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是一年,沈溪渔年近十九,陛下却仍未亲政,朝堂上的官员短短一年里又换了近半。
沈溪渔时任相府主簿一职,这职位说闲却也不闲,他正在整理文书之时,温青闯了进来:“主子,温玄刺杀赵王未遂,现在醉梦楼性命垂危。”
“我有没有叫他不要轻举妄动,这一年来他自作主张多少回了?死了也是活该。”沈溪渔将手中的文书往檀木桌上一砸,“叫谷未去。”
“主子,那您……”温青言语未毕,就见主子夺门而出往醉梦楼的方向奔袭而去了,不由得失笑,如今的主子当真是越来越有人情味了。
沈溪渔轻功卓绝,这一路不过片刻时辰,闯入温绯住处便是一句:“死了没?”
温绯与身受重伤躺在床榻之上的温玄同样诧异,不约而同地道了声:“主子。”
“看样子也没到要死的地步。”沈溪渔将才取出的小银瓶不动声色地放回了袖中,他随手拉了条椅子行至塌边坐下,“我有没有说过你不要自作主张,那些人身边高手众多,不是那么好杀的。”
温玄不知朝堂事,也不愧是烟雨楼的掌事人,满脑子就只有刺杀的事。
温玄的言语十分想当然:“可是主子,若一次不成就两次,两次不成就三次,万一成了。
主子与主子的哥哥就不必这般殚精竭虑了。”
不得不说温玄想的沈溪渔也曾想过,彼时年幼不懂朝堂复杂,以为将人杀了便能一劳永逸,可事情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
即便那年自己在烟雨楼中杀了那么多人,可不还是有人对自己不死心吗?
更何况是朝局之事,为首之人若这般轻易的死了,底下人才是要乱成一锅粥了,届时人心不稳,才是误了大事。
也幸亏彼时能力有限才放弃了这样荒唐的想法。
沈溪渔不留情面地伸手压向温玄的伤口:“你若再这般蠢就滚回姑苏去。”
温玄龇牙咧嘴地喊疼:“主子,我错了,再也不敢了。还请主子高抬贵手。”
沈溪渔“大发慈悲”地收回了手,取出巾帕慢条斯理地擦拭过手上的血迹随手丢了:“若实在闲来无事便像温绯那般找件事做,别天天想着杀人放火的,徒造杀孽。”
“可属下的正事就是杀人啊。”温玄解释道,不由得在心中腹诽主子是以什么立场说自己徒造杀孽的,而所谓的正事便是像温绯那般跑进青楼里当个小倌吗?
沈溪渔一时无言:烟雨楼发展至今,成了天下有名的杀手组织,如此想来温玄说的倒也不错,他的正事的确是杀人。
谷未是被温青一路提过来的,温青神态自若,谷未却是弯下腰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了,还不断地问着:“死了吗?死了吗?”
“还没死呢。”温绯无奈,“谷大夫要不歇歇?”
谷未瞧见床榻之上的伤患,满含惊异之色,都伤成这样了还没死?这命是有多硬,才会隔三岔五地身受重伤还活蹦乱跳?
“不了不了,我还是不歇了。”谷未连忙带着药箱到了塌边,还是该上药的上药该缝合的缝合吧,“去端盆热水来。晚些我再写个药方,记得去药堂抓几副药煎服。”
温绯如今是醉梦楼的人,打热水这样的事自然是由他去了。
既然无事,沈溪渔也懒得在这里久留,正欲离去时却听见外面刺耳的嘈杂声,同以往的嘈杂声不同,似乎满长安的人都乱作了一团,依稀听得说什么吴王打过来了。
孙言诚终于起事谋反了吗?沈溪渔也顾不得温玄有没有放弃他那愚蠢的想法彻底死心了,他恨不得没有这么个一根筋的下属。
现下这种情况沈溪知应该早已进宫面圣,不仅如此长安的文武大臣大概都进了宫在含元殿议事。
如今这长安时局才算是彻底变了天。
即便哥哥入了宫,沈溪渔也打算回去了,他推开窗门而出,温青跟随其后:“主子,吴王打过来了。接下来该怎么做?”
他沈溪渔这般娇弱能做什么?当然只能乖乖地躲在哥哥的羽翼下寻求保护。沈溪渔坦然道:“回家,给哥哥炖汤。
炖个什么汤好呢?莲藕排骨汤?当归羊肉汤?红参乌鸡汤?”
