馥姑洗的滑音虽然极其短暂,但那独特的韵味,一种来自遥远记忆深处的模糊的异域风情的音调。
他曾在很小的时候,在母亲偶尔无意识哼唱中捕捉到了一丝相似的影子,那是深埋在母亲心底,几乎从不示人的东西。
他面前的这个女人,她怎么会?
馥姑洗表面上没有任何异样,依旧行云流水,将那首琴曲流畅的弹奏完毕。
最后一个音调消散在松风里,室内恢复了宁静。
“琴音如水,可洗净尘虑。”馥姑洗的声音打破了宁静,在周雀生的心中激起了涟漪。
“闻弦歌而知雅意。大公子心性不羁,不拘一格,此曲平和悠远,或许能稍解烦忧。”
周雀生坐直了些身子,脸上惯有的玩世不恭褪去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探究与疑惑。
他紧盯着帷帽后的身影,似乎想要透过薄纱:“先生琴弹得不错,不过……”他顿了顿,似乎再斟酌词句,“刚才先生可是在曲中加了点别的东西?”
馥姑洗微微侧首,隔着轻纱看向他;“大公子何出此言,在下不过循谱而奏,聊以娱情罢了。”
“若公子觉得别有趣味,或许是松风入耳,引人遐思?”她将话题,轻巧地推开不留一丝痕迹。
周雀生皱了皱眉,心中疑窦丛起,却又抓不住。
没过多久,他便重新靠回榻上,恢复了那副懒散的花花公子哥模样,摆摆手道:“罢了罢了,许是小爷我听岔了。”
“今日就到这里吧,听得人昏昏欲睡。”他下了逐客令。
馥姑洗也不多言,从容起身离去。
她并未直接点破,而是在周雀生心中埋下了一颗种子。
黄昏时分,夕阳的余晖给庭院镀上了一层金边,松风也带上了一丝凉意。
馥姑洗正于阁内整理琴谱,忽闻院外传来一阵喧哗。
“青诏,你这个贱人!给我滚出来!”
是殷南弦的声音。
她的声音里带着怒火,再无半分平时的雍容稳重。
“姐姐息怒,妾身真的不知道啊……”青诏柔弱无助的哭泣声随之响起,充满了惊恐和委屈。
馥姑洗走到窗边,只见院外的小径上,殷南弦带着几个膀大腰粗的仆妇,气势汹汹地堵住了正欲离开的青诏及其丫鬟。
青诏的发髻明显是被人故意扯乱的,她捂着脸颊,泪水连连,楚楚可怜。
“不知道?”殷南弦指着自己裙上的污渍,怒火冲天,“宫里赏下来的云锦段,整个商凌城都找不出第二批,让你一个‘不小心’一碗滚烫的燕窝更泼个正着!你告诉我不知道?我看你就是存心报复,存心要毁了我的东西!”她显然是被气疯了,表面功夫都不想做了。
那匹料子极为珍贵,是她准备在太子妃寿宴上出风头的依仗。
“姐姐冤枉啊!”青诏哭得梨花带雨,跪倒在地。
她仰起头来,露出红肿的脸颊和满是泪痕的娇颜,整个人更显凄楚。
“妾身只是路过姐姐院外,想着姐姐操劳家务辛苦,特意炖燕窝想给姐姐送去,谁知……谁知脚下一滑,妾身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毁坏御赐之物啊!”她哭诉着,眼神却飞快地瞟过一眼远处。
“脚滑?”殷南弦根本不相信他的这套言辞。她对着青诏那一张脸,扬起手又要打下去:“贱婢!今日不给你点教训,你真当这周府没规矩了!”
“住手!”一声低沉的声音响起。
周付缙不知何时赶到,脸色铁青地站在不远处,身后还跟着一位年轻的奴仆。
他显然是听到喧闹匆忙赶来的。
殷南弦的手僵在半空,看到周付缙后更是气得发抖:“老爷!您看看!您看看这个贱人做得好事,我的云锦段啊……”
周付缙的目光先落在跪在地上哭的几乎要背过去的青诏身上,尤其是看到她护着小腹的动作,眼中瞬间涌起心疼和怒火。
他转头看向殷南弦,眼神如同寒冬:“南弦!你看看你自己,堂堂当家主母,像个市井泼妇般大喊大叫,动手打人!成何体统!”
他根本不等殷南弦解释那匹料子,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
“老爷!是她先毁了我的……”殷南弦试图辩解。
“够了!”周付缙厉声打断,抬起手指向青诏,“她怀着身孕,身子金贵!你身为大妇,非但不知体恤,反而因区区一匹料子就是她大打出手!万一惊了胎气,你担当得起吗?”
周付缙快步上前,竟亲自弯腰将青诏扶了起来,动作轻柔,与对殷南弦的疾言厉色判若两人。
他低着头看着青诏红肿的脸颊,心疼道:“疼不疼?快!九六,去请府医来!”
“老爷,妾身没事……不怪姐姐……”青诏依偎在周付缙怀里抽噎着,声音柔弱。
可她那眼神却越过周付缙的肩膀,投向气得脸色发青,浑身发抖的殷南弦,那眼神分明藏着一丝快意与挑衅。
“还不快滚回去去反省!”周付缙转头,对着殷南弦怒斥,“禁足三日,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踏出院子半步!”
