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溪沐推开镜山别墅的雕花木门时,檐角的风铃正随着山风轻轻摇晃,发出清越的声响。
雨后的山雾尚未散尽,缠绕在青瓦白墙间,让这座藏在镜湖山深处的别墅多了几分缥缈。重夜跟在她身后。
“这里……”重夜望着别墅院墙上攀爬的凌霄花,眉头微微蹙起,“凌姑娘,你家别墅为何布置了如此大的防护法阵?”
“我母亲体弱,我又是凡人之体。”凌溪沐解下腰间的锦囊,随意解释道,“父亲设置这结界能隔绝六界气息,寻常神魔闯不进来,最近父亲在料理人间灵脉一事,暂无法顾及我。”
她推开玄关的雕花屏风,暖意混着淡淡的檀香扑面而来,“进来吧,这里比安阳安全。”
重夜的脚步刚踏入客厅,目光便骤然凝固在沙发上的两道身影上。
左侧坐着的男子一身黑色锦袍,领口绣着辟邪族特有的饕餮纹,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久居上位的沉稳,正是辟邪王慕霆瀚。
而他身边的少女穿着浅青色衣裙,发间系着同色的丝带,侧脸在落地灯的光晕里显得格外柔和,正是慕青。
“凌姑娘。”慕霆瀚率先起身,黑色衣袖拂过茶几,带起一阵细微的灵力波动,“接到你的玄灵晶传讯,我与小女便立刻赶来了。”
凌溪沐点头示意,正要开口,却听见身侧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响。
重夜不知何时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脸上血色尽褪,唯有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死死盯着沙发上的慕青。
那目光太烈,像淬了冰的刀,直直射向慕青,带着刻骨的恨意与痛楚。
慕青下意识往慕霆瀚身后缩了缩,浅青色的裙摆微微颤抖,眼底浮出惊惧。
“重夜。”
凌溪沐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她抬手按住重夜的胳膊,指尖凝聚起一丝柔和的灵力,“冷静些。”
重夜的肩膀剧烈地起伏着,喉结滚动了数次,才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是她……慕青。”
这三个字像带着血,每个音节都浸着陈年的伤痛。
凌溪沐心中一沉,她虽知晓重夜与慕青之间的旧怨,却没料到他的反应会如此激烈,那不是寻常的敌意,是混杂着血海深仇的震颤。
“重公子,我……”慕青的声音带着颤抖,指尖攥紧了裙摆,指节泛白,“对不起……我……”
“闭嘴!”
重夜猛地甩开凌溪沐的手,古灵族的神力在他周身翻涌,客厅的落地灯骤然炸裂,玻璃碎片溅落在地毯上,“你有什么资格说对不起?!”
他的目光扫过慕青,像是看到了几个月前那个被邪祟控制的少女,看到了她手中染血的匕首,看到了哥哥重焰倒在血泊中的模样。
重焰是古灵族最出色的族长,也是他唯一的兄长,当时为了护着他与圣女大人,硬生生挨了慕青致命一击。
更让他痛彻心扉的,是顾清禾,那位温柔如水的圣女,也是他的师尊,为了封印慕青体内的邪祟,耗尽了最后的神魂,连轮回的机会都没能留下。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眼前这个看似无害的少女。
“重夜!”
凌溪沐再次按住他的肩膀,这次用上了几分力道,神镜的光晕在她掌心亮起,稳稳压制住重夜翻涌的神力。
“你想在这里动手?忘了我们来的目的了?忘了顾清禾要你听我命令之事了?”
重夜的胸膛剧烈起伏,眼底的红血丝蔓延开来,却在触到凌溪沐沉静的目光时,渐渐收敛了几分。
可胸腔里的恨意还是像野草般疯长,哥哥临死前的眼神,顾清禾消散时的微笑,一幕幕在他脑海里炸开,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
“她杀了哥哥!”重夜的声音嘶哑,带着濒临崩溃的颤抖,“师尊也因她而死!这笔血债,难道就这么算了?”
