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子时，断尘崖外的老槐树下，几道身影在夜色中汇合。
慕霆瀚的巡逻队已在崖外十里处燃起篝火，故意放出辟邪族的灵力波动，引得远处的神界暗桩与魔界哨所频频异动。
凌溪沐看了眼身旁的的慕青，用带着掩灵玉镯的右手抓紧了她的手腕，吩咐道：“慕姐姐，记住，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回头，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噬心渊。”
慕青握紧手中的玉佩，重重点头。
黑风卷着沙石掠过断尘崖的界碑，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是在警告，又像是在催促。
凌溪沐率先踏入那片荒芜的戈壁，玉镯的光晕在她掌心亮起，照亮了前方通往魔界的未知之路。
慕霆瀚站在老槐树的阴影里，望着凌溪沐与慕青的身影被断尘崖的黑风吞没，明黄锦袍的下摆被风掀起，猎猎作响。
他抬手按在腰间的辟邪令上，灵力顺着令牌的纹路流转，化作一道淡青色的光箭，冲破云层，往东南方向飞去。
那是妖界与魔界交界的方向，重夜正带着王唐在那里等候。
光箭划破夜空时，百里外的妖界石林中，重夜猛地抬头。
他接住那道盘旋而下的青光，指尖触到光箭上熟悉的辟邪灵力，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王唐正抱着藤箱在石林里打转，嘴里嘟囔着：“重夜大哥，你说凌姑娘她们会不会出事啊？断尘崖的煞气听着就吓人……”
“不会。”重夜将光箭捏碎，青光化作细碎的光点融入他的掌心，“辟邪王的消息来了，我们该动身了。”
他看向石林深处那道被藤蔓覆盖的裂隙，“妖界的‘穿界藤’每日子时会开启一次，穿过那里就能直达魔界的‘鬼市’，比断尘崖的煞气迷障安全得多。”
王唐眼睛一亮，连忙跟上重夜的脚步：“还是重夜大哥你这路数靠谱！又能避开神魔的眼线，还能顺便看看妖界的风光，哎，你说这穿界藤会不会像我爷爷舆图上画的那样，长着会说话的叶子？”
重夜没接话，只是加快了脚步。
穿过藤蔓裂隙的瞬间，王唐果然发出一声低呼。
那穿界藤的叶子竟真的在动，叶片边缘的纹路像嘴唇般开合，发出细碎的低语，只是那语言古怪拗口，谁也听不懂。
“别碰它们。”重夜拉住好奇伸手的王唐，“这是妖界的引路藤，靠吸食生灵的好奇心为生，一旦被缠上，会被拖进藤根底下的幻境，三天三夜都醒不过来。”
王唐吓得赶紧缩回手，抱着藤箱紧紧跟在重夜身后，连大气都不敢喘。
穿界藤的裂隙比想象中长，两侧的藤蔓上点缀着幽蓝色的花苞，时不时喷出带着甜香的雾气，雾气中隐约能看见人间的街巷、神界的宫殿、魔界的城堡，看得人眼花缭乱。
“这雾气是障眼法。”重夜提醒道，“盯着脚下的白光走，别偏离方向。”
王唐点点头，死死盯着脚下那道若隐若现的白光，不敢再看两侧的幻境。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一片昏黄的光亮，伴随着嘈杂的人声与金属碰撞的脆响。
“到了。”重夜加快脚步，带着王唐冲出了裂隙。
脚踏实地的瞬间，王唐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眼前竟是一片热闹的市集，两侧的摊位上挂着五颜六色的灯笼，灯笼上画着狰狞的兽头，却在烛火下显得有几分滑稽。
摊主们有的长着羊角，有的拖着蛇尾，有的脑袋上顶着毛茸茸的狐耳，正扯着嗓子叫卖着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刚出炉的骨粉糕，用天狗骨髓做的，补灵力嘞！”