“再敢生事,家法伺候!”周付缙毫不留情地下了惩罚,将她堂堂正妻的脸面彻底踩在脚。
殷南弦看着周付缙对青诏的百般呵护与对自己的冷酷无情。
再看着青诏那依偎在丈夫怀中的情景,只觉得一股腥甜直冲喉头,眼前阵阵发黑。
她怨毒的目光狠狠剜过青诏所在的方向,最终化作一声凄厉而绝望的冷笑:“好!好得很!周付缙!你会后悔的!”
说罢,她猛地转身,带着一身戾气和屈辱,踉跄着冲回自己的院子。
周付缙对殷南弦的威胁充耳不闻,只顾柔声安抚怀里的青诏:“好了好了,没事了,有我在。快回去让府医看看,仔细肚子里的孩子。” 他揽着青诏,小心翼翼地离开,那呵护备至的模样令人好笑。
九六沉默地跟在后面,目光扫过溪上阁敞开的窗户,看到了窗边那顶静立的帷帽。
他眉头紧锁。
刚才混乱中,他分明看到青诏“脚滑”时,身体重心极其稳定。
这位青诏姨娘,心机手段非同一般。
馥姑洗缓缓关上轩窗,隔绝了外面残留的硝烟气息。
第一日,她已见识了周府后宅的冰山一角。
殷南弦的狠毒与失势,青诏的隐忍与反击,周付缙毫不掩饰的宠妾灭妻……
这潭水,比想象的更深,更浑。
而她在周雀生心中投下的那颗的石子,虽未激起巨浪,却已悄然沉入水底。
明日,后日……
当这宅斗的丑恶与母亲深藏的隐秘不断冲击时,那颗种子,终会破土而出。
她只需耐心等待,在适当的时候,再添上一滴“水”。
翌日清晨,天光微亮,馥姑洗却早早起身。
她依旧戴着那顶帷帽,立于轩窗旁,静静感受着这座深宅大院苏醒时分的异常“宁静”。
昨日的冲突余波未平。
殷南弦被周付缙当众斥责、禁足,颜面扫地,其院落“菀霞院”如同被阴云笼罩,仆役进出都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喘。
而青诏所居的“碧水轩”,却隐隐透出一种得胜后的刻意喧嚣。
用过早膳不久,管事嬷嬷便来传话,请馥姑洗去给大公子授琴。
前往周雀生居所的路上,昨日还偶有仆役穿行的路径,今日显得格外空旷。
行至一处连接东西跨院的抄手游廊时,一阵压抑的啜泣声和严厉的斥责声隐隐传来。
馥姑洗脚步微顿。
只见游廊拐角处,一个穿着二等丫鬟服饰的少女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脸上有明显的红肿掌印,面前散落着几件沾了泥土的衣物。
一个穿着体面、神色倨傲的中年嬷嬷正叉着腰,唾沫横飞地斥骂:“没眼力见的下作东西!夫人的衣物也是你能碰的?还‘不小心’摔了一跤?我看你就是存了坏心!知道夫人昨日受了气,故意来添堵是不是?”
“我告诉你,菀霞院如今是禁足,不是死了!由不得你们这些眼皮子浅的贱蹄子作践!” 李嬷嬷的声音又尖又利,显然是借题发挥,发泄主子受辱的怨气,更是杀鸡儆猴,警告府中那些见风使舵的下人。
小丫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李嬷嬷,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是……是地上滑!”
“还敢狡辩?!” 李嬷嬷扬手又要打。
“李嬷嬷息怒。”
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
只见青诏在丫鬟的搀扶下,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
她今日换了一身更显娇嫩的鹅黄色衣裙,气色红润。
她看了一眼地上散落的衣物,秀眉微蹙:“这……这不是姐姐前日刚吩咐浆洗的几件常服吗?怎么弄成这样?”
李嬷嬷见到青诏,脸色变了变,强压下怒火,勉强行礼:“青诏姨娘。这贱婢毛手毛脚,摔了夫人的衣物,奴婢正在教训。”
青诏叹了口气,语气带着惋惜:“姐姐的衣物自然是金贵的。不过,李嬷嬷,教训下人是应当,但也需注意分寸。你看这丫头脸都肿了,传出去,旁人还道姐姐禁足期间,底下人反倒越发刻薄了呢。”
她看向那小丫鬟,声音温和了些,“好了,别哭了。以后做事小心些。这几件衣服……唉,污成这样,怕是不能穿了。”
“梅红,去把我妆匣里那支赤金镶玉的镯子拿来,权当给姐姐赔个不是,再拿些银子给这丫头看伤。” 她身后的丫鬟立刻应声而去。
李嬷嬷脸色怪异。
青诏这番话,明着是劝和,暗里句句都在指责菀霞院刻薄下人,更显得殷南弦心胸狭窄,连几件常服都要大动干戈。
而那支赤金镶玉的镯子,价值远超这几件衣服,更是**裸的炫耀。
好久没更新了宝宝们=(
今天更两章!不要断收呀呜呜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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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初入周府(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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