慕霆瀚将慕青护在身后,玄色锦袍下的灵力悄然运转,却没有动怒,只是沉声道:“秘境之事,确是小女之过,但她那时被煞气控制,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就能为借口吗?”重夜厉声打断,神力再次暴涨,客厅的实木茶几应声裂开一道缝隙,“我哥哥的命,师尊的魂,难道就因为一句‘身不由己’,就能一笔勾销?”
慕青忽然从慕霆瀚身后走出,浅青色的衣裙在颤抖,却挺直了脊背,望着重夜的目光里虽有惧意,却带着坦然:“重公子,秘境之事,我知道你恨我,若你要报仇,我绝不还手。”
她抬手抚上心口,那里藏着一块半透明的玉佩,是青璃留给自己的信物,上面还残留着温润灵力,
“但我必须告诉你,以我的能力根本杀不死你们古灵族的圣女,动手的另有其人。”
“你不配提她!”
重夜的声音陡然拔高,神力凝聚在掌心,化作一柄金色的短刃,正是古灵族的本命武器,“师尊那么好的人,却因为你这种……”
“重夜,够了!”
凌溪沐的声音陡然转厉,神镜的光晕骤然爆发,将重夜的短刃硬生生压了回去。
她挡在慕青身前,望着重夜的目光沉静如水,“重夜,你看看她。”
重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慕青的脸色苍白如纸,心口的玉佩正散发着微弱的白光,那光芒与顾清禾的灵力气息如出一辙。
而慕青的眼底,除了愧疚,还有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沧桑,那是被折磨多年带来的沉重。
“她是被控制的。”凌溪沐的声音缓和了些,却字字清晰,“慕姐姐也是受害者。”
“受害者?”重夜冷笑,眼底的痛楚却更深了,“那我哥重焰呢?我师尊呢?他们又做错了什么?”
“他们什么都没做错。”
凌溪沐轻轻摇头,目光掠过重夜怀中的穹苍神镜,“但你有没有想过,就算当年动手的不是慕青,顾清禾的魂魄也撑不了多久了。”
重夜猛地一怔,像是被这句话钉在了原地。
“顾清禾本就是被封印的残魂。”
凌溪沐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指尖无意识划过神镜边缘的纹路,“全靠沈翊大人留在神镜中的灵力吊着最后一口气,才勉强凝聚成形。她为了冲出秘境封印,一次次以神魂硬撼结界,早就耗得油尽灯枯,就算没有慕青这回事,最多也撑不过一年,到头来还是会化作飞灰。”
重夜的拳头攥得更紧了,指节泛白如骨,喉间溢出压抑的呜咽。
凌溪沐的目光掠过他紧绷的下颌线,落在他拳头上暴起的青筋上,声音沉了几分:“至于重焰……他是为了古灵族而死,你忘了他抓了多少活人去投喂穷奇,哪怕慕姐姐不出手,重焰也会被命运清算。”
“你这是强词夺理!”重夜的声音里带着绝望的嘶吼,“难道他们的死,就只能用一句‘命运’来解释吗?”
