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这……这如何使得？” 李嬷嬷气得嘴唇哆嗦，却不敢发作。
“使得，使得。” 青诏笑容温婉，眼神却带着冷意，“姐姐正在气头上，我们做妹妹的，总要体谅些。好了，快带这丫头下去吧，别跪着了，地上凉。” 她轻描淡写地挥挥手，姿态如同真正的女主人。
李嬷嬷憋着一肚子火，看着青诏那春风得意的样子，再看看那支很快被送来的簪子，只觉得心口堵得发慌。
她狠狠瞪了一眼地上的小丫鬟和青诏，最终只能铁青着脸，抓起簪子，粗鲁地拉起那小丫鬟，低吼道：“还不快滚！丢人现眼的东西！” 狼狈地离开了。
青诏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胜利的微笑。
她转过身，仿佛才看到不远处的馥姑洗和王嬷嬷，脸上立刻换上温顺无害的笑容：“云先生，嬷嬷，早啊。让二位见笑了，府里下人不懂事，扰了清净。”
管事嬷嬷面无表情地道：“青诏姨娘处置得当。” 语气让人听不出褒贬。
青诏的目光落在馥姑洗身上，笑道：“先生这是要去给大公子授课？大公子性情是活泼了些，先生多费心了。”
她语气亲昵自然，仿佛与周雀生关系极好。
还没等馥姑洗开口，管事嬷嬷便抢一步应答：“姨娘若无他事，我们便先行一步了。”
“先生请便。” 青诏侧身让路，姿态优雅。
看着馥姑洗和管事嬷嬷走远，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
颐和轩内。
周雀生歪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把玩着一个精巧的鎏金鸟笼，笼中一只羽毛艳丽的画眉鸟正焦躁地扑腾着。
他脸色有些阴沉，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显然昨夜并未睡好。
听到脚步声，他依旧是头也不抬，只懒懒道：“来了？弹吧。” 语气比昨日更加敷衍和不耐烦。
馥姑洗走到琴案前坐下。
她没有立刻弹奏，目光透过轻纱，落在周雀生略显烦躁的脸上。
昨日显然并非全无作用。
她轻触琴弦，这一次，她没有弹奏舒缓的琴曲，而是选择了一首意境更为苍茫开阔的古曲。
琴音一起，便带着塞外的孤寂与苍凉，如冷月照大漠，长风过雄关。
曲调并不激烈，却自有一股沉雄之气。
周雀生拨弄鸟笼的手顿了顿，眉宇间的烦躁似乎被这苍凉的琴音冲淡了一丝，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窗外高远的天空，带着一丝迷茫和向往。
馥姑洗的双手在琴弦上流淌，琴音如诉。
在弹奏“孤雁南飞”的乐段时，她的指法再次发生了变化。
几个连续的回旋滑音被极其自然地嵌入旋律之中。
那滑音婉转悠长，带着一种不属于中原的哀婉韵味，如同异乡游子月下思归的悲鸣。
这滑音比昨日的片段更清晰，也更悠长。
周雀生猛地坐直了身体，手中的鸟笼“哐当”一声掉在榻上，惊得画眉鸟尖声乱叫。
他眼睛死死地盯着琴案后那个朦胧的身影。
他绝不会听错！
昨夜辗转反侧时，他脑海中反复回响的，就是这种韵味！
这绝不是中原琴曲的技法！
这分明……
分明就是他幼时，在母亲偶尔精神稍好时倚在窗边无意识哼唱的小调。
“停！”
周雀生低吼一声，他几步冲到琴案前，双手重重拍在案上，身体前倾：“你……你刚才弹的是什么？你从哪里学来的？”
馥姑洗的琴音戛然而止。
她缓缓收回手，隔着轻纱，迎视着周雀生急切甚至一丝恐惧的目光。
她没有立刻回答，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此乃古曲“关沙月”，大公子应有所闻。至于指法……云某习琴多年，博采众长，偶见新奇技法，心有所感，便融入曲中，并无特定出处。大公子……对此滑音，似乎感触颇深？”
“博采众长？心有所感？” 周雀生重复着这几个字，眼神锐利如刀，根本不信这轻描淡写的解释，“你骗鬼呢！这根本不是什么新奇技法！这是……这是……”
他张了张嘴，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却卡在喉咙里。
他不敢说，那是他母亲故国的腔调。
他死死盯着馥姑洗，“告诉我，你是不是认识我娘？或者……你去过大靖？！”
馥姑洗侧首：“云某出身微末，岂敢高攀夫人？大靖乃天朝上国，云某更无缘得见。公子所言‘大靖’，可是指夫人的故国？莫非……夫人的故国音律，便是这般韵味？”
她巧妙地将问题又抛回给周雀生。
周雀生被问得一窒。
母亲……
故国……是啊，母亲是大靖公主，她的哼唱自然是故国的曲调。
可为何这个商凌城的琴师，能弹出如此神似的韵味？是巧合？
还是……
她真的知道些什么？
“我娘……她……” 周雀生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母亲长年病榻缠绵，从不提及的过往……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颓然坐回榻上，眼神复杂地看着馥姑洗：“算了……你继续弹吧。” 声音里充满了挫败和迷茫。
