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大门外的虚空泛起圈涟漪，像是平静的水面被投入石子。
凌溪沐的意识在那时剧烈震颤起来。
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裹着凌菲的魂体，正撞在那层涟漪上，试图穿过屏障进入古宅。
而就在她的魂体即将触碰到封闭门环的刹那，沈翊的声音忽然在界外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不要带她进去，她会魂飞魄散的，还不是时候，快离开这里！”
在沈翊记忆里的声音与凌溪沐当初听到的并不一样，如今的她终于听清，而不是像当初那样的断断续续。
只是沈翊阻止画面里的她与宿主接近正厅时，便耗尽最后的力量，沈翊掌心内的掩灵玉发出“咔嚓”一声脆响，竟断成了两块。
“大人！”青璃惊呼出声。
沈翊却像是没听见，只是望着虚空，唇边勾起抹释然的笑：“等你准备好了……自然会再来的。”
随着他这句话落下，门外的涟漪渐渐散去，那股甜香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王唐挠了挠头，望着合上的大门嘟囔着：“刚才是不是幻觉啊？”
珠珠则暴躁地跺了跺节肢：“你王唐百年大妖居然怕鬼，真是丢脸！”
只有沈翊靠在槐树下，看着掌心内再次碎裂的掩灵玉，轻轻咳嗽起来，咳得比刚才更厉害了。
青璃扶住他，看见他唇角的血迹越来越浓，准备拿出灵药递给沈翊，没想到却被对方阻止。
“没用的，别把灵丹浪费在我身上了。”
沈翊的指尖冰凉，把玩着碎成两块的掩灵玉。
青璃看着那道贯穿玉面的裂痕，又看了看沈翊胸口不断渗出的血迹，喉间发紧：“大人，那您……”
“我还有事要做。”沈翊打断她，声音轻得像要飘走，“快去，再晚就来不及了。”
他抬眼望向魔界方向的深处，那里的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血煞已沉寂多年，早到了饥噬之时，姜焱虽以魔障堵死了封印入口，可它要汲取力量续命，定会拼死冲撞，会想尽办法破封闯入其余五界。”
沈翊咳着血，将半块掩灵玉塞进青璃掌心，玉面沾着的血珠顺着纹路蜿蜒，“如今灵气初醒，正是它最躁动的时节，我命数将尽，护不住这封印了。”
他望着古宅深处那团翻涌的猩红，声音带着濒死的沙哑：“青璃，这半块掩灵玉能仿我气息，暂时骗过血煞的感知，你带着这碎玉去安阳设阵，让王唐与珠珠的妖力流转其间，再以结界裹住整个封印，三重保险，或能再撑些时日，那血煞可聪明得很，再未确定我是否出事前，它不会用本体和我硬拼。”
“可一旦它识破……”青璃的指尖发颤。
“那便是天意。”
沈翊笑了笑，眼底却无半分笑意，“至少能多争些时间，这六界的乱局，也该有个了断了。”
青璃咬了咬牙，将掩灵玉紧紧攥在手心，黑袍的兜帽遮住了她眼底的泪光，她最后看了眼沈翊靠在槐树下的孩童身影，转身走向还在对着大门发呆的王唐和珠珠。
“你们两个，跟我走。”青璃的声音刻意放得冷硬，掌心悄悄凝聚起灵力。
见到突然出现的黑衣人，王唐警惕地后退半步：“你是谁？我为什么要跟你走啊！”
珠珠也晃了晃节肢，复眼里满是戒备：“就是，我还没吃饱呢！”
青璃没功夫跟它们废话。
沈翊教过她的束缚术此刻格外熟练，指尖弹出两道青光，精准地缠上王唐和珠珠的身体。
老鼠精“吱吱”叫着挣扎，蜘蛛精则发出愤怒的嘶鸣，八只节肢在地上划出深深的沟壑。
“该完成你们的使命了。”
青璃加重了语气，灵力催动下，青光越收越紧，“不想被抓去镇妖塔，就老实点！”
提到“镇妖塔”三字，王唐和珠珠的挣扎明显弱了下去。
它们虽不知具体缘由，却也清楚那镇妖塔是人界里可怕的存在。
青璃趁机扛起被捆住的两妖，足尖一点，跃出古宅的围墙，朝着安阳城的方向疾驰。
黑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随着距离安阳市越近，青璃能感觉到下方传来的血煞气息越来越浓，像是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窥视。
