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溥轻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跟上去,柳离亭怎么会知道呢。
他那时候身体状况已经不能支持他顺畅地思考,意识和视线不知应该用雾蒙蒙来形容,还是用满眼昏黑来形容,溥轻记不清了。
他藏进角落的阴影里,拿出能够救急却伤害身体机能的丹药,勉强找回几分清醒,一点一点跟上去。
他那时候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慌,怕柳离亭御剑飞行离开此地,那他就无论如何也跟不上了。
或许是柳离亭请他吃饭吃了太多天,请出了他的归属感。
无影门解散时,他并不惋惜,走得痛痛快快,心底还有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解脱。
修仙前和练气期时,无影门里几十个像他一样的小孩都被圈养在一个房间。
他们吃着一样的食物,铁盆里糊糊样的东西里面掺了毒,气味怪异又味道发苦,吃下去舌头会发麻很久,几乎毫无知觉,连带着喉咙火烧一样的痛,那就是食物的味道。
谁也不抬头看彼此,谁也不说一句话。
没有桌子,他们就或站或坐,用最快的速度吃饭,以防上面教官突然收走其中几个人的碗,再看他们为了一口吃食扭打在一起。
和柳离亭坐在一起吃饭,对他来说是一种极为特殊的体验。
对方在吃饭时若无其事和他搭话聊天,也不嫌他话少。
溥轻不知道怎么描述那一种似乎让心脏软化下来的微妙感情。
溥轻在那种环境里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似乎没有什么其他可担心的。
一把刀需要放松吗?不需要。
做他人的刀需要时刻保持锐利,需要绷紧神经,像一头困兽,去撕咬看见的一切。
和柳离亭待在一起,溥轻似乎更像人了。
这份感情对他而言太过陌生,溥轻无所适从,只知道跟在对方身后,觉得自己变得很奇怪。
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其他原因,溥轻心乱如麻,理不清思绪,只是默默在暗处看着对方。
他看见柳离亭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他的方向。
刚经过一场恶斗,柳离亭在他保护之下近乎毫发无损,面上虽出了一些薄汗,也不显得狼狈。
此刻其在月下侧过头凝望,若是不看沾上血的手和染血的衣物,只看面容,好似谪仙一般人物。像民间故事里下一刻就要扶云离开的清俊仙君,全无魔修的样。
可偏偏杀气未散,血气尚浓,衬得他眼神冷冷,像一尊杀神。
溥轻的第一反应是庆幸,他庆幸对方没有受伤,余下心底又有些宽慰,太多人在他手下无声无息地死去,试着保护谁还是第一次。
他遍体鳞伤地躲在阴影里,身后是被血浸得狼藉的土地,先去的战场尸横荒野。
两人的世界像泾渭分明,遥不可及,他平生第一次体会到难堪的情绪。
世间一切辉光像是全汇聚在对方身上,但月光银辉挥洒得那样肆意,溥轻才意识到自己产生这样的错觉,只是因为自己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聚焦于那人。
他的人生近似于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狗。
这条狗只在人要拿斗狗比赛取乐时,被放出来与同类撕咬、搏斗、厮杀。
突然有一天,措不及防离开那样环境之后,再凶猛善斗的狗,看着比斗狗场大了千百倍的明亮世界,也会同时感到渴望和巨大的恐惧。
一种不确定自己是否能踏入其中的恐惧。
动物天生具有的、近乎本能的感情对溥轻来说都太陌生,太遥远。他的感知也迟钝,比其他人慢了不止半拍,以至于他这一刻才开始对一切望而却步。
但眼前是从未见过的光景,从未有过的体验,就算恐慌的情绪将溥轻淹没,他也无法从那之上移开视线。
柳离亭静静看了他两眼,一开口就破坏了氛围,“呃,不然我们还是找人来接我们吧……”
他一道传音符唤来厉南行,他们回到据点修养,溥轻自己仔细处理伤口之后,柳离亭还好心给溥轻掖了掖被子。
被子压到伤上会痛,这本该是常识,但溥轻的表情太平静,一句反对的话也没说,柳离亭一时忘了这事。
养了没几日,伤刚好点,溥轻又要跟着他。
柳离亭这次没意见了,溥轻自愿跟着,他又不吃亏。
相处时间不长,但他判断对方是一个可以信任的人。
这人好像道德感奇高,又重感情,身体力行地为了几碗面遵循传说中的“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不知为何从事暗杀这门行业。
柳离亭也不怕人是拿苦肉计骗他的信任,无名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魔修,哪有什么利用价值。
要一个修为比他高的修士,来和他这样背后没有势力的金丹期魔修卖惨,怎么想都没有好处。
溥轻还一副柳离亭说什么他都做的样子,如果是演的那也太拼命了。
柳离亭和溥轻谈天说地,聊到过去,溥轻沉默片刻,还是说出自己来自无影门。
他只说了往日的工作内容,想在柳离亭眼里搏出点用处,种种苦难却被全部略去。
柳离亭坐在床沿听他说完,终于理解了对方那样特殊的隐蔽技巧从何而来。
