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母那日见严启升为儿子说话,对这位夫子更是感激,准备了不少贵重礼物。
但薛璟知道严夫子脾气,若是带了贵重之物,那老古板最后还得让自己再给背回来,不如给他弄两包卤猪掌来得实在。
严启升依旧去了书院。
薛璟将猪掌交给严夫人便往里去找柳常安。
他前两日就想将那日茶铺的事情告诉柳常安。这家伙听了,必然也会觉得解气。
拖了这么两日,此刻他步履匆匆,迫不及待要看看那个小古板脸上露出不一样的表情。
柳常安经过几日休养,外伤好得七七八八,已经能起身了,这会儿正坐在窗边的书桌旁看书。
阳光透过树影,斑驳地照在他坐得笔直的身上,伴着清风,让他沉静冷淡的脸上染上些莫名的愁绪。
好像这人天生就带着些忧愁。
他听见脚步声,抬起眸子,就见薛璟脚步轻快地往这走来,心情似乎很好。
从阴影走入阳光的刹那,那个少年整个人绚烂刺目,像是话本中济世救民的威武神将。
神将没有进屋,而是快步走向窗边,席卷过一阵蓬勃的生机,眉宇间都带着一股意气风发的愉悦。
他倚在窗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窗内的柳常安,神色是难得的温和:“我这两日有些事,便没来。”
柳常安抬头看了他一眼,很快垂眸,只“嗯”了一声便没再回话。
薛璟见他面上又变回前几日的冷淡模样,好心情顿时被浇灭了几分。
他靠在窗边,伸手在桌上抓过一本书,随手翻了几页,状似不在意地又问:“身子好些了?”
柳常安依旧垂眸看着手里的书:“嗯。”
窗台上翻书的声音逐渐变大,“唰啦唰啦”的书页翻卷声令人烦躁,最后书页被“啪”得一声合上了。
虽然薛璟对柳常安的怨恨淡化了不少,但他依旧厌恶他这幅油盐不进的冷淡模样,像是自己欠了他多少债似的,登时一股烦闷涌上头顶,让他想发作。
柳常安被这一下惊得抬起头看向他,满脸都是清澈的惊惶和无辜。
薛璟见他这幅模样,深吸两口气,告诫自己别跟小孩一般见识,尽量压下了那股烦闷。
他斟酌了一会儿,觉得平静些了,将茶铺的事情说了一番。
他觉得,按理来说,柳二夫人挨了罚,柳常安最应该高兴才对,便将其挨罚的惨状以及筹钱的焦灼仔细描述。
但柳常安听后,又默默地垂眸,恢复了那副淡漠的忧愁。
这事他两日前已经听舅父说过了。舅父也是如此眉飞色舞地向他形容柳二夫人的惨状,就好似亲眼见到了似的。
可他听完,心中并没有多高兴,反而满是担忧和懊恼。
薛璟家世显赫,但小人难防,但凡薛璟因二房算计受些伤害,他心中都会感到内疚。
至于柳二夫人……
他非圣贤,听她受罚,心底多少觉得她是遭了报应,有些解气。
只是……他毕竟是柳家人。
纵使夫子和薛璟都仁善,舅父也愿意帮他,可他不该如此理所当然地成为他们的包袱,终归还是得回到柳家。
如今二夫人受罚与他脱不开关系,以后回了柳家,怕是得更加受罪。
想到这,他皱眉叹了口气,缓缓抬起眼,见薛璟原本还算平静的面上已经满是愠怒,正目光如炬地瞪着他。
柳常安心中“咯噔”一声,心道不好。
果然,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薛璟就冷冷说道:“怎么,这个毒妇挨罚,你倒还觉得惋惜了?”
柳常安最怕他这样,一下攥紧了手,绞了几番才扯出一个笑,道:“也不是……”
他话说得轻缓,薛璟没耐心听他辩解,打断道:“那是什么?”
他一把将手中那卷书“啪”地一声丢到柳常安面前:“书读太多了,骨气也被嚼没了?她辱你母亲,还残害于你,这种恶妇,死不足惜!若我是你,早就想办法处置了他,而你这软骨头不但逆来顺受,还反倒还替她心疼起来?”
柳常安心思百转千回,想了很多,可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总觉得多说多错,只能敛目咬着唇。
薛璟一见他这嘴被缝上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
明明是个大男人,却如此窝囊。
他正准备提高音量继续骂,突然肩背一疼,“嗷呜”一声捂着肩回头看去。
严夫人正手拿戒尺,一脸严肃地看着他。
薛璟虽然怒目,却也不好跟她计较,只能悻悻地摸着肩头,撇开脸不说话。
严夫人叹了口气:“昭行,你马上就要入书院了,怎可再如此言行无状?”