“来看看这面魔镜，能照出你心里最恨的人！”
“这就是……魔界？”王唐看得目瞪口呆，手里的藤箱差点掉在地上，“怎么跟我想象的不一样？我还以为魔界全是黑黢黢的石头，到处都是喷火的怪兽呢……”
重夜拉着他往人群深处走，压低声音道：“这里是魔界的‘鬼市’，是魔族与各族生灵交易的地方，相对规矩些。往前走三里就是‘戾风城’，那里便是魔族聚居的地方，但和人族也没区别。”
他顿了顿，指了指街角一个卖面具的摊位，“先买两张遮面符，把气息藏起来。鬼市虽乱，却有规矩，我们的气息太显眼，容易被姜焱的巡逻队盯上。”
王唐连忙点头，看着重夜用几块亮晶晶的魔晶换了两张黑色的符纸。
符纸贴在脸上的瞬间，他只觉浑身一凉，仿佛裹上了层薄薄的黑雾，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得沙哑低沉，像极了方才那些摊主的语调。
“真神奇！”王唐摸着脸上的符纸，忍不住惊叹，“这玩意儿比我们的隐息符好用多了！”
“别大意。”重夜拉着他穿过拥挤的人群，“遮面符只能瞒过寻常魔族，遇上高阶魔将还是会露馅，我们得尽快找到‘蚀骨巷’，从那里走能直达噬心渊的外围，避开戾风城的城门检查。”
两人顺着人流往前走，王唐的眼睛忙得看不过来：只见一个长着六只手臂的魔族正用三只手算账，三只手打包货物。
一个顶着牛头的摊主在煎锅里翻着黑乎乎的东西，油星溅到地上，竟燃起幽蓝色的火苗。
还有几个穿着轻纱的女妖，正围着一个卖花的摊位挑选血色的玫瑰，花瓣上还沾着晶莹的露珠，看着娇艳又诡异。
“这里的东西都好奇怪啊。”王唐小声嘀咕，“那血色玫瑰不会是用真血养的吧？”
“是用怨灵的精气养的。”重夜的声音没有起伏，“在魔界，灵力的形态本就与人间不同，不必大惊小怪。”
他忽然停下脚步，指了指前方一个挂着“骨汤面”招牌的小摊，“先填点肚子，过了戾风城就没这么安稳的地方吃东西了。”
王唐看着那口冒着绿气的汤锅，胃里忍不住一阵翻腾：“这……这能吃吗？”
“放心，摊主是个老实的石魔，汤里加的是安神草，不是毒药。”重夜拉着他在小摊旁的石凳上坐下，对着摊主比划了两下，“两碗面，多加灵菇。”
石魔摊主瓮声瓮气地应了声，用巨大的石勺舀起绿色的汤，往两个黑石碗里各丢了一把灰白色的面条，又抓了几把像虫子似的白色菌菇丢进去。
片刻后，两碗冒着热气的骨汤面端了上来，面条入口竟意外地筋道，灵菇的味道也很鲜美，只是汤里带着一丝淡淡的腥味，像是生肉混合着泥土的气息。
“怎么样？”重夜看着王唐皱着眉头吃面的样子，嘴角难得牵起一丝弧度。
“还行……就是味道有点怪。”王唐吸溜着面条，忽然指着街对面，“哎，你看那个！”
重夜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穿黑袍的魔族正站在一面水镜前，水镜里映出人间的景象，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正在院子里荡秋千。
阳光洒在她的笑脸上，明媚得像颗小太阳，黑袍魔族看着水镜，原本狰狞的脸上竟露出一丝温柔，伸手想要触碰镜面，指尖却只穿过一片冰凉的水汽。
“他在看什么？”王唐好奇道。
“人间的亲人。”重夜的声音低了些，“不是所有魔族都是天生的恶徒，有些是被诅咒变成魔的，有些是为了保护想保护的人，才躲进魔界的。”
他顿了顿，“就像凌姑娘说的，六界生灵，本性无善恶，只看选择的路。”
王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看着那个黑袍魔族落寞地转身离开，忽然觉得这魔界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吃完面，重夜付了魔晶，带着王唐往鬼市深处走。
