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知冷眼看着递到面前来的汤匙未有动作:“你这样不累吗?”
沈溪渔乖巧否认道:“能照顾哥哥,我不累。”
沈溪知嗤笑了一声,他晃了晃被栓着链子的那条腿,在这样的夜色里发出清晰的声响:“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放了我,总不能说关着我一辈子吧?”
“不可以吗?”沈溪渔搁下了碗,难掩心中戾气,他笑得极乖巧,却令人望而生寒,“哥哥,我劝你乖一点,别想着跑,否则我会打断哥哥的腿。”
沈溪渔漫不经心地翘起二郎腿,身子微微前倾,四指屈起虚虚支撑着下颚,玩味地说道:“哥哥,其实从一开始你就不应该救我。
当年烟雨楼中那些横死的人都是我杀的,那时我十岁。
哥哥或许也没想到自己的举手之劳救了个恶鬼回来,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
不过如果哥哥当时不救我的话,死的就是哥哥,还是沈兰叔叔他们了。”
沈溪渔“恍然大悟”道:“这么看来,哥哥还是要救我啊,毕竟哥哥的心善也算是救自己一命了呢。”
沈溪渔起身行至沈溪知面前,他伸手抬起沈溪知的下颚,居高临下道:“所以我是真的会打断哥哥的腿哦,再把哥哥关进笼子里。”
威胁吗?以为说这些便能让自己感到害怕了。
沈溪知少年时曾见过“京观”:京,谓高丘也;观,阙型也。所谓京观,乃是战捷陈尸所筑起的“高塔”。
彼时年少,听说大宁要与新罗交战只觉热血沸腾欲要建立功勋,又怕父母不同意,便一个人偷偷去了疆场。
正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沈溪知立志学古时将军为国家开疆拓土,将四方蛮夷之地收为大宁所有。
等切实地见过了战争的场面沈溪知方知何谓“一将功成万骨枯”,何谓“可怜河边无定骨”。
那场战役我军胜了,将士们将敌人的尸骨垒成“高塔”炫耀着此次的功绩。
那场战役沈溪知看到的是残忍、血腥、满目疮痍,但所幸是我们胜了。仁慈并不代表软弱,沈溪知清楚的明白若战败的代价有多沉重。
偷跑半年害得沈溪知差点被他爹打断了一条腿,彼时的沈溪知还死不认错。
不过见过那些的他又怎么会因为少年的言语而害怕,更何况他知道少年根本舍不得真正伤害自己。
若自己不愿意,沈溪渔不会得逞。与之相应的是,若自己当真想逃,沈溪渔也没机会打断自己的腿。更何况等到那时候这小崽子会舍得吗?沈溪知倒有些期待了起来。
这副面孔的沈溪渔相较于从前的乖巧,可真是凶巴巴的可爱。
后悔吗?可从来没有过呢。沈溪知不避不让地直视着沈溪渔的眼睛,他轻笑了一声:“那你呢?会喜欢被这么关着锁着吗?”
沈溪渔的动作微顿,眼中浮现一抹暗色。他无意识地掐紧沈溪知的下颚,直至沈溪知面露痛苦也无知无觉。
他不喜欢,他很不喜欢。
那是一个满是血腥味和阴湿腐朽气的地牢,温碎星的四肢上拴着的是比那时候的他的胳膊还要粗的镣铐,不止四肢还有脖颈。
他整个人被束缚在墙上,沾了盐水的鞭子就这样毫不收力地往他身上挥,一下又一下……
身上斑驳交错,是旧伤又添新伤。温碎星哪怕是哭哑了喉咙也没有人会来救他、也没有人会放过他。
那声音如同梦魇,在耳畔不断地响起:“只要你告诉我缩骨易容之术,我就放过你。”
“只要你告诉我蛊毒之术我就放过你。”
……
折磨是永无止境的,才得片刻喘息,另一批人便又来了,这批人用的是毒,还是要那些东西,如果他不说的话就毒死他。
可温碎星知道,如果说了他才是真的没有活路了。
他被挂在墙上连一件完整的可以蔽体的衣裳都没有,鲜血与腐肉溃烂夹杂着各种□□长久未曾沐浴身上更是臭不可闻。
活不了也死不掉……
偶尔也会有人觉得他是个孩子,便采取怀柔政策待他好些,又是为他沐浴又是送药送衣裳送吃的,希望能从他口中套出些话来。
时日一长便清楚了他软硬不吃的个性。
活着没什么好的,可是温碎星见不得那些人活着。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温碎星终于出了地牢。
那些人似乎又想出了个折磨人的法子,意图将他养得好些送他去“伺候恩客”,也是在这期间温碎星试图逃跑,一次又一次……
