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璟额角青筋暴起,抬手一把揪住薛宁州的衣领,将他往床上一掼,黑着脸,两眼冷冷地瞪着他。
还没等他开口,腾空而起的薛宁州背上一痛,刚才那股上头的赖劲儿就已经全散了,张嘴哇哇大叫:“错了错了!哥我错了!”
据他以往经验,不管错哪儿,先认错再说。
果然,见他怂了,薛璟很快松了手上的劲儿,站起身拍了拍双手:“还闹吗?”
宁州摇头。
“还回家吗?”
宁州摇头。
“骑射练不练?”
宁州想摇头,但顿了顿,还是含泪点头。
薛璟上前揪着他领子一把把他拉了起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恢复了之前那一副好脾气的模样:“昨日是哥的不是,今日哥帮你补课业。”
这个所谓的补课业,其实主要是补受罚的那部分。
栖霞书院中,未完成课业的生徒,第二日除了本该完成的那两百字外,还得补上前一日未完成的两百字,此外再罚上两百字。
也就是说,今日薛宁州统共得写六百字。
这也是为什么方才他极力想要耍赖回家的原因。
六百字!
他虽然书看得多,但一年到头,除了给他哥的简短家书,他连拜帖都懒得自己写。
这六百字能赶上他大半年写的份量了。
这会儿听他哥说能帮他补课业,他一下又支棱起来。
“当真?!帮我补多少?!”
薛璟看着他欣喜的眼神,十分犹豫。
若帮他写一百字,似乎太过杯水车薪。
可他自己也还有那劳什子两百字要完成。
看他一脸为难,薛宁州气道:“我还是不是你弟弟?!”
薛璟咬牙道:“我帮你写一百五。”
“不行!一共六百呢!”
“我自己还有两百呢!”
两人在讨价还价中最后定下了两百字。
如此,两人今日各写四百,很公平。
下午的课程是棋与画,两兄弟自然不会去,午休后便留在斋舍里写字。
而柳常安也破天荒地告了假,掰了一小块檀香,和南星带着薛璟送到严家的那包茶叶,一起去了薛宁州屋里。
原本狭小的屋子满满当当地挤了六个人,幸而有檀香袅袅,茶香幽幽,安抚了薛家两兄弟烦躁的情绪。
这两兄弟此时为了尽快写完那几百个字,运笔也不讲章法,字都丑到了一块。
当然,再丑也有人能分出高低。
薛璟看着薛宁州手中那一页页比自己写得还难看的鬼画符,心中顿时生出了些自豪感——
他这段时间练字可真不算白费。
而柳常安则靠在薛璟床尾的小几上看书。
他以前无事时便练字,如今他桌上有一大叠纸能拿去交差。
相比去课室见那些阴阳怪气的同窗,他更愿意与薛家兄弟待在一处。
他也曾希望能与自己弟弟如此毫无嫌隙地嬉闹学习,只可惜从记事起,两人间从未有过如此温馨。
虽然知道自己在此不过只是个外人,但他不介意假装自己也是这温馨中的一份子。
更何况,看着这两兄弟抓耳挠腮的样子,实在也是有趣。
薛家两兄弟喝喝茶、写写字,时不时还拌拌嘴,渐渐地也觉得手里和心里都不那么烦躁了。
薛宁州甚至又沉浸曾经读过的话本角色中,想象自己是个圣手书生,手中大开大合仙风道骨地写下满纸狗爬。
不到申时正,两人的四百字陆陆续续写完,只剩书墨还在跟剩下的两百多字较劲,正求着书言帮忙。
晚膳过后,薛璟拉着夯货一起听柳常安讲了两页书,便让他早些睡下。