越往里走，摊位上的东西越发诡异，有装着跳动心脏的琉璃瓶，有刻着诅咒符文的匕首，还有用孩童头骨做成的风铃，在风中发出“叮铃”的脆响，听得人心头发麻。
“快到蚀骨巷了。”重夜拉着王唐拐进一条狭窄的巷子，巷子两侧的墙壁上爬满了暗红色的藤蔓，藤蔓的叶片像指甲盖般大小，密密麻麻地贴在墙上，看着像无数只眼睛。
“这巷子怎么阴森森的？”王唐忍不住往重夜身后缩了缩，“那些藤蔓不会咬人吧？”
“它们叫‘血眼藤’，能闻到活人的气息，只要你不碰它们，就没事。”重夜的声音压得很低，“蚀骨巷的尽头有个结界，穿过结界就是戾风城的贫民窟，那里的守卫最松，我们从那里绕过去。”
两人小心翼翼地穿过血眼藤巷，尽头果然有一道淡紫色的结界。
重夜从袖中取出一块黑色的石头，石头上刻着魔族的魔纹，这是他刚刚随手从路过的魔军身上偷来的通行符。
作为古灵族新任族长，重夜自然是可以通过穹苍神镜查看到了魔界的部分信息。
他将石头按在结界上，淡紫色的光膜泛起一阵涟漪，露出后面一条泥泞的小巷。
巷子里堆满了垃圾，几只瘦骨嶙峋的恶犬正叼着腐烂的肉块撕扯，见有人来，只是抬起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继续啃食。
“这里就是戾风城的贫民窟？”王唐捂着鼻子，“比我们人间里最穷的地方还破……”
“那里都有底层百姓，这些没有灵力的老弱病残，被放弃实属正常。”重夜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冷意，“快走，这里的气息太杂，容易被巡逻队发现。”
两人沿着泥泞的小巷继续往前走，两侧的房屋都是用黑石和茅草搭成的，低矮破败，有些房屋的窗户里透出微弱的光，隐约能听见咳嗽声和孩童的哭闹声。
一个顶着鸡头的老婆婆坐在自家门口，手里拿着根骨头，正在费力地剔着上面的碎肉，看见重夜和王唐，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警惕，却没敢出声。
“她好像很怕我们。”王唐小声道。
“在贫民窟，陌生人就是危险的代名词。”重夜加快脚步，“戾风城的巡逻队经常来这里抓壮丁，要么去前线打仗，要么去噬心渊挖矿石，十有**是有去无回。”
穿过贫民窟，前方终于出现了高大的城墙，那就是戾风城的内城，城墙是用黑色的岩石砌成的，上面刻满了狰狞的魔纹，每隔百丈就有一个高耸的瞭望塔，塔上的魔族哨兵正拿着望远镜扫视四周。
“我们得从城墙的排水口进去。”重夜指着城墙底部一个被杂草覆盖的洞口，“那里的防御最弱，只有两个低阶魔兵看守。”
王唐点点头，跟着重夜猫着腰摸到排水口附近。
果然看见两个穿着皮甲的魔兵正靠在石壁上打盹，嘴里还哼着难听的小调。
重夜示意王唐留在原地，自己则像猎豹般悄无声息地绕到魔兵身后，抬手捂住他们的嘴，另一只手凝聚起金色的灵力，轻轻敲在他们的后脑勺上。
魔兵连哼都没哼一声就软倒在地。
重夜将他们拖到杂草丛里藏好，对王唐做了个“跟上”的手势，率先钻进了排水口。
排水口里又黑又臭，脚下全是黏糊糊的淤泥，时不时还能踢到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硬物。
王唐紧紧跟在重夜身后，手里的藤箱磕磕碰碰地撞在石壁上，发出“哐当”的声响，吓得他赶紧捂住箱子。
“别出声。”重夜压低声音，“前面就是内城的街道了。”
果然，往前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出现了光亮。重夜探头看了看，确认没人后，带着王唐钻了出去。
