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坠寒潭,刺骨的凉意顺着神魂蔓延。
耳畔是锁链拖动的钝响,混着某种粘稠液体滴落石面的“嗒嗒”声,在空旷的暗室里反复回荡,像是在数着流逝的光阴。
眼前的微光渐次亮起,凌溪沐看清了那抹熟悉的灰衣身影,沈翊半靠在寒玉床上,比后来在京城古宅见到时清瘦许多。
别问凌溪沐为什么一眼就认出眼前的沈翊是过去的沈翊,那是因为此刻的沈翊远没有后来那么虚弱。
沈翊眉宇间还带着未脱的少年气,只是脸色白得像宣纸,唇瓣泛着青黑,连呼吸都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但他眼底的光很亮,精神头倒还算不错。
见亮光显现,沈翊原本黯淡的眼睛骤然亮起,挣扎着想坐起身,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按回床榻。
他抬手抹过唇角,指腹沾着的暗红血迹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目。
“沐姐姐……”
他的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像被砂纸磨过,“魔界和鬼界的封印……不再闹腾了?”
凌溪沐望着“镜中”自己的绿色长袍,袖口莲纹在幽暗光线下泛着冷光,每一针线都像浸着千年寒冰,她听见自己冰冷的声音响起,冷漠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千年,足够了。”
沈翊松了松肩,苍白的脸上浮起浅淡笑意:“千年……确实够了。”
他咳了两声,指尖攥紧身下的玉枕,指节泛白,“至少这千年里,不用再看仙魔战场的血染红忘川河了。”
“你倒会算账。”凌溪沐的魂体转身时,袍角扫过地面符文,激起细碎的银光,“可知为这千年安稳,我折了多少力量?”
沈翊的笑容淡下去,垂下眼睫:“我知道,所以才拼着耗损本源之力,也要在六界夹缝里寻你,姐姐,剩下的事,交给我吧。”
他抬眼望“凌溪沐”,眼底映着寒玉床蒸腾的白气,“沐姐姐,你该歇歇了。”
“歇?”
“凌溪沐”发出极轻的嗤笑,抬手抚过袖口莲纹,指尖划过那些流转的光纹。
“我歇了,谁来供养血煞?若没它镇着,姜焱的魔族残部还在噬心渊外磨牙,鬼界阴兵也在忘川河对岸等着机会……我歇得下来?”
话音顿住时,她的目光落在沈翊胸口,那里隐隐透出绿光,是本源之力在护着他的心脉。
“凌溪沐”语气不自觉软了些:“不过你说得对,千年内,仙、人、妖、灵四界总能喘口气。天界老君要闭关炼补天石,人族新帝刚坐稳龙椅,妖族在洛水沿岸种了新灵树,灵界仙草也该丰收了……”
她数着四界的安稳,声音里的冷漠渐渐融化,露出罕见的柔和:“这么看,四海升平不远了。”
沈翊低低笑起来,牵动胸口旧伤,又忍不住咳了几声,喉间涌上的腥甜被他强行咽下:“姐姐还是这性子,嘴硬心软,心里比谁都念着众生。”
他望着凌溪沐的背影,忽然轻声问:“胡沫沫那孩子……姐姐,你打算什么时候帮她实现愿望?”
“凌溪沐”的身体猛地一僵,袖口莲纹骤然亮起刺目的光,像淬了火的锋芒,她转过身,眼底漾起几分玩味:“不是说了么,等四海升平之时。”
她盯着沈翊,语气带了点探究,“沈翊啊沈翊,你怎么偏对狐族那小妖精如此上心,你不会喜欢她吧?”
沈翊一时语塞,耳尖泛起薄红,许久才低声道:“我……只是盼着姐姐早些了结因果。”
“因果该了时自会了,急不得。”自己淡然转身,玄色袍角扫过寒玉床沿,带起一阵细碎的白气。
沈翊“嗯”了一声,便不再多言,闭上眼睛调息。
寒玉床的白气如纱幔般缭绕而上,将他与凌溪沐隔开,仿佛两个时空的人在此遥遥相望。
凌溪沐看到影像中的自己正困惑地望着少年苍白的睡颜,绿色长袍上的莲纹渐渐黯淡。
两人都清楚,这千年安稳不过是暂歇,血煞的獠牙仍在暗处闪着寒光,若无她与沈翊的灵血镇压,那凶器怎会甘心做盘龙柱的阵眼,封禁魔界与鬼界?