书院清苦,除了立志挑灯苦读考功名的一些生徒外,大部分人都早早熄灯睡下,以便第二日能早起上晨课。
戌时末,没剩两间斋舍还留有灯火。
薛璟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见周围几乎已经没了动静,起来翻身上了房梁。
他与许怀琛约了明日在琉璃巷见面,今日没了课业烦心,他打算先去探一下路。
他轻手轻脚地在书言仰慕的目光中挪开瓦片,随后借着力,顺着繁茂的枝叶爬到了屋旁的一棵大树上,再顺着相交的枝干,一路往西北去。
这个方向正巧要路过后园。
此时的后园空无一人,只余虫鸣。
一路没遇见什么阻碍,他很快就到了书院山墙的边缘。
过了院墙,他从树上跳下,发现落脚处竟正好是那日江元恒带他看的那地洞出口。
这家伙打洞可真会挑地方,这处正好是往琉璃巷最近的一处院墙。
看来有不少同窗都从这个地洞偷溜出来过,洞前方的杂草明显没有别处高,隐约还能看见一条被踩出的小径。
薛璟打开火折子,将火光调至自己堪堪能看间周围轮廓的大小,沿着小径往山下去。
约莫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前方树影间开始有错落灯火闪现。
再拐过一个弯,坡面上的树木低矮了不少,露出了坡下璀璨如繁星的灯火。
薛璟在坡面上往下仔细打量了一番。
不远处,有一座五层高楼,整座楼流光华彩,挂满了灯火,远看去竟显出剔透晶莹——这是因为楼上灯火皆是通透的琉璃灯。
这就是城北大名鼎鼎的琉璃塔,琉璃巷也是因此而得名。
当然,琉璃塔不是塔,是一座楼。
早年大衍国力极盛时,受不少藩国进贡,因此特地建了此楼招待贡臣。
后来,藩国来的商人们多在此处聚集,开设商铺酒肆青楼赌馆,将琉璃巷变成了与南边的盈月舫齐名的销金窟。
他只消下了这个坡,从暗处隐入往来不绝的人群,往琉璃塔的方向走,很快便能到和许怀琛约见的地点。
不过他今日不必去。
探完路,薛璟也不打算多留,转身回书院,心中嗤笑。
山上昏黑静谧,都是苦读的学子,山下辉煌喧闹,皆是享乐的权贵。
两者看上去似乎毫不相干,却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也许将来某一日,山上的某位学子平步青云,便会成为山下某个挥金如土的恩客。
这事屡见不鲜,不然前世面对胡余劫掠边境,威胁西境三州时,朝中也不会多为和谈之声。
以柳常安为首的那群权臣,以国库空虚为由,拒拨军饷。
而国库的钱,都在那群贪官手中,日日夜夜地在这些歌舞升平之地如流水般泄地。
薛璟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原来,大衍早已千疮百孔,并非他一个武将在沙场拼杀就能挽救的。
可笑的是,前世他至死也没想过这个问题。
重新陷入暗夜,身后的璀璨喧哗都被抛在了身后,薛璟一脸严肃地往回走。
若真要救大衍,势必要更多地依靠文官整顿朝中风纪。
文武官本就有天生的矛盾,他们这些粗野武将,向来不受文官待见。
而他如今手上唯一的筹码,便是柳常安。
可是......
一个被朝堂孤立的武夫,拉着前世蛀空大衍的罪魁,对抗如今大衍的腐朽......