温青无奈,此时她是帮不上忙了,在“娇养”沈相方面主子历来亲力亲为,饮食起居的方方面面皆是如此。
沈溪渔最终选择了莲藕排骨汤,还不是沈溪知的口味刁钻,尝不惯药汤,每次都要哄着喝下去,偶尔炖些寻常的养生汤品调剂口味倒也不错。
沈溪渔会煲上百道汤品,春夏秋冬、寒来暑往,各不相同。
除此之外,沈溪渔还学会了各地的菜品点心的做法,梨院的那个小厨房也不需要厨娘了,如今成了沈溪渔的地盘。
沈溪渔知晓今日沈溪知会回来得晚些,却不曾想临近亥时沈溪知还未归家。
少年懒散地坐在梨院的屋顶,北风刺骨衣衫却是单薄,身上的铃铛随风轻响,浅淡的鸳鸯眼在这样的夜色里冰冷的好似兽瞳。
少年的指尖停立着一只扇动着鲜艳瑰丽鳞翅的“蝴蝶”,少年轻轻一吹,那“蝴蝶”便飞了出去。
少年站立起身,足尖轻点在跟随着“蝴蝶”在房檐间穿梭,北风凛冽如刀刮过少年的脸颊,翻飞着少年的青丝与衣袂。
他的动作好似飞鸿踏雪、灵巧轻盈;又好似只在别人家屋顶上跳脱穿梭着的狸奴。跟随着“蝴蝶”一路走到的是白书毓的长公主府。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沈溪渔唇角微勾,笑意未达眼底:我的哥哥真是太不乖了。
长公主府的重重守卫,可不比赵王府好混入。
行迹不能暴露,沈溪渔只能先用蛊虫控制住了其中一个暗卫,再用那个暗卫的身份潜入。
掀开瓦片,屋内的暖光和地龙的热气透了出来,而屋内坐着的人不是沈溪知又是谁?他与白书毓对坐在桌前,分明隔着距离,沈溪渔却瞧出了旖旎来。
我的私有物怎么能被他人觊觎,心中的情绪翻涌难以自控,他极力遏制也遏制不住的占有欲与破坏欲疯长。
为保持清醒,沈溪渔果断用匕首刺了自己一刀,衣袍被鲜红浸染,偏生他还无知无觉。
屋内的对话满含野望:
“吴王联合其他藩王举十万大军打着‘清君侧’的名义兵犯长安,公主殿下的意思是这是个机会?”
“难道不是吗?陛下年逾弱冠尚未亲政,他看似与沈相和睦,那不过是他牵制另外几家的手段,心里其实早就容不下沈相了。
等来日若有亲政的机会,第一个要清算的便是沈相。
沈相何不另谋出路?”
“那敢问公主殿下有何高见?”
“父皇的子嗣不止白疏垣一人,溪知何不看看我呢?”
“公主殿下。”沈溪知慌忙起身跪地叩首,“微臣深受先帝厚恩,立誓辅佐陛下为万世开太平。
即便有那一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万不能行此篡逆之举。”
白书毓跟着起身,她蹲在了沈溪知的面前:“可是沈相,若为君不仁、奸臣当道,致使百姓疾苦、民不聊生,那这样的君主还有效忠的必要吗?
可我不一样,我自幼跟在父皇身边长大。
若沈相肯信我,给我五年,我便能带领大宁走向中兴。”
说着白书毓放软了言语,女子的身份很好的掩藏了她的野心,朝臣之中或许甚少人会将注意力放在这个公主身上。这是她的劣势,也是她的优势:“溪知,我记得小时候你可是跟在我身后喊姐姐的。
凭着你我的情分,你也该信我不是吗?”
沈溪知抬眸,言语间似有感怀:“公主,微臣不敢。”
白书毓温柔地抬手理了理沈溪知的鬓发:“听说溪知至今未娶亲,如蒙不弃,可还愿意做我的驸马,届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屋内的时间在此刻凝滞,长久的静默过后沈溪知终于出声:“公主殿下,还请容臣考虑考虑。”
白书毓眼含笑意地虚扶沈溪知起身:“那本宫就静候佳音了。”
……
姐姐?沈溪渔饶有兴味地默念着这个词,求而不得就这么难以忘怀吗?还考虑考虑,还让她碰你。
哥哥,我不想这么做的,但是你逼我的。沈溪渔又在自己身上划了一道,疼痛感让他找回一丝理智从中抽身在沈溪知到家之前先行回家处理过伤口换了身衣裳。
沈溪渔像往常一样去迎接他的哥哥,他钻进了沈溪知的怀中委屈地抱怨道:“哥哥今日怎么回来得这样晚?我给哥哥炖的汤都凉了。”
沈溪知蹙眉,下意识的一句:“怎么穿的这般单薄?”
随后又解释道:“吴王联合其他藩王举十万大军兵犯长安,哥哥是进宫议事去了,所以回来得晚了些。”
沈溪知更是倒打一耙:“倒是你身为相府主簿,也不知会我一声就无故离开,是跑去做什么了?”
沈溪渔牵着沈溪知的一只手左摇右晃撒娇道:“我又不怕冷。那不是无聊嘛,我就想出去玩一玩。”
沈溪渔言语微顿,随后开口道:“哥哥用过膳了吗?”
沈溪知答曰:“自然是用过了。”
沈溪知受不得寒,沈溪渔照顾他几乎成了本能,他并未在夜色里多加逗留,而是起身推着轮椅将沈溪知带进了早已烧上地龙的卧房中关了门,又端上驱寒的姜汤,这才询问接下来的事:“吴王造逆,哥哥有什么打算?”
沈溪知委实有些怕这姜汤的辛辣味,却又不得不喝:“此事自然是交给那些武将,周谦首当其冲,为着他自身的地位,至少他表面上不会想着输。
只可惜了,这朝堂上的权谋斗争牺牲的却是将士们的性命。
无论那方胜了,皆时都会是一片‘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那些将士于他们而言不过是工具而已。”
沈溪渔自然地接过沈溪知喝完的药碗搁在桌上:“横渠四句每个读书人都会念,可到后来都免不了英雄变节。
以哥哥出身,又怎么会这般心系黎民?”
沈溪知莞尔:“岁岁是说我不懂民间疾苦?”
“不是。”沈溪渔只是想要一个答案,一个说服自己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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