柳离亭轻咳一声,把想出来的字给对方看,他拿出不过巴掌大小的纸条时左顾右盼,好像在防范谁。
他仍不放心,小声提点道:“我的字不能被南行看到……就之前陪我们回来那个,你还记得他是谁吧。”
溥轻点头,想起那人,他养伤期间本来想找人问点事情……比如无名平日都做些什么,在此居住有何忌讳这些问题。
结果厉南行过来摇着扇子说,“军师不该与暗卫、将领等人走得过近,此举要是引起君主猜疑,认为我们私下勾结,那就不妙了。”
说完此人潇洒地拂袖走了。只留溥轻在原地觉得这人莫名其妙,不知道他没事念什么凡人宫廷剧。
无影门不会教幼童识字,但其中有些已到识字年纪才被卖过来培养,在队内也就微妙的高人一等,至少说明有人精心养过他们。
识字的人多半会被其他人刁难针对,更聪明且擅交际的却凭教人识字作为好处拉帮结派,出任务时也互相有个照应。
溥轻惯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
像他一样还未学会说话,就先进入无影门学着拿刀的人多半都这样。
溥轻和人打交道的时间太少,没卷入其他人的斗争之中,却因他实力在同届之中最高,旁听识字的课程,也没人赶他走。
他没读过多少书,认字却是会的。
接过柳离亭递给他的字条,他看到溥轻二字。
他看着字,在心里默默念了两遍,仔细理解着其中的深意,说:“普遍而轻微、不贵重。很准确。”
他觉得这名字取得真好,无影门的人应该都是这样,都是相近的,不起眼的,大人物用不到他们时便弃之如泥沙。
柳离亭本意是抛砖引玉,先提起这事,再让人想想什么样的名字合适。
他没想到对方会这样解读,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轻笑着,“你这样解读似乎也有些道理……但我想的时候,取的是‘溥漠’的‘溥’字,指鸟的羽翼掠过水面的样子。后面跟一个轻,表灵巧迅捷,想暗指你的身法不凡……现在想来确有歧义,容易让人误解,我们想想其他的吧。”
溥轻愣了一下,直直望向他,急道,“不用,这个名字就很好。”
无名给他取的名字和以前那些代号都不一样,他既不可以丢掉,也想从此一直用下去。
从此不再更换,不再做什么梅花秋月,也不再当磐石乌木,只作为“溥轻”活下去。
柳离亭眨眨眼,展颜一笑,面上带了两分得意。
他笑得两眼弯弯:“是吗?你喜欢就好,我也觉得我取名取得不错。”柳离亭伸出手,准备从溥轻手里抽回那张纸。
他要带走销毁,避免厉南行看两个字还能看出什么破绽。
溥轻却轻微地挣扎了一下,低声问,“能留给我吗?”
柳离亭不是很懂溥轻在想什么,但他同意了,一张纸而已,只是再三告诫对方不要告诉厉南行。
溥轻一开始把那张写有他名字的纸条和其他暗器以前贴着心口放,后来觉得不够保险,找了个带机关的吊坠,藏在吊坠的暗匣之中。
近千年过去,纸页已经泛黄发脆。
溥轻在殿内整理他份内的文件,心却没有往日平静。
就算是他也能感觉到,最近尊上有些……不对劲。
厉南行难得清闲,没有处理他那堆事。
也许是他处理不下去了。
笔被撂在一旁,他靠着桌子,神色阴郁,时不时逼着自己扬起嘴角,没过几秒又沉下去,一整个晚上那双狐狸似的眼睛从未带上笑意。
扇子在他手中被折腾个不停,展开又合起,合起又展开,声音惹人心烦。
束凤池本来想骂他,看到他那副样子乖乖闭嘴了,束凤池没见过厉南行气成这样。
终于,厉南行快步走到溥轻桌前,拿着扇子的那只手搭在脸颊,合起的木扇也就靠上厉南行脸侧,依着扇柄的走向在皮肤上刻出细长而深的阴影。
他放缓语气,本是魔宫里最擅长搬弄唇舌的人,这时却把话语组织得乱作一团,话在口中绕了半天,仍不知应该怎么表述。
厉南行问溥轻,“尊上近日,他是不是……我总有些忧心,溥阁主怎么想?”
“……”对方的话语含糊不全,但溥轻仍然听懂了厉南行的意思,因为相似的问题他在心里也想了许多。
他以漫长的沉默回复对方,作为侍卫不该对他人透露尊上的情报信息。
厉南行却笑了,甚至笑得有些肆意,他笑眯眯地分析,“溥阁主,你在听到我的问题的时候,手上翻页的动作停顿太久。而文书上……也有因为指尖发力而留下的褶皱折痕。”
厉南行柔声轻道,尽力让下一个问题听起来不像是诘问或质疑,但溥轻依然为此感到脊背发凉,全身僵硬。
他问,“——你也觉得不对,不是吗?你不敢承认?”
厉南行问这话几乎像是同时也在问他自己。
柳哥哥从来没有装杯的心思,都是这群人滤镜太厚了才觉得他在装杯,在漫画大特写,在游戏cg。
小厉是宫斗高手(看话本看的),会对着宫斗剧评点分析,现代pa里当xx传人物万字分析up主。
随身带着写自己名字的纸像狗牌一样。
小溥要是在那种正经古代权谋文当暗卫怕是没有好下场啊,哪天就要出现战死之后柳哥哥凭借那一张纸条认出溥轻面目全非的尸体这种事情了。
还好这里是若治修仙文。
话太多了我该闭嘴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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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你不敢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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