下来了，收起玩笑的语调正经道，“贺风说，皇上遇刺那日长公主曾经让那位死在井中的宫女出宫采买过布匹，去的就是驿馆旁边那家。”
“布匹？”
宣毅笑着点头：“我听到时也觉得奇怪，毕竟她身为长公主，专门让人买这些东西确实异常，当时守宫门的侍卫也曾多问过几句，却被那宫女骂了一顿，碍于长公主殿下和皇上兄妹情深，侍卫自然不敢多说。”
“还真是兄妹情深。”
狗皇帝为了利用昭阳，平日给她开的特权只多不少，时间久了可不谁都不敢得罪这位。
途径岁和宫，阮清躲避侍卫的动作渐停，不等宣毅问起，他便将人扯进无人看守的宫殿：“说清楚再走也不迟。”
宣毅自是配合，跟着他一路走进岁和宫偏殿，开门时，两人不约而同地被扑面而来的灰尘呛的咳嗽出声。
“岁和宫是宸贵妃的居所，皇上不是每月都有让人来洒扫，这里面怎会如此破败？”
从怀里拿出一块方巾递给阮清，见他接过掩在口鼻处，宣毅笑道：“此次回京，本将军快成王爷的近身小厮了，也不知离开时能否领个月钱？”
“吃用王府的东西本王还未和你要账，”阮清不虞的脸色转晴几分，一双含情眼微转，带着几分唏嘘回答他方才的疑惑，“不过是做给天下人看的罢了。”
每次提起皇宫，阮清都是一副将宫中贵人们食肉寝皮的架势，骤然态度和缓下来，反而让宣毅不知该如何回话试探。
直到阮清从自己的思绪中走出来，看到宣毅无言关心的神情，才主动道：“那宫女真的带布匹回宫了？”
“嗯，待的时间也不算长，只是这事过去的时间太久，已经问不出来她具体说过做过哪些事了。”
“她没去过驿馆？”
宣毅摇头：“不仅没去过，而且她回宫后，昭阳也没有离开过长乐宫。”
汇集内力对面前的椅子打出一拳，将上面的灰尘一举处理干净，阮清落座后歪头示意宣毅坐到另一边：“和她没关系你还费力要我来这？直说还有什么发现吧。”
“我原是让人查探刺客踪迹，直到他意外发现尸体，又在尸体旁发现了羌人的毒药，直到我去看过认出那是长公主身边的人，才将两人联系到一起，且皇上遇刺那日使臣在驿馆中见过客人。”
“老六和贺风合力探查后发现，那日来做客的人与使臣身形相似，离开时掉落了些许羌人才有的助燃粉，杨黎曾说，他去查看皇帝伤情时在房间里也闻到了一丝药味，现下想来，整个京中也不会有更巧的事了。”
“可去审过他了？”
“未曾，”宣毅不怀好意地一笑，“且不说我知道这些事的时候你和老四正不知在商量着什么，只说我自己，也并不急着给他定罪。”
“差不多已经有实证他对皇上行刺，护国大将军竟然不急着拿下罪人？”
皇上多疑，待他清醒时，使臣只要还在，他就多一个要抓的叛贼，能替阮清多挡一步。
只是这些话，宣毅不想说给阮清听，将阮清从椅子上扯起来，他装模作样应付道：“陈路德的死还有武相和他的关系还未弄清楚，不急。”
“将军高瞻远瞩，的确不错，”阮清赞同点头，“左右到这了，带你去别处看看再走。”
将人扯到宸贵妃当年给小皇子准备的偏殿中，这里的一切都是先帝和贵妃对宣毅未能尽到的责任，当年阮清亲眼看着两人如何蜜里调油地装饰着这里的一切：“都是贵妃给小皇子选的，这虎头帽还是她亲手缝制的，原本想做一套来着，后被先帝看到贵妃手上的针眼，说什么都没再让她做，好看吗？”
宣毅默默听着阮清给他介绍这里的一切，手中的虎头帽小小一个，针脚不算多好，上面的图案也只是个大概，但摸在手里，宣毅却觉得比他用过的任何绫罗绸缎都要舒适。
阮清等了许久还不见他回话，有些不大乐意地威胁：“你敢说不好看？”
宣毅看他的反应好笑，两指将帽子轻轻撑开，展示给阮清看：“王爷看着好看？”
想到自己也曾偷偷和先帝吐槽过贵妃的针脚，阮清心虚地将那顶小帽子没收，转身走了好几步后才大声道：“姨母是武将，只学了一段日子便做出了这虎头帽，你还要如何！”
“不如何，不如何，欸你等我几步啊，我未曾来过这里！”
快步追上人，宣毅观察着阮清的脸色，主动凑上前小声叫他：“王爷？”
“君意？”
“闭嘴！收好了，被我发现弄丢直接给你丢进暗室饿死！”
