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离亭第一次见到溥轻,是在一个面馆。
修仙之人无需进食,吃饭和睡觉一样,作为一种娱乐活动存在。
柳离亭那日打着无名的名号,打比赛赚了不少灵石,心情甚是愉悦。
他想着去附近面馆来一碗牛肉面,还没想好其他要加什么料,刚在店里坐下,注意到一个身长六尺的小伙靠在墙角吃面。
这人狼背蜂腰,身着朴素的紧身箭袖黑衣,浑身唯一的配饰是背上一把未出鞘的黑刀,一看就是习武的好身材。
他脚边堆着两个吃完的碗,吃面的动作安静又迅速,也不知道该说他用餐礼仪好还是不好。
对方虽然没有刻意隐藏,气息却本能地近乎于无,再加上那身便于行动的夜行衣,绝非寻常修士打扮,注意到之后很难不在意。
柳离亭那时才金丹期,看不出对方修为,便知此人修为一定高于自己。
作为魔修无名,他树敌太多,魔修之间互相杀戮又是天经地义的事。柳离亭暗自留心,怕是他得罪的哪个人派了杀手来杀他。
只是他一想,自己今日走进面馆完全是心血来潮,怎么埋伏也不可能埋到这里来。
再加上那人吃面吃得认真,目不斜视,全神贯注,腮帮子咀嚼就没停下来过,不太像是来杀人的。
柳离亭也是心大,在心里悄悄啧啧两声,对自己说不能以貌取人。
打扮得像刺客杀手,那就一定是了吗?并非并非。怎么不能是爱好吃面的一般路过普通修士呢。
他正要点餐,却见原本向他走来的店小二,转身朝那人走去。
柳离亭顺着看过去,原来是刚才那人悄无声息地移到柜台旁,拉上面罩和老板说结账,乾坤袋里又摸不出几个灵石。
店小二看人明晃晃带着武器,怕人吃霸王餐未果砍人出事,走去凑人数镇场。
柳离亭想了想,拿出乾坤袋起身,和面馆老板说他来结账,就顺带把溥轻的饭钱付了。
他回到位置上,却没想到溥轻寸步不离跟在身后,径直坐在了他的对面。
柳离亭不解,打趣道:“怎么,是还没吃够吗?要不你再点两碗?”
溥轻却是摇头,他是标准的扑克脸,被老板奚落穷鬼时也不羞愧,柳离亭出来解围也没有露出感动的神色。
他始终没什么表情,也不知道怎么练出来的,这时候说出来的话却好像很真诚:“你请我吃饭了。你有什么想杀的人吗?”
虽然内容有几分诡异。
柳离亭对这个突然的话题转换有些不适应,眨了眨眼才意识到,对方的意思应该是要报答他。
“在面馆里被陌生人问想杀谁……哈哈,还挺新奇的。”柳离亭嘴角抽了抽,慢悠悠地婉拒了,“不了吧,今天心情好,看你也顺眼,请个饭也很正常啦。”
他的尾音被懒散地拖长,不以为然的表情像个闲散公子哥。
柳离亭确实不太把这当回事,只是对方修为比他高,居然几个灵石的钱都拿不出来,蛮让人意外的。
溥轻脾气很倔,决定了要帮柳离亭杀人就非要跟到底。
等柳离亭吃完面,他还是很认真地坐在对面,没有要走的意思。
他在这期间一动不动,只看着柳离亭,柳离亭都不知道这人这期间眨没眨过眼,有些瘆人。
柳离亭想,这样也不是个事啊。他就这么把不熟的人带回据点,对厉南行的安危很不负责。
他说,“这样吧,最近想杀我的人有点多,你不愿意走,那就保护我一天,当我用这一顿饭钱雇你了。”
溥轻和他讨价还价:“你不一定是今天遇袭。一次。”
他愣了片刻,才悟出那个一次是指保护一天换成保护一次的意思。
柳离亭第一次见有人非要做保镖。
他略有些纠结,一次的时间范围太不确定,有可能是今天明天,也有可能是以月计数。
柳离亭不想有人天天跟着他,但溥轻态度坚决,柳离亭只好勉强道:“行……这几天我请你吃饭。我不需要你跟着的时候,你要立刻退下,别影响我。你叫什么?”
溥轻那时候还不叫溥轻。
他没有名字,过去有一些类似代号的东西,可万宝楼的无影门怕被人摸出情报,代号是一个月一换。
他被叫过许多形形色色的称呼,那些名字里有一点都不像他的,比如梅花、秋月。
也有好像和他搭点边的,譬如磐石、乌木之流。
如今无影门被逼解散,有些人死了,有些人像他一样在外做任务,逃过一劫,曾经在无影门的代号意义全无。
溥轻说不上来,也只觉得“名字”是一个轻飘飘可以随便丢掉的东西。
于是他说:“……我不知道我应该叫什么,我没有名字,你叫我什么都可以。”
柳离亭夸张地嘶了一声,说,“那这不对啊兄弟,我叫无名,你没有名字…这不是和我撞设定了吗,不好吧。”
“……”溥轻沉默半天,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好在他的脸上还出现不了困惑这么复杂的情绪。
情绪和表情会泄露情报,会无声地告诉敌人哪种审讯方式更有效。
无影门培养亲信,必定从小开始喂毒,这样毒药根深蒂固,修仙之后无论如何也解不开、洗不去,也再没有表情。
柳离亭哎了一声,不知是自嘲还是什么,轻笑道,“没懂也没关系。名字也好代号也好,之后我和你一起定,不然称呼起来太麻烦了,这样如何?”