他想想都觉得好笑。
不过世事无常,谁说得准呢。
毕竟这一世,柳常安尚未遭难,性格还未扭曲,又与铁脊梁李景川是好友,说不定将来他二人一同入了朝堂,真能翻一翻天地。
他如今除了避免父亲和弟弟重蹈覆辙外,只需盯好柳常安便是。
这么想着,他很快走回到了那处院墙。
他抬腿一跃,正准备上树回屋舍,中途瞥见那个地洞,突然脑中闪过一丝什么,立刻又翻身下了树。
他走到地洞在院墙外的那侧洞口,轻拨开杂草,打开火折子在洞内上下打量。
果不其然。
这洞挖了应该有挺长时间,来来往往的生徒把地洞的泥层磨得相对平滑,但有两处隐蔽地方却有着很生硬的痕迹,看大小似乎是指甲用力抠挖出来的。
他在地洞中又仔细观察了一番,没再看见其他蹊跷,又往里走了一些,到了院墙里那块种了杂草的木板之下。
木板边就是那日见到的大石。
石头下方不太起眼的位置,有一处较锋利的凹陷。
他将火折子往那里移了移,看见了一小块黑褐色的痕迹,因被藏在了凹陷处,所以难以被发现。
如果他没猜错,这应该是李修远当时挣扎或磕碰而留下的血迹。
这么看来,当时他应该是被强行绑走,并有过抵抗,留下的应该不止这几处痕迹。
他又在附近搜寻了一番,再没找到其他。
看来,有人曾来此十分小心地做过清理,只因这几处太过隐蔽,因此疏漏。
他退出院墙之外,灭了火折子后跳到树上,坐在高处俯瞰院墙内外。
难怪李修远一个大活人会无声无息地消失。
院内的洞口被处理得极其隐蔽,还有层叠杂草和曲折小径作掩护,一般的学生不可能知道这里有个地洞,就算有意寻人也难找到此处。
那日若不是江元恒带他过来,他就算是在书院里待上数年,也不见得能碰上。
江元恒……
他就说那日总觉得江元恒与他叙旧过于刻意,想来定是故意将此处暴露给他。
他难道知道些什么?可他为何要偷摸这么做?难不成这其中还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心头萦绕的烦躁让薛璟拧紧了眉头。
他对李修远一无所知,也没想多管闲事,毕竟已过那么久,那些发现误绑了人的匪贼断不可能将人放回,怕是早已灭口,他就算帮忙也无济于事。
刚才他突然灵光乍现,是因为想到柳常安。
柳常安说,那日他与李修远约好在枕流亭见面,可他因故晚至。
若那日是柳常安先到,那被绑走的人……
薛璟脸色一沉,不由捏紧拳头。
他不知李修远是否与人有过节才遭了此难,但若把对象换成柳常安,似乎一切更说得通。
有人处心积虑地想将柳常安绑走,书院后园的谋划出错后,又诱骗他至翠秀湖边,无果便又在乔氏墓前动手。
若真是如此,那个李修远,算是倒了大霉。
至于何人要绑走柳常安……
薛璟脑中浮现出杨锦逸那副方脸大耳的猥琐模样。
他冷哼一声,随手摘了一片叶子,在手中碾得粉碎。
不过如今一切都只是他的猜测,之后还得再仔细探查一番,尤其是那个贼头贼脑的江元恒。
夜风拂过,吹散他手中碎末,只留微苦的清香。
他抹去手中残留碎屑,在夜色中往屋舍去。
山风摇曳,帮他遮掩了在树丛间穿梭的响动。
到了自己屋舍上方时,他拨开一小丛枝叶,往某间屋舍的方向看了看,冷笑一声后,便轻巧地跳回房梁,盖好屋顶瓦片。
随即他跳到地上,对着书言的膝盖轻踢了一脚:“太高了,明日蹲得再低些。”
正蹲着马步的书言闻言艰难地挪动已经僵硬的双腿,点点头。
这是薛璟给他的每日睡前武课,他每日都十分认真地照做。
只是他没有童子功,这几日下来练得两腿乱颤。
薛璟见他两腿脱力,在黑暗中翻出一罐膏药丢给他,待他上完药后,两人便各自睡下。
而此时,有双眼睛还在房中孜孜不倦地盯着薛璟这间屋舍。
在枝叶的遮蔽中,那人全然未发觉,薛璟已经出去晃了一圈又回来了。
他焦急地又盯到子夜时分,才满心失望地入睡。
应该能猜到这双眼睛是谁了[笑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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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探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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