收起被丢在自己身上的虎头帽，宣毅紧忙点头称是，想了又想，眼睛一转从怀里拿出个穗子递上去：“算是定情信物吗？我也给王爷一个？”
定情信物。
阮清耳朵里只听到这四个字，瞳孔震动之际他甚至没来得及看清对方递过来的东西，没收好的虎头帽在宣毅左手里托着，脚下是宸贵妃的岁和宫，说不出的心虚驱使着他疯狂加快脚下的步伐，直到彻底将人甩在身后。
此时的阮清并未注意到宣毅收紧拿着穗子的手，和眼下一闪而过的悲伤。
整理好自己的表情，宣毅重新追上前面自顾自飞檐走壁的人：“跑什么？”
“有事。”
“使臣的事我去做，说好了先压一阵子，再说这种事吃力不讨好，处理的不好皇上醒了还要怪罪，朝臣都躲着，单你一个往前冲。”
阮清无所谓道：“他何时敢对本王的决定不满意？”
“是我多虑了，”宣毅被噎得苦笑一句，“不过，方才那宫里的东西为何都是新的？如此精心准备难不成皇上没用过？”
阮清欲言又止道：“……他眼瞎，不喜欢，又是太子，为了学业，百日后就搬去单独的住所了。”
-
两人各怀心事地停到陈府庭院内。
这地方阮清已来过多次，能翻找的东西早就都收走了，站在这座空院子里，他抽茧剥丝地重新思考：“一个本朝畏罪自尽的臣子府，无论他是自作主张还是受人指使，来这都不是最佳选择，何况还是刺杀皇帝，他哪来的底气自己能成功？”
宣毅别有深意道：“谁说他想杀皇上？”
“？”
阮清不知道这话从何说起，皇上重伤昏迷，眼下证据都指向使臣，这时候替他开脱不想杀害皇上，又有谁会信？
“能做一地使臣之人，如何也不会是没脑子的。他刚来朝时，莫名被人利用当着百官的面得罪了皇帝，后又被刺杀，这么久来称他一句谨小慎微不为过，为何几日而已，便生出了谋害圣上的胆子呢？”
“不是有人引诱他？”
“过于理所应当了，”宣毅摇头道，“若你是使臣，没有国主许可，可会配合出使之地的逆贼刺杀国君？”
自身地位使然，阮清的确未曾注意过这最平凡的一点：“那他为何会动手？”
宣毅朝他走近几步，直到阮清可以在他的眼睛中看到自己的倒影，才听那人道：“除非他得到的消息，亦或者说他自己的意愿，本就不是刺杀皇上。”
“王爷，来朝觐见当日他便让皇上动怒，羌人依附我朝，他此番过来也是为两国邦交，那日可以说因他毁于一旦，若他想将功折罪，你说他会做些什么事？”
话说到这，阮清终于听懂了宣毅的言外之意：“他以为是去杀我？”
宣毅挑眉表示认可，后又摇头道：“或者也不是，毕竟皇上想杀的人有很多，未必定然是你。”
“将功折罪，”手掌在已然彻底秃掉的槐树上摩挲，阮清心下已有了答案，“放眼满朝，能让他一举将皇帝哄好的，除了解决本王，也没有其他奸佞了。”
“何况来时他就是因为我得罪了皇上，没有比杀我以表忠心更有效的讨好了，怪不得他会去武相府上，想必也是寻求庇护。”
宣毅在旁边守着他，直到他看着终于想通一切才再次出声道：“只是不清楚长公主是如何参与进来的，他们又为何要来这，陈路德若没死，如今见到阖府上下皆丧命，他至今未有所动作也不符合常情，更何况又不断有人借他府邸做事。”
跃至最高点，阮清俯瞰着这座府邸：“或许他也在等一举报仇的机会。”
陈路德对自己嫡子的喜爱不是假的，他死那日，杨黎他们曾回禀陈府上下反应异常，当时他只道是武相的原因，如今看来并不排除他们知道陈路德早就会“死”在朝堂之上，只是未曾预料到后面发生的一切。
“丧子之痛，灭府之灾，你说他会将仇记在谁头上？”
宣毅拧紧眉头，带着他就想走：“往后让杨黎他们过来查看，你在府里等消息。”
“戏台子都搭好了，不让他唱戏岂不是白费功夫了。”
拍拍宣毅的手示意他无需担心，阮清继续道：“他如若真想杀我，今日重伤的就不会是皇帝了，可那日在朝上他对我的恨也不是假的，这一切怕是只能等他现身才可以弄搞明白了。”
“这之前，我自然要给他留些动手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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