“不是解释,是接受。”凌溪沐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命运或许残酷,却总有它的轨迹。重焰的死,换来了你与剩余族人的活,顾清禾的消散,换来了慕姐姐的清醒。他们的牺牲,从来都不是毫无意义的。”
凌溪沐的声音里带着种近乎残酷的清明,“古灵族的一切已经和秘境相连,结局早已注定,只不过是借了慕姐姐的手,来得早了些。”
“你……”
重夜猛地抬头,眼底的红血丝几乎要裂开,却在触到凌溪沐平静的目光时,所有的嘶吼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知道凌溪沐说的是实话。
重焰消散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快走”,那语气里的决绝,根本不是要苟活的人能说出来的。
客厅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窗外的山风卷着云雾,轻轻拍打着窗棂。
重夜的短刃渐渐消散,掌心的神力化作点点金光,飘落在地毯上,像破碎的星辰。
重夜望着神镜,忽然想起多年前,他还年少,顾清禾牵着他的手,在古灵族的教他辨认符文,阳光落在她的发间,温柔得像一场梦。
“她总是这样……”
重夜的声音哽咽了,眼底的恨意渐渐被浓重的悲伤取代,“师尊虽然爱用混沌之息威胁他人,但她从未伤过族人。”
“所以,你更不能让她和重焰的牺牲白费。”凌溪沐的声音轻轻响起,带着一种穿透悲伤的力量,“你若真的念着她们,就该完成他们未竟的事,重建古灵族,而不是困在仇恨里。”
重夜看到了慕青眼底深切的愧疚,忽然捂住脸,发出压抑的呜咽。
那是积压了太久的悲伤,像决堤的洪水,终于冲破了理智的堤坝。
慕霆瀚轻轻叹了口气,对凌溪沐点了点头,眼底带着感激。
他知道,能让重夜放下执念的,或许只有这样的话。
凌溪沐示意慕青先坐下,自己则走到重夜身边,递给他一块干净的帕子:“想哭就哭出来吧。哭完了,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重夜没有接帕子,只是任由眼泪落在地毯上,打湿了一小块深色的绒面。
他想到了最后一刻,师尊以圣女大人的身份逼他发的心魔誓,古灵族只听命于凌姑娘,她将整个族人以及自己托付给了凌溪沐。
不知过了多久,重夜渐渐平静下来。他抬起通红的眼睛,看向慕青,声音沙哑却平静:“当年的事……我不怪你了。”
慕青猛地抬头,眼中闪过难以置信的光芒,随即化作深深的感激,泪水也跟着涌了出来:“谢谢你,重公子……”
“但这不代表遗忘。”重夜的目光落在凌溪沐的脸上,“我会记住重焰和清禾,也会记住他们所嘱咐之事。”
他看向慕霆瀚,“邪祟的事,古灵族会与辟邪族联手,这不仅是为了报仇,更是为了不让更多人重蹈覆辙。”
慕霆瀚站起身,郑重地对重夜拱了拱手:“辟邪族定会全力以赴。”
凌溪沐望着眼前这一幕,轻轻舒了口气。
她知道,解开仇恨的枷锁,比打赢一场战争更难,可他们终究迈出了这一步。
“好了,说正事吧。”凌溪沐走到茶几旁,示意重夜将神镜取出,放在桌面上。
镜面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映出在场每个人的脸,“我让你们来,是为了噬心渊的事。”
她指尖点在镜面上,神镜的光晕陡然扩大,映出噬心渊的虚影,渊底的黑色晶石上,正发出与神镜一样的微弱光芒,唯一的区别便是周围缠绕着淡淡的黑雾。
“神镜给了线索,青璃阿姨与噬心渊的封印有关,但具体情况,我看不到,只有亲自去一趟魔界噬心渊才能知晓。”凌溪沐沉声,接着她顿了顿,“顾清禾封印慕姐姐体内的邪祟时,曾将一缕镜灵沈大人的灵力注入她体内,神镜的灵力与噬心渊的封印又是同源。”
慕霆瀚的目光凝重起来:“我知你意思,只是辟邪族若强行介入魔界,恐怕会引发六界动荡,况且我还听闻魔界封印的是邪物血煞。”
“慕叔叔所言极是。”凌溪沐点头,“今日找您来就是还有一事相求。”
“但说无妨。”慕霆瀚示意她继续。
凌溪沐指尖在神镜边缘轻轻划过,镜面映出一片荒芜的戈壁,沙石在黑风中翻滚,隐约能看见界碑上刻着的“断尘”二字。
“慕叔叔驻守的断尘崖,是六界有名的禁忌之地。”她抬眼看向慕霆瀚,目光沉静,“那里既是魔界与仙界的交界,又因‘入者魂断’的传说无人敢近,连姜焱和玄策都只敢在崖外十里布防,此地正是潜入魔界的最佳路径。”
慕霆瀚眉峰微蹙,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的饕餮纹:“断尘崖的传说并非空穴来风,我儿体内的邪祟煞气便是出自此处。”
“上古时那里是神魔大战的古战场,战死的怨灵与煞气纠缠万年,形成了天然的迷障,寻常生灵踏入三步,魂魄就会被煞气侵蚀,化作崖底的飞灰,你们就算有神镜傍身,也未必能扛得住。”
“我知道。”凌溪沐从袖中取下掩灵玉镯,玉镯上刻着繁复的符文,正是沈翊通过青璃之手留给凌溪沐的:“这玉镯名为掩灵玉,能暂避煞气,让我撑过断尘崖的迷障不成问题。”
凌溪沐再次顿了顿,语气诚恳,“慕叔叔,我需要您做的,是在我们潜入时,让辟邪族的巡逻队在崖外佯动。”
慕霆瀚眼中闪过了然:“你是想让他们以为辟邪族要在断尘崖有所动作,引开神界与魔界的注意力?”