如此不知过了多少次,又受了多少刑罚,他的身体早已千疮百孔,只是还“活着”而已,早就是一具行尸走肉了。
那时他身上的累积的毒就已经数不胜数,后来将自己炼成药人也就事半功倍了。
最后一次逃跑,是温家还活着下来的十几个人找到了他,那十几人以自身的性命换取了他的生机。
至此温家满门还剩下四人,如此血海深仇,温碎星等不了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之所以还活着就是为了拉这些人一起死的。
温碎星被仇恨填满,而后来他遇见了沈溪知。
其实人是有执念的,温家出事的那天,母亲还在同他说晚上吃什么:要不做一道酿豆腐,青菜炒蘑菇也不错。
那时候的温碎星并不喜欢这两道菜,他喜欢叫花鸡、喜欢蟹粉狮子头,七岁的温碎星便吵着闹着要加菜。
只是那天他没能吃到蟹粉狮子头,也没能吃到酿豆腐。
这没能吃到的两道菜便成了温碎星的“念念不忘”。
每次桌上有的话都会他都会尝上两口,他喜欢,但又不喜欢,只隐约的觉得不是这个味道、隐约的觉得缺了些什么。
温碎星伪装太久成了沈溪渔,所有人都以为他喜欢吃那些甜腻腻的菜品和糕点,除了沈溪知……
直到去岁在酒楼中的那日,那两道菜的味道才被补全……
只是两道菜而已,更何况是沈溪知呢?他是天上的明月,任何也无法替代。
哪怕是到了今日他仍是会因为那段地牢中的过往而梦魇,哪怕是到了今日他仍是有些不敢踏足那种没有窗户的不通风的暗无天日的房间……
温碎星不喜欢被囚禁,可是他囚禁了他的明月。
沈溪渔的眼神略有松动,而后又化作了狠厉:“那又如何?你逃不掉的。”
他回过神来见沈溪知痛苦的模样又连忙收回了手有些懊悔的不知所措。
见沈溪渔的神情,心口似乎被针刺了一下细微却难以忽略的疼,沈溪知轻叹一声,他自己主动挪了挪椅子到桌前,端起碗筷开始用饭,刚扒拉了两口又见沈溪渔仍僵在原地出神。
沈溪知无奈,他用竹筷在碗沿敲了敲厉声道:“还不吃饭?菜都要凉了。”
沈溪渔这才回神,他殷切地坐到了沈溪知身边,彼此的距离近得几乎连头发都勾在了一起。
沈溪渔吃饭的同时还不断地给沈溪知夹菜递水:“哥哥尝尝看这个萝卜……”
沈溪知看着碗里满满当当的菜色不由得感叹小孩扮乖讨巧的时候还真像条小狗:“我想吃什么自己会夹,用不着你。
你不如说说看你的底细,比如说你的本名是什么。”
沈溪渔放下了碗筷看向沈溪知:“温碎星。”
沈溪知若有所思:“岁星的岁?”
“是细碎的碎,也是岁星的岁。”沈溪渔解释道,他垂下眸子继续说道,“我母亲并非出身商贾之家,而是没落的武学世家。
温家传承的是江湖上濒临失传的缩骨易容之术,为求自保才伪装成了商贾之家躲避江湖纷争。
而我父亲出身苗疆擅巫蛊之术。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七岁那年,‘天下豪杰’齐聚江南讨伐温家,他们说了无数条温家的罪恶,要爹娘交出那些秘籍。
爹娘不愿意,他们便屠了温家满门。
那之后,我就没有家了,更没有爹娘了。
那些‘正义之士’没得到他们想要的,就把我关起来,不给我饭吃,每天打我、给我喂毒药,逼我交出他们想要的东西。
哥哥,我好疼啊……”
沈溪渔言语哽咽地说着,也彻底红了眼眶,晶莹自眼眶滑落一颗接一颗地往下掉着,他暗自想:我已经很可怜了,所以快来心疼心疼我吧。
终于坦白了吗?小孩这一会一副面孔,一会威胁一会卖惨的,还真当别人是傻子了。
可沈溪知偏偏就心疼得要命,他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小孩的头发轻声道:“没事,都过去了。”
这一个心软就把自己送进狼崽嘴里。
沈溪渔不知从哪里找来了套女子的裙裾要沈溪知换上,若那是正常的也就罢了,分明是秦楼楚馆中的那种单薄到衣不蔽体的东西。
总之是沈溪知的生平仅见,沈溪知的耳廓染了红,其实也不是换不换衣裳的问题,而是以他的身体情况根本经不住年轻人的精力旺盛,他都想服个软求个饶了,但又怕让这小疯子更兴奋。
那层纱是犹抱琵琶半遮面,沈溪知的脚踝上还被挂上了个铃铛脚链。
是夜,纱帐中人影交错、玉烛泣泪,铃铛声交杂着水声响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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