她不敢停歇，将灵力催至极致，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终于看见安阳城的轮廓。
青璃在城郊一片荒僻的林地停下，这里鲜有人至，她环顾四周，林地中央有块天然形成的凹地，恰好能容纳两个阵法。
她先将王唐放在凹地东侧，指尖在地面上快速划动，灵力注入泥土，勾勒出繁复的符文。
那些符文亮起柔和的金光，组成个环形的阵图，正是沈翊所说的“续灵阵”。
“这阵法能慢慢滋养你的妖丹，”青璃看着被青光束缚的王唐，语气缓和了些，“只要你安分守己，不出阵法范围，就能平安修行。”
王唐眨巴着琥珀色的眼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有吃的吗？”
青璃被问得一愣，从怀里摸出块麦饼丢给它：“省着点吃。”
接着，她又在凹地西侧布下“嗜灵阵”。
这阵法的符文是暗紫色的，透着股压抑的气息，与续灵阵的温和截然不同。
青璃将珠珠放入阵中时，蜘蛛精忽然剧烈地挣扎起来，像是预感到了什么。
青璃的声音有些发涩，“你吃过人肉，身上的戾气太重，只有嗜灵阵能慢慢磨去你的魔性，等哪天你能控制住自己，或许……”
她没再说下去，指尖猛地按在阵眼上，暗紫色的符文瞬间亮起，将珠珠牢牢锁在中央。
珠珠发出痛苦的嘶鸣，八只节肢疯狂地撞击着阵法屏障，却只换来符文更炽烈的光芒。
青璃别过脸，从怀里取出沈翊给的那半块掩灵玉，将它埋在两个阵法中间的土下。
玉面的裂痕处渗出淡淡的绿光，顺着泥土蔓延，将两个阵法连接起来，形成个完整的循环。
“续灵阵的灵气能分流给嗜灵阵，既能稳住王唐的妖丹，又能压制珠珠的戾气。”青璃喃喃自语，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希望血煞残影能被骗过去。”
做完这一切，她开始布置外层的结界。
手指划过空气，灵力在林地四周织成道无形的屏障，将凹地与外界隔绝开来。
但就在结界即将完成的瞬间，她忽然想起沈翊的话。
“等她回来，一切都会有答案的”。
沈翊吩咐过，不能让这结界太过完美。
青璃虽不知道沈翊口中的她是谁，但沈大人说了，那人总有一天会察觉到异常，可若是结界太过寻常，以对方那谨慎的性子，未必会深究。
青璃沉吟片刻，指尖在结界的符文上轻轻一点，刻意改动了几处关键的节点。
“这样就好了。”她看着结界泛起的微光，眼底闪过丝复杂的笑意。
这道结界从外面看与普通的护阵无异，能挡住寻常妖物和凡人的窥探。
但它有个奇怪的规定：修士不得在结界范围内动用术法，哪怕是最基础的火诀、水咒，都会让结界泛起涟漪，甚至短暂失效。
青璃知道，他们等的那人迟早会发现这一点。
以她的聪慧，定会察觉到这看似脆弱的结界下藏着秘密，定会顺着线索查下去。
到那时，沈大人的安排，王唐和珠珠的来历，还有血煞的过往，才能真正展现在她面前。
青璃的黑袍刚消失在林地尽头，凹地中央的掩灵玉忽然轻轻震颤。
那道贯穿玉面的裂痕忽然渗出丝丝黑气，如淬毒的蛇信般顺着泥土下的灵脉游窜，悄无声息地攀上嗜灵阵的边缘。
这缕邪祟来得蹊跷，当年沈翊暗中助姜焱镇压血煞，本想借魔尊之力暂封这头凶兽，却没料到血煞竟在那时窥得破绽，一缕残魂趁机附在了他随身携带的掩灵玉上。
这些年它藏在玉中，靠着沈翊的灵力滋养，早成了气候，此刻借着玉碎的裂痕破体而出，正是要找个合适的容器寄生。
珠珠蜷缩在阵中，复眼半眯着，原本趋于平静的气息忽然紊乱起来。
它下意识地绷紧节肢，却没察觉到那缕黑气已顺着阵纹的缝隙钻入体内。
那是血煞本体从魔界封印中强行分化出的残影，带着蚀骨的戾气。
“嘶……”珠珠忽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八只节肢猛地撑起身体。
嗜灵阵的暗紫色符文剧烈闪烁，试图压制这股外来的邪力，却被黑气撞得节节败退。