溥轻听他这么说,点点头,下一瞬,人已消失在柳离亭视野里。他不明白柳离亭是怎么读出他想法的,明明他的表情和动作应该没有任何破绽。
柳离亭却觉得他那句话如果真遇到懂他的人,对方不说听懂掌声,也该听懂吐槽。
那这人没吐槽,必然是没听懂。
他悄悄唾弃天天看话本的厉南行,都是这人污染了他的语言系统。
柳离亭看着对方消失的地方,定了定神,终于开始享用晚餐,心里却有些凝重,暗道不妙。
他所学功法皆重攻防转换,单挑时罕有敌手,遇到境界高他一级的对手也有周旋的余地。
但侦查手段和预防偷袭的措施太少,如果真遇到像溥轻一样擅长暗杀的,在人多混乱的环境下,可隐蔽的地方太多,柳离亭几乎毫无反制手段。
虽说这类人才稀少,他活了这么久也就遇见溥轻一个,人就在对面,他也没看出溥轻那一瞬是如何脱身隐藏的,身法实在诡异。
柳离亭吃着面,漫不经心地想,要杀他的那群人就应该来请这人吃个饭。
这人修为比他高,进攻方式又克他,这不拿他的项上人头如探囊取物?关键是还省钱。
本来得知万宝楼迫于压力遣散无影门,柳离亭还兔死狐悲,想了两秒哎天呀这正道修士怎么这么坏啊。现在却觉得散得挺好,没事买凶杀人的多破坏修仙界和平。
他有钱有势的仇人那么多,买凶杀人杀到他头上怎么办。
想到他今天要是运气不好,能死在三碗面下,死法太过憋屈,柳离亭心里顿然升起一种要补全短板的决心。
接下来几天,溥轻藏得太好,柳离亭完全发现不了对方藏身于何处。
可柳离亭被称作天赋卓绝,这天赋绝不仅限于剑道。他偶尔问问对方先前都待在何处,又怎么移动,后来只凭留心对方出现时的方向,以出现的速度和时间反推可能的藏身处,再以此进行规律分析,还真给他看出点路数。
神识外放需要元婴修为,他暂时做不到,就联系厉南行搜罗了一些千奇古怪的警报符,他拆出符箓原理改良了些阵法。
再加上寻找溥轻的过程中练出些观察力和直觉,也不至于让他在今后被人偷袭却全无防范,柳离亭终于安心些许。
他忙着提升实力,溥轻又只是在暗处跟着,交流的机会不多,柳离亭一时之间也忘了名字的事。
没过几天,柳离亭还真被仇人带属下围攻,只他一人大概也能对付,可估计还是要受不轻的伤。
一道黑影沉默无声地出现在他身边。
溥轻不善正面作战,更从没学过怎么保护人,却对自己够狠,应对不及的攻击就不计代价拿肉身去挡。
对于溥轻来说,保护人比杀人更难。
获胜之后,被盯上的柳离亭完好无损,而溥轻全身是血。
柳离亭哑然,从那时真正把对方当做朋友,当做一个可信任的人。
他也在这时才想起来,他这个朋友没有名字,这人替他流了这么多血,他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对方,一时有些沉默。
对方从来无声无息,现在却伤重到喉咙里像濒死一样嗬嗬地喘气,发丝被血和汗粘在脸上。
柳离亭看着他,对方却是身形不稳,晃了一下又藏到黑暗里去。
柳离亭最初以为对方要走,伤得这么重,总要去养伤。
这是很自然的想法,誓言完成了,溥轻付出的怎么算都远远超出了柳离亭请的那几顿饭钱,对方自然也不必继续跟在他身边。
他心想或许溥轻不愿在这么狼狈的情况下跟他告别,这也无所谓,处理伤口要紧。
他往前走了一段路,察觉到溥轻还是跟着。
溥轻流了太多血,其中不乏深可见骨的伤,按常理推断,多半此刻应该视线模糊,意识不清。
溥轻能够清醒着已经是奇迹,居然还要勉强自己融进黑暗跟上来。
溥轻隐藏在暗处,气息已然不像初见时能轻易融入环境,战斗后的血腥味太过惹眼,更别说柳离亭这些日子已经能够分辨周围是否有人在隐藏。
柳离亭不知道他为什么没走……在原地停留还能是因为重伤不能多动。
应该说——溥轻为什么不走。
对方没道理不离开,这人伤得这么重,再跟着他,随便来几个小喽啰,以溥轻如今的状态,不知道活不活得下去。
柳离亭不理解溥轻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我在享受这种微微一卖又好像没有在卖但好像又挺卖的感觉。
好狗啊,德牧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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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临时插播一条麦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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