但至少此刻,四界的风是静的,水是平的。
那些在战火中失去家园的生灵,终于能在月光下睡个安稳觉了。
记忆中的自己最后看了眼沈翊胸口跳动的绿光,转身没入暗紫色的雾气中。
绿色袍角消失的刹那,寒玉床上的少年忽然动了动手指,像是在梦中抓住了什么,唇边溢出极轻的呢喃:“沫沫,再等等,很快了……”
随着沈翊沉睡,凌溪沐的意识骤然被拉扯。
暗紫色的雾气翻涌得愈发剧烈,几乎要将神魂撕裂。
魔界封印崩塌的画面在雾中炸开,盘龙柱断裂的轰鸣震得大地颤抖,青铜锁链如朽木般寸寸崩碎,断口处的符文在黑气中噼啪作响,像濒死的星星在最后闪烁。
姜焱站在残垣之上,玄色长袍被魔气掀起,袍角沾着未干的血迹,他垂眸望着脚下不断扩张的裂缝,眼底没有半分波澜,仿佛眼前的崩塌不过是场无关紧要的尘埃落定。
而他身后,那道横跨天地的巨大封印正在剧烈起伏,封印中央的猩红光影疯狂冲撞,每一次撞击都让魔界的天空裂开道血色缝隙,隐约能看见界外四界的轮廓。
“嗬……”
血煞本体的嘶吼穿透封印,带着蚀骨的贪婪。
它能嗅到人界复苏的灵气,能嗅到天界残存的神光,更能感知到那抹熟悉的血脉在某个角落跳动,那是令人向往的气息,是它挣脱束缚的唯一希望。
可这封印毕竟是主人当年以本源之力布下的。任凭血煞撞得头破血流,也只能在封印内侧撞出层层涟漪,连道裂痕都未能留下。
这一切,除了沈翊,无人能见。
血煞的嘶吼愈发狂躁,撞击力道一次比一次猛烈。
原本远在洞天福地的沈翊猛地从打坐中惊醒,胸口旧伤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像是有把钝刀在里面反复搅动。
他霍然起身,灰袍下摆扫过桌案,刚沏好的茶盏“哐当”落地,碎裂声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刺耳。
这是血煞本体在冲撞封印,动静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终究还是忍不住了。”沈翊低喃,指尖抚过胸口,那里的绿光正剧烈闪烁,像是在发出最后的预警。
他不敢耽搁,身形一晃化作道流光冲出院子,径直往魔界裂缝的方向掠去。
魔界的罡风如刀,刮得人睁不开眼。
沈翊落在封印边缘时,衣袍已被血煞魔气染得发黑,原本整洁的灰袍此刻沾满了尘土与血污。
他望着那道不断震颤的封印,上方的金光正在黯淡,显然已快撑不住血煞的反复撞击。
沈翊咬了咬牙,从怀中摸出半块掩灵玉,这是后来青璃带走的那半块,也是凌溪沐当年亲手交给他的。
他将灵力注入玉中,掩灵玉瞬间亮起柔和的绿光,顺着封印的纹路蔓延,与封印中的金光交织成网。
原本摇摇欲坠的封印渐渐稳住,血煞的撞击力道被卸去大半。
猩红光影在封印内侧焦躁地徘徊,发出不甘的低吼,却始终无法再前进一步。
“这样……只能撑一时,沐姐姐还未醒。”
当时的沈翊咳了两声,血沫沾在唇角,他抬手抹去,眼底闪过一丝决绝。
望着封印内侧那团猩红,沈翊忽然做出个疯狂的决定。
沈翊划破指尖,将带着自身血脉的血珠弹向封印,那是“凌溪沐”渡给他的一缕本源,也是此刻唯一能安抚血煞躁动的东西。
血珠穿透封印,落在血煞本体上。
原本狂躁的猩红光影忽然一滞,像是被某种熟悉的气息安抚,撕裂结界的动作渐渐停了下来。
沈翊松了口气,却不敢放松警惕,又将掩灵玉按在封印上,低声道:“我知道你饿,这些血脉……暂且供你吊着命。但你记住,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绝不会让你踏出这里半步。”
血煞似乎听懂了他威胁的话,猩红光影在封印内侧蜷缩起来,贪婪地吸收着那缕血脉气息,却没再试图冲撞。
沈翊看着这一幕,眼底闪过复杂的情绪,以自身血脉喂养凶器,这若是让沐姐姐知道了,怕是要被她指着鼻子骂疯了。
可他别无选择。
这血煞一旦破封,六界刚换来的安稳就会化为泡影,沐姐姐守护的一切都将付诸东流。
毕竟除了沉睡的沐姐姐,这世间再无人是血煞的对手。
他必须守住这里,哪怕用最荒唐的方式,哪怕耗干自己最后一滴血。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封印终究未破。
沈翊守住了,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重新躺回寒玉床,胸口剧烈起伏,连呼吸都带着痛。
只是血煞毕竟是血煞。
凌溪沐看到了血煞居然有灵智,它居然懂得示弱的时候分出一缕残影蛰伏进了掩灵玉内。
画面再次翻转,寒玉床的白气缭绕在他周身,却驱不散那深入骨髓的虚弱。
“凌溪沐”皱着眉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沈翊,你是世界之主,怎么弱成这样了?”