馥姑洗不再多言，双手重新落在琴弦上。
苍凉的曲调再次响起，这一次，她没有再融入那异域的滑音。
但周雀生的心中却烦闷不已。
母亲……她的故乡，她的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她从不提及？为何她活得如此痛苦？
午后的周府，本该是最宁静的时光，却被一声凄厉的尖叫彻底撕裂。
尖叫是从碧水轩方向传来的，紧接着是丫鬟惊恐的哭喊：“姨娘！姨娘您怎么了？！快来人啊！救命啊！”
整个周府瞬间被惊动，仆役们惊慌失措地跑动，管事们脸色煞白地往碧水轩赶。
馥姑洗在溪上阁内，清晰地听到了那声尖叫和随之而来的混乱。
她走到窗边，并未出去，只是静静地看着。
很快，她就看到周付缙脸色铁青，几乎是跑着冲向碧水轩，九六紧随其后，脸色同样凝重。
碧水轩内，早已乱成一团。
青诏脸色惨白如纸，蜷缩在铺着厚厚绒毯的地上，双手死死捂着肚子，额头上布满冷汗，痛苦地呻吟着。
她鹅黄色的裙裾上，洇开一大片刺目的、暗红色的血迹，而那血迹还在不断扩大。
“青诏！青诏！” 周付缙冲进来，看到地上的血迹和青诏痛苦的模样，目眦欲裂，声音都变了调。
他猛地扑过去，想抱起青诏，又不敢乱动，只能焦急地吼：“府医！府医死哪里去了？快！”
“老爷……疼……我好疼……” 青诏虚弱地哭喊着，眼泪和冷汗混在一起，“孩子……我们的孩子……”
“不会的！不会有事！” 周付缙紧紧抓住她的手，手背青筋暴起，转头对着乱成一团的下人咆哮，“都愣着干什么？！快去催府医！热水！干净的布！快啊！”
他此刻哪里还有半分朝廷重臣的威严，全然是一个即将失去心爱之物的恐慌男人。
府医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看到地上的血迹，脸色也是一白，立刻跪下来诊脉。
片刻之后，府医脸色灰败地抬起头，对着周付缙艰难地摇了摇头：“老……老爷……姨娘……姨娘她……小产了，胎儿保不住了……”
“什么？！” 周付缙如遭雷击，身体晃了晃，他猛地看向青诏，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怎么会这样？早上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小产？”
青诏闻言，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绝望的哀嚎，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周付缙怀里，哭得肝肠寸断：“老爷……妾身妾身也不知道……午睡起来，就觉得腹痛。刚走到外间，就……就”
她断断续续地说，“一定是有人……不想让我们的孩子出生……老爷……您要为我们的孩儿做主啊……”
“查！给我彻查！” 周付缙的理智彻底被怒火焚烧，他对着九六和闻讯赶来的管事们咆哮，“查清楚！青诏今日吃过什么，碰过什么，接触过什么人！碧水轩里里外外，给我一寸一寸地搜！有任何可疑之处，立刻来报！”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脸，最后落在碧水轩通往外界的方向，那方向隐约指向菀霞院。
九六领命，立刻带人开始搜查。
很快，一个管事嬷嬷脸色煞白地捧着一个打开的锦盒跑了过来：“老爷！奴婢在姨娘小憩的暖阁窗台下发现了这个！”
锦盒里，赫然是一双沾满了滑石粉的绣花鞋。
“这……这不是夫人的鞋吗？” 一个碧水轩的小丫鬟失声叫道，“前几日夫人身边的李嬷嬷送来，说是夫人新得了几双，穿不过来，赏给姨娘的……”
“殷！南！弦！” 周付缙从齿缝里挤出这三个字，他猛地站起身，眼中燃烧着怒火，“毒妇！你好毒的心肠啊，害我孩儿！我要你偿命！”
他再也顾不得什么体统规矩，大步流星地朝着菀霞院的方向冲去。
九六见状，立刻带人跟上。
碧水轩内，只剩下青诏虚弱的哭泣和下人们惊恐的抽气声。
混乱中，无人注意到哭得肝肠寸断的青诏，那被散乱发丝遮掩的眼角，掠过的一丝寒光。
馥姑洗缓缓关上了窗户。
青诏这招祸水东引、自残嫁祸的毒计，如同在周府这潭深水中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
殷南弦的末日，似乎就在眼前。
而这场风暴的中心，那位异国的公主赬玉，她的揽月小筑，又将在这场腥风血雨中迎来什么？
馥姑洗知道，她需要更谨慎地观察，在风暴的间隙，为那颗正在生长的种子，寻找下一个合适的“雨露”。
两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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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初入周府（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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