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宽阔的街道上铺着平整的黑石，两侧是高大的石屋，石屋的窗户里亮着橘黄色的灯光，街上行人往来，虽然大多面目狰狞，却行色匆匆，带着一种与鬼市截然不同的秩序感。
有穿着盔甲的魔兵在街上巡逻，腰间的长刀在灯光下闪着寒光，眼神锐利地扫视着过往的行人。
“这里比贫民窟好多了。”王唐小声道，“看着跟人间的城池也差不多嘛。”
“戾风城是魔王的老巢，自然要体面些。”重夜拉着他躲进一个巷口的阴影里，“我们得找个地方落脚，等凌姑娘的消息。我知道前面有个‘破釜客栈’，老板是个退役的老魔将，不爱多管闲事，适合藏身。”
两人贴着墙根往前走，尽量避开巡逻的魔兵。
王唐好奇地打量着街上的行人，
一个长着狮身的魔族正背着一捆柴往前走，步伐稳健。
几个长着翅膀的小魔族在街边追逐打闹，笑声尖锐却充满活力。
还有一个卖花的摊位，这次卖的不是血色玫瑰，而是一种紫色的小花，花瓣边缘会发光，引得几个魔族小孩围着争抢。
“你看，他们也跟我们一样过日子。”王唐忽然笑道，“买菜、工作、带孩子……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重夜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却放慢了脚步。
是啊，无论在哪个界域，生灵所求的不过是安稳度日，只是命运将他们分到了不同的地方，才生出了这么多隔阂与争斗。
破釜客栈的招牌是一口裂了缝的黑锅，在风中摇摇晃晃。
老板是个少了条胳膊的老魔将，脸上布满了狰狞的伤疤，正坐在门口擦拭一把锈迹斑斑的长刀。
看见重夜和王唐，只是抬了抬眼皮，沙哑地问：“住店？”
“两间上房。”重夜递过去几块魔晶。
老魔将接过魔晶，掂量了两下，丢过来两把黑石钥匙：“二楼最里面两间，晚上别出来晃悠，魔尊的人最近查得紧。”
“多谢。”重夜接过钥匙，带着王唐上了楼。
房间很简陋，只有一张石床和一张石桌，窗户紧闭着，糊着厚厚的黑纸，透不进一点光。
王唐放下藤箱，一屁股坐在石床上，长长地舒了口气：“可算能歇会儿了……重夜大哥，你说凌姑娘她们现在到哪儿了？”
重夜走到窗边，小心地掀开一条纸缝往外看。
街上的灯笼依旧亮着，巡逻的魔兵换了一波，正有条不紊地查看着每家店铺的门牌。
“应该快到噬心渊了。”他放下黑纸，转身看向王唐，“我们在这里等两天，若她们还没消息，就去噬心渊外围接应。”
王唐点点头，从藤箱里翻出干粮，递了一块给重夜：“先吃点东西吧，说不定明天就能见到凌姑娘了。”
重夜接过干粮，却没有吃，只是望着紧闭的窗户。
窗外的风带着戾风城特有的硫磺味，吹得破釜客栈的招牌发出“吱呀”的声响。
他知道，平静只是暂时的，噬心渊的秘密、镜灵大人的布局……
所有的谜团都将在那里揭开，而他们能做的，只有等待，以及随时准备好，为了守护想守护的人，再次握紧手中的刀。
与此同时，断尘崖的煞气迷障中，凌溪沐正紧紧拉着慕青的手。
周围的黑风越来越烈，风中传来无数凄厉的哭喊，像是有无数冤魂在耳边嘶吼。
慕青的脸色有些苍白，却死死咬着牙，没有回头，只是跟着凌溪沐掌心的玉镯光晕，一步步往前走去。
“快到了。”凌溪沐的声音在风中显得有些破碎，“穿过前面那道红光，就是魔界的地界了。”
慕青重重点头，握紧了手中的玉佩。
玉佩上的桃花纹在煞气中微微发亮，像是青璃的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她，给她前行的力量。
魔界的夜空，依旧挂着那轮暗红色的月亮，沉默地注视着这片土地上的一切，仿佛早已看透了即将到来的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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