沈翊被呛得又是一阵咳嗽,好不容易缓过来,才苦笑着抬眼望她:“花了本就不多的本源力量,才在世界夹缝里找到你的神体,能不弱吗?”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敲了敲寒玉床沿,“姐姐,你真要……以妖族形态守着那孩子?”
“不然呢?”凌溪沐挑眉,抬手拂过寒玉床的纹路,那里刻着上古护魂咒,金光流转,“青丘就剩她一个血脉,我不看着点,难道让她被那些虎视眈眈的家伙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沈翊沉默片刻,忽然道:“可你的魂体撑不了太久。当年为了封印血煞,你已经耗了九成力量了。”
“耗了九成,总还有一成。”“凌溪沐”的指尖在沈翊眉心上重重一按,寒玉床泛起层淡金色的涟漪,“这一成力量,够我守到这世界四海升平之时了。”
凌溪沐扶着额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掩灵玉的温度还在掌心灼烧,与记忆里沈翊胸口的暖意重叠,却让她的头愈发昏沉。
世界之主?天道?
这两个词在脑海里疯狂冲撞,撞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像是有两把钝刀在反复切割神智。
血煞残影的记忆里,沈翊分明是执掌世界的意识之主,过去的她渡本源给他,是怕他陨落导致世界重开,那是关乎自己寻人的大事。
可无主之地的记忆碎片却清晰地告诉她,沈翊根本不是什么世界之主,而是天道本身,是庇护这个世界的真神,甚至能操控命运轨迹,本不该需要她的本源续命。
“怎么会……”她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掌心的碎玉,棱角硌得皮肉生疼。
“若沈翊是天道,怎会受伤?怎会需要本源吊着命?”
可血煞记忆里的画面如此真切:沈翊半靠在寒玉床上,虚弱得随时会仙去,咳出来的血更是染红了她的绿色袍角。
那分明是活生生的人,会痛,会虚弱,会需要她的力量才能活下去。
而无主之地的记忆同样清晰:她曾看见沈翊的身影融入天地,化作维系法则的光带,那时的他没有呼吸,没有体温,只有无处不在的威严。
两种记忆相互撕扯,凌溪沐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记住的究竟是真相,还是被谁刻意植入的幻象。
掩灵玉忽然剧烈震颤,绿光透过掌心渗入神魂,像是在回应她的混乱。
凌溪沐死死攥着玉,指腹被棱角硌得渗出血珠,这痛楚才让她勉强找回些清明。
痛感将意识从混沌中抽离,睁眼时,窗外的天色已经大亮。
她抬手抚过手腕处的九尾印记,那里还在微微发烫,像是在呼应记忆里那些滚烫的过往。
凌溪沐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
清晨的风带着凉意涌进来,吹散了房间里的烛烟。
不远处的柴房传来重夜训斥王唐的声音,夹杂着老鼠精委屈的吱吱声,寻常又鲜活,像是在提醒她,无论记忆多么混乱,当下的日子才是真实的。
她望着院子里的老槐树,枝桠上还挂着昨夜的露水,在晨光里闪着细碎的光。
凌溪沐忽然笑了。
不管沈翊是天道还是世界之主,有句话他没说错,命运的齿轮,确实该转了。
[吃瓜]主线好难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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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第 117 章 世界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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