“正是。”凌溪沐点头,“断尘崖本就是敏感之地,只要辟邪族的灵力波动稍作异动,神君玄策会派执法队前来探查,魔尊姜焱也会分兵紧盯,届时他们的视线全在崖外,我们就能趁机从崖底的裂隙穿入魔界,直抵噬心渊,而且我会派重夜从另一个方向进入魔界,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重夜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顾虑:“凌姑娘,辟邪族与神魔两界素来井水不犯河水,这般举动怕是会引火烧身,神魔两族本就对辟邪族的仙界灵脉虎视眈眈,若被他们抓到把柄……”
“无妨。”慕霆瀚打断他的话,黑色锦袍下的灵力微微起伏,“辟邪族能在三界夹缝中立足千年,靠的从不是一味退让。魔族的魔气早已越界,神界的眼线也在断尘崖外徘徊不去,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借这个机会搅乱局面。”
慕霆瀚看向凌溪沐,眼底露出一丝赞许,“何况,沈大人当年对辟邪族有恩,这份情,我们该还。”
慕青忽然站起身,浅青色的裙摆扫过茶几:“父亲,断尘崖的迷障我曾随巡逻队见过,那里的煞气波动与我体内残存的邪祟气息隐隐相吸,或许我能帮着指引方向。”
“胡闹。”慕霆瀚眉头一沉,“你体内的煞气刚被压制,断尘崖的魔气会勾起煞气反噬,到时候别说帮忙,怕是自身都难保。”
“我不怕。”慕青望着父亲的眼睛,语气坚定,“顾清禾用魂飞魄散换我清醒,我不能一直躲在您身后。而且……”她看向凌溪沐,声音轻了些,“我也想亲自去噬心渊,知道阿娘的下落。”
重夜的目光落在慕青的身上,她额角的桃花纹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他忽然开口:“让她去吧,有师尊的封印在,魔气伤不了她。”
凌溪沐也点头附和:“慕姐姐对邪祟气息的感应比我们敏锐,有她在,能更快找到噬心渊的入口。”
慕霆瀚望着女儿眼底的执拗,又看了看重夜手中的神镜,终是叹了口气:“罢了,你既已做了决定,便跟着去历练吧,只是记住,万事以自身安全为重,切不可冲动。”
慕青用力点头,眼底绽放出雀跃的光芒。
凌溪沐放下神镜,掌心的光晕渐渐敛去:“三日后子时,我与慕姐姐在断尘崖外的老树下汇合,慕叔叔,届时就劳烦您了。”
“分内之事。”
慕霆瀚站起身,玄色锦袍在灯光下泛着沉稳的光泽,“断尘崖的巡逻队我会提前安排,你们只管专心潜入,对了……”
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一卷羊皮地图,“这是断尘崖的布防图,崖底有三处天然裂隙,只有最西侧的那处能直通噬心渊,你们切记不要走错。”
凌溪沐接过地图,指尖抚过上面标注的裂隙位置,郑重道:“多谢慕叔叔。”
慕霆瀚父女离开时,山雾已彻底散去,月光透过树梢洒在青石板上,像铺了层碎银。
重夜站在客厅的窗前,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手中的神镜微微发烫。
“你真的不怪她了?”凌溪沐走到他身边,轻声问道。
重夜沉默片刻,将神镜揣进衣襟:“哥哥说过,怨恨只会困住自己。”他看向凌溪沐,眼底已恢复平静,“我们该准备了,别让他们的牺牲白费。”
凌溪沐点头,望向窗外的夜空。
断尘崖的风一定很冷,煞气也一定很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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