它的复眼原本是清澈的幽蓝，此刻正被丝丝缕缕的猩红浸染，口器中渗出暗红的粘液，滴落在阵眼上，发出“滋啦”的腐蚀声。
不远处的续灵阵里，王唐啃麦饼的动作顿住了，它抬起头，鼻尖抽动着，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惊恐：“什么味儿……好臭……”
那是种混杂着血腥与腐臭的气息，比瘴气还要难闻。
它想靠近看看，却被两阵之间的无形屏障挡住，只能眼睁睁看着珠珠的身体泛起黑气。
珠珠的甲壳开始发烫，原本光滑的表面裂开细密的纹路，黑气从裂缝中汩汩涌出，在它周身凝聚成团。
它的体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节肢末端的钩爪变得愈发尖利，深深抠进嗜灵阵的符文里，将那些压制魔性的纹路撕得粉碎。
“饿……”
珠珠的喉咙里发出浑浊的低吼，原本清亮的声音变得嘶哑刺耳。
血煞残影在它体内疯狂掠夺着妖力，将嗜灵阵积攒的灵气吞噬殆尽，又贪婪地觊觎着续灵阵里的王唐。
它猛地转头，猩红的复眼锁定了那团毛茸茸的影子，口器开合间，两排森白的獠牙泛着寒光。
王唐吓得缩成一团，麦饼滚落在地：“珠珠？你怎么了？”
回答它的，是蜘蛛精带着黑气的猛扑。
珠珠撞在两阵之间的屏障上，整个林地都跟着震颤起来，续灵阵的金光剧烈闪烁，勉强挡住了这一击，却也出现了道道裂痕。
掩灵玉的绿光越来越弱，显然快要支撑不住血煞残影的冲击。
“吼——”
珠珠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嘶鸣，黑气中忽然伸出数根粘稠的蛛丝，朝着王唐射去。
蛛丝带着腐蚀的毒液，撞在续灵阵的屏障上，瞬间烧出几个黑洞。
就在这时，林地外的结界忽然泛起涟漪，那是青璃刻意留下的“破绽”在预警，本就黯淡无光的碎玉突然迸发出强光，挡住了想要出结界的黑雾。
珠珠蜷缩回嗜灵阵中央，庞大的身躯微微抽搐，血煞残影暂时占据了它的神智，但残存的掩灵玉微光困住乱窜的黑影，令血煞残影暂时无法彻底掌控这具身体。
它的复眼里，猩红与幽蓝疯狂交织，像是两个灵魂在争夺主导权，一个是带有沈翊力量的本我，一个是嗜血的血煞残影。
王唐躲在续灵阵的角落，看着珠珠身上的黑气渐渐收敛，只留下满地狼藉的阵纹和那股挥之不去的腥臭味，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它不知道珠珠到底怎么了，只知道那个会念叨它的蜘蛛精，好像被什么东西吃掉了。
林地重新恢复寂静，只有掩灵玉的绿光还在微弱地闪烁，拼命维系着这道摇摇欲坠的封印。
命运的齿轮，在无人察觉的角落，发出了第一声沉重的转动。
林地的结界重新恢复平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像是谁在低声诉说着未完的等待。
续灵阵里，王唐啃完了麦饼，缩成一团睡着了，梦里全是青丘山的桃花，嗜灵阵中，珠珠的复眼悄悄睁开条缝，望向结界外的虚空，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安阳城的日升月落依旧，林地里的结界默默矗立，守着两个被封印的妖物，也守着个跨越时空的约定。
直到前几天，凌溪沐带着重夜闯入阵内，城西的结界忽然消失，王唐在她面前吐出那句“我认识你身上的味儿”，那道藏在林地深处的结界，才终于迎来了被揭开的时刻。
凌溪沐并未清醒，她指尖的绿色晶体忽然发烫，像是有团活火在里面燃烧。
沈翊的记忆中古宅部分结束后就如同退潮般褪去，那些关于古宅、结界、青璃的画面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片混沌的暗紫色。
那是沈翊关于血煞残影的记忆，带着魔界特有的阴冷与荒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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