栖霞书院的学子们都是文雅的儒生,即便吵架也是引经据典,哪能这么直白粗俗面红耳赤的。
她一脸恨铁不成钢:“你是个明事理的孩子,可话若糙了,听理的人便听不进去了。云霁是你同窗,又不是你审的犯人罚的兵,你多少委婉一些。”
薛璟郁闷。
他上辈子就没学会过委婉这个词儿。
但他也不能对着严夫人这个长辈顶嘴,只能梗着脖子黑着脸,气冲冲地去了前堂。
严夫人又看向柳常安,眼中带着些宠溺和怜惜。
薛昭行这孩子说得是没错,可云霁也有他自己的苦楚。
自来了严家后,柳常安时时表露,不愿拖累严家,待养好伤便要回柳家去。
她知道这孩子的难处,因此也更加不同意他的选择。
刚巧前面已经有了薛璟唱过黑脸,她便顺着往下说:“云霁,你虽知书达理,但性子确实太软和了一些,因此遇事容易优柔寡断。”
“百善孝为先没有错,可你也得看值不值得敬孝。若父母慈爱,子女自然该尽孝,可若父母不仁,你也不必愚孝。”
“你才华横溢,又是未来天子门生,更应该看大局。你若愚孝,令朝廷损失一位能臣,不仅不忠,他日万一在柳家遭了横祸,命如鸿毛草芥,令你父亲背上骂名,这又岂能称之为孝?”
“两相抉择,你回柳家,百害而无一利。反之,即便有人骂你不孝,你亦是个忠君之人。男子汉大丈夫,何必在意他人口舌。”
“更何况,你并非要与柳家决裂。等身子好了以后,你不愿再留在严家,那便待在书院学舍,休沐无事便多念些书,没必要回柳家。等有了官身,再找个由头搬出去,不也能相安无事?”
严夫人语气温和,言语委婉,说得句句中听,让柳常安心里即温暖又愧疚。
他并非不识好歹,但他从小生长在柳家,除了去书院念书外,从未长时间离开过。
那里有他与母亲几乎所有的回忆,让他就这么抛弃,如何能舍得?
更何况,他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只身一人在世间摸爬滚打,属实艰难。他不可能一辈子叨扰严家,若只身一人时,再遇上贼匪来绑人......
想到这,他忍不住攥紧了拳头。自那日后,他常会在夜里梦魇,生怕一醒来就在囚笼之中。
严夫人走到他身边,安抚地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她早已习惯了柳常安的无言,但她知道,这孩子能把话听进去,于是又道:“柳家给不了你倚仗,你便自己去寻。柳二能寻杨家少爷,你也可找薛昭行。他虽然性子有些过于直率,但却是个极好的人,又是将军府嫡子。有这样的同窗好友,不就是你最好的倚仗?”
“而且,他这样的人,你同他计较麻烦不麻烦,回报不回报,岂不是将他看成那些汲汲营营之人?”
柳家两房不和之事,与柳家稍有关联之人都知道。
柳二也在栖霞书院念书,夫子们也都认识。
他与柳常安虽是兄弟,却从未玩在一起,而是与宁王一派的几位世家子相交,其中为首的便是杨锦逸。
柳常安不爱结党,素来只喜欢清净地看书,只有几位志趣相同的友人。
若是在以前,大房二房相安无事,他自然可以安享他清净的生活。
可如今......
柳常安垂眸绞着手指,良久后点了点头。
严夫人心中欣慰。
她上前,轻轻解开柳常安绞在一起的手指,拍了拍:“将一些苦楚宣之于口,并非懦弱。相反,缄口不语才是一种轻慢。好孩子,你仔细想想吧。”
说罢,她缓步走出了西厢房,留柳常安独自一人坐在窗边,看着窗前随着树影而摇动的光点,陷入沉思。
***
前堂中,薛璟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严夫人给卖了,怒气冲冲地走到几案边,一坐下便开始一盏一盏地灌茶。
他今日出门时心情极佳,觉得柳常安定然会因为这个消息而高兴。
可现在却觉得被人扇了两巴掌,面颊隐隐发烫。
这是窘的,也是气的。
每次教训柳常安,他总有种一记重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这家伙,不但古板,还闷得很,半天骂不出几个字,清清冷冷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净让他一个人又跳又叫地出丑。
自己可真是闲出屁了,管这事做什么?高不高兴关他什么事?
下次再管这闲事,他就把那本《诗》嚼烂了吞下去!
手中不大的青瓷茶盏,被他来来回回续了十数次,直到茶壶都空了,他才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柳常安走出来,见他正举着空壶想往杯中倒茶,倾了两次也没从茶壶中漏出一滴,赶紧上前替他往壶中添了热水。
薛璟睨了他一眼,没理会,转向另一边,自顾自地继续喝茶,好似渴了数日的一头水牛。
柳常安坐在他身后,看了看他略有些僵硬的背影,有些拘谨地绞着手指,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头开口道:“昭行,今日是我的不是。你和严夫人所说的话,我都仔细听进去了。”
他顿了顿,斟酌了一会儿又继续道:“我原想着,萍水相逢,不该给你们平添麻烦,我自己的命便由我自己扛。但如此想,不仅看轻了自己,更是看轻了你。”
他说着,往薛璟这里靠了靠,手指扯了扯薛璟的衣袖,紧张得声音都有些颤抖:“你是仗义之人,你……不会丢下我不管吧?”
终于要写到下一个场景了[笑哭][笑哭]马上要去